羽毛翅膀(1) 我似乎是谈过女朋友的--又似乎没有。反正已经忘了对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 两个人经常在大街上闲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零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切 宛如《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与直子,又或许从来没有这事,事实已不再重要,不 管怎么说,我感觉应该是这样。 那是一个容易忘记的年代。游来荡去的男生和成群结队的女生构成了时代的奇 景,约会的进程因电话的安装而变得异常简单。拿起话筒,放下话筒,吃饭,逛街。 一切过程让人想起一句电脑业的术语--PnP :即插即用。简单如瘟疫般地席卷世界, 把人变得越来越傻瓜。我们品尝着,却又饥渴着。至于饥渴什么,谁也不知道。大 劫难的预言时不时地出来压迫我们的神经。有一天,世界会突然之间崩解,在这之 前你最想做什么?“多想与一个女孩睡一觉啊!”一天,宿舍里一个家伙这么说。 但世界毕竟没有崩解,我也就失去了躺在一个女孩子怀里的机会。到最后,仍 然是孑孑一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歌,一个人发呆,一个人作乐,一个人穿行 于楼厦与行人的阴影中。 我喝过酒,并且每喝必醉,只有一次我没醉,但我吐了,吐得满地都是。可能 就是因为我没醉,我记住了和女友的最后一次约会,谢天谢地,如果没有那次醉酒, 我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的。 女友是个女生,染色体XX,千真万确,但我忘了是不是跟我一起轧马路的那一 个了。或许是,或许不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分手了,没有吵架但是分手 了。我一直笑着看着她,根本没有生气,但她似乎有些受不了了。 “也不是觉得你不好,也不想跟你分手,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觉得很害怕。 总觉得我是在原地踏步,而别人都在向前飞奔。我却这样……我想,我们还是分开 一点好一点。真的,我不想伤害你,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你明白吗?”她将脸 藏在一个高脚杯的冰激凌圣代后面。那天,天并不热,吃着冰点总觉得凉从心起。 “我想我明白。”我喝一口冰啤,微笑着说。 “最近总作恶梦,梦见自己半悬在空中,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就好像被什么 东西绑住了,只能在黑暗中大叫,却一动也不能动。” “这我可不懂,没读过弗洛伊德,不会解性梦,” “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女友手里抓着圣代里的小阳伞,像要哭出来一样, 仿佛提出分手的是我而不是她。“你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开玩笑,让人误解 你,改一改吧,不改要吃亏的。” “知道了,改就是了。”我盯着冰啤里一个劲冒上的气泡说。 女友默不作声地一口一口地向嘴里塞着冰激凌。冰点屋不大,客人不多。旁边 桌上有对情侣在窃窃私语,男的戴个眼镜,女的像个朋克。街上传来一个人的吆喝 声,接着是一声女孩子尖利的大笑。对面的卡拉OK厅里有人在唱着崔健的歌,声音 忽起忽落,反反复复只听见一句话,“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我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像老牛一样地喝着冰 啤。 夜色温柔。 “喂,说句话嘛!”女友怯生生地用手碰碰我的手说。 “说什么?” “其实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真的,不骗你,你和别人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总得考虑一下以后。我们老像现在这样是不行的。因为, 因为……”她皱一皱眉头,似乎想寻找适当的词。但终究没有找到,那个半截的话 茬就这样被挂在了空中。 在这时间里,我喝干了一杯冰啤,又点了下一杯,埋头开喝。周围的喧闹开始 忽远忽近地在耳边回荡,好像颠簸的水面上远山的倒影。脸颊开始微微地发烫。 “希望你过得愉快,你点一点头,不然我会放心不下的。” “好的。”我笑着点一点头。 女友显得更加局促不安,两只手不知怎么办好。手里的小阳伞早已被她撕坏了。 我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等待着有人来抚平。时空在一瞬间僵住了。 正在这时,街上的塔钟救星似的响了起来。 谢天谢地,我长舒了一口气:“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等到胃的痉挛慢慢止息,我抹一抹嘴,看着地上的秽物泛起酒沫,一种虚脱感 从脚底倒抽了上来,但大脑仍然毫无困意。 根据惯性,该寻找下一个目标了。不过,怎么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最想 干的事是到一个乌烟瘴气的录像厅去,狠命地看上一宿录像。我从来不吸烟,可却 是一个二手烟爱好者,最大的兴趣是在一间装满吸烟者的屋子里自由地呼吸。 录像糟糕得透顶,大部分人都在呼呼大睡。吸烟者也不多。空气里荡漾着酒味、 烟味、脚臭、汗臭、肾上腺激素以及不知是什么的味道,就像污水池里泛起的白沫。 我坐在那里浑身冻得发僵,筛糠般浑身哆嗦个不停。身心俱疲。大脑像要炸开一般。 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折腾着。终于,一股酒劲上来,我一口吐在了旁边一个人的身上。 是一个女孩子,整个录像厅里惟一的一个女孩子。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浮士德,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然后,我在看 客们的尖叫声中一个又一个地夺取别人的帽子,很奇怪的四方形带飘带的黑帽子。 直到最后,我高叫着“我满足了。”然后,魔鬼便收走了我的灵魂。我堕为一只参 加比赛的狗,日复一日地追逐着前面那只人造的假兔子…… 然后,我就醒了。 头脑依然发胀,身体却轻松多了。我拍一拍大脑,回忆那个怪梦。该死,怎么 会做那么一个梦呢?一定是唠叨浮士德唠叨多了的原因。 “呀,你终于醒了。”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不是躺在 自己的公寓里,猛然坐了起来。 “不要像见了鬼一样行不行,你醉成一摊泥,可是我把你弄回来的。”女孩子 又说。她坐在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长头发柔顺地飘下来,盖住脸颊。身上穿一件 大T 恤,胸前有一个金色的“麦当劳”标志,算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我摇头打量房间,这是一个不大的地方。摆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墙角 斜倚着一把吉他,扔的到处都是的磁带和CD。左边墙上有一张甲壳虫的照片,右边 墙上挂着一幅光怪陆离的画,画的是两个半身的女人体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组合在一 起。如果没认错的话,那当是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名作--《梦》。当然是仿制品。 “我这是在哪儿?”我问。同时把毛毯拉过来,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光着上身。 “在我住的地方啊!还用问吗?你醉成那样,总不能把你扔到路边的沟里去吧。” 女孩满不在乎地说。 也是,我抚一把乱发,重又栽到枕头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要想,头 又疼起来。 “喂,喂,该起了,你不是想就此占据我的床吧!马上要九点钟了。该去上课 了。”女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在一堆衣服里摆弄了半天,找出一件T 恤扔给 我。 “怎么回事,我的衣服呢?”我拿起T 恤摆弄看着,“这是女式的嘛,我可不 是变态。” “在那边呢,你的衣服。”女孩指着一件湿淋淋的衣服说,“上面全是酒污, 我也被你吐了一身,没办法,洗过的干净衣服就这几件了。你选择吧,要么穿湿衣 服装落汤鸡,要么穿女式衣服装变态,随你便。” “我选择变态。”我撇一下嘴,将衣服从头上套了进去,脑袋里还是浆糊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躺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呢?只记得跟女友分了手, 然后我一个人来到录像厅,然后……该死,头疼的要命,我起身下床,到水龙头上 冲了一把脸,方觉得略微清醒一点,抬头看女孩,她一直倚在墙上看着我。 “用毛巾吗?”她一扬手,把早已准备在手里的毛巾扔过来。我接住,狠命地 擦一把脸,然后惊天动地地打了一个大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