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1) 他是她渡这远岸惟一的依靠,他仅仅是一个转身,就能令她瞬间冰凉。 1 一切从冬至开始。 冬至之前,黎婕刚结束了一场耗尽心思的苦恋,这场苦恋几乎把她所有的感情 都荡空。最后一次绝决,她靠在洗手间硕大的镜子前面绝望地看到了自己的脸,惨 白而呆滞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开始明白,这将是最后的挣扎。当她听到他话筒 里料峭的声音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哭。她只是冷笑着听那个男人说,黎婕,你是个 好女人,原谅我,原谅我不能爱你了。 死一样的静谧,惟有钟摆的滴答和断续的水流声。 他一定以为她还会如常地坚持,会哭,会央求,会以低劣的姿态胁迫……可是 他绝想不到,她只是这样一笑,一切都成为封存旧事。 她很多次想告诉他,其实,她早就不爱他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她只是成为爱上猫游戏的老鼠,在不断地生死攸关的刺激中,沉溺了进去,一时间 无法抽身而已。他对于她来说,永远是贪玩的猫,而她则是他,不小心堕落天罗地 网的老鼠,他只给了她死亡的恐惧,未能给她生存的希冀,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 竭,她冷笑。遗憾的不过是,她还是耐力不够,没有能将他累死在这场关系中,真 的遗憾。 她收好电话,瞟了一眼由于长时间的对峙而有点浮肿的面部,和由于寒冷而冻 紫的嘴唇,不屑地走进了屋里。 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她。他走后,她便单身等候,不需要任何人陪,女人也一 样,空气里四处散发着他的气息,他丢的烟头,他喷的空气清新剂,他喝残的半杯 红酒,他的被她撕碎的衬衣的纽扣…… 走吧,走吧。一路走好,开车的时候注意方向盘,小心横死。她嘴角浮起一个 恐怖的笑,随手扯过桌子上横七竖八歪在桌子上面的日历牌,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吹了一下,然后撕掉过期的页码。 冬至,原来是冬至。 再见,韩索。 2 黎婕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顾其风的样貌。 说真的,他和其他男人并无不用,太过周正的一张脸,不沾染一丝邪气。这或 者是他顺其自然走进她生活的一个重要的理由。 在团团围围的众人之中,他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惟一令她注意到的,是他张 开嘴笑的时候,一口漂亮的整洁的牙齿,从牙齿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具有良好卫生 习惯和教养的男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一个男人的牙齿如此洁白整齐--不过后 来她怀疑那次对他牙齿的特别印象,不过是她的情绪极度低靡时期的一些幻觉而已。 因为以后无数次的接近他的脸到最近距离的时候,她总是特别注意他的牙齿,可是 每次她都会非常失望,那不过就是非常普通的一口牙,甚至靠近左边第三颗牙还是 一颗生了虫的牙,她曾经非常懊恼地追问他关于那颗蛀牙的形成时间,顾其风说, 自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拥有这样一颗蛀牙,她颓丧地垂下眼皮,沉思很久,然后转 身入睡。 他和她从来没有确定过彼此之间的关系。 从那夜之后,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点遇见,而且遇见的方式又各有不同,黎婕 开始对他有点兴趣,但是她非常明白,她和他之间,绝对不可能是以爱情的姿态出 现的,他们充其量就是各自找到真命天子前的N 块跳板之一,你来我往,打发了寂 寞的时间,将来交代历史的时候,都会被忽略的那类。 相信顾其风和她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比她聪明,懂得扮傻,所以很多的时候, 她感觉她在这场关系中,处于掌控的状态,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以是俗不可耐的情人,也可以是啼笑皆非的什么红颜知己,抑或什么都不是,一 切都随她愿意。这样的关系还有一个相当的好处,那就是,各自谁都不必牵挂和束 缚谁。 这一切,似乎和顾其风毫无关系,只要她要,他便能给,算准了她不会要他不 能给的,所以理所当然地平静。 自由自在,胜过啼血热爱。 冬天,本来就是需要有人拥抱取暖的季节,经不起爱天爱地这样的折腾。 但是长久地暧昧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管它呢,过一日且算一日。没有韩索 的日子,过一日便算一日。 3 如果不是遇到韩索,黎婕真的不知道她和顾其风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有一个明 确的名称,她甚至想和顾其风一起,装糊涂下去。 但是她看到了他,措手不及的状况下。 她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她始终都可以感觉到那粘稠的液体,瞬间蓬勃的激动, 有那么一刻,她非常想走上前去纠住他洁白的衣领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的衣冠楚 楚撕碎在大庭广众之下,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不必实施,光是转念一想,便有沸 腾的冲动,她实在看不得韩索那一脸道貌岸然的君子相,他未看到她。曾经她在人 群中,他不必故意搜寻,就可以清楚她的方位,一旦昔日爱情不在,他那冷酷的狗 眼,连看都看不到她,她感觉自己向他走去,直到快要到他的脸前,她被一个有力 的胳膊给抓住。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阻拦令她即将崩溃的思维迅速没收了回来,她定 睛一看,居然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顾其风。一张阔嘴笑出一道纹路,如同冬天里 面突然晒进来的一丝阳光,一下子将冬眠的她照醒,而缓过神来的她透过他的肩膀 去看未遂的闹剧男主角韩索,早已经不知去向,她恨恨地看着无辜的顾其风,说, 干什么抓住我的胳膊? 顾其风笑意深刻地说,因为今天我突然非常想念你,从来没有过的想念。而巧 合的是,我刚一走出公司的门口,就会看到你,我不得不相信你是我命里的天意。 我想,有时候珍宝在我眼前的时候,若我未能抓住,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她几乎被他这一通或者是虚情假意的话语给击倒。她抬起眼睛,看他熟悉的轮 廓,他离她那么近,他们甚至无数次比这更近,甚至无缝隙。但是他们自始至终就 距离遥远,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深不可测的河,他们都不擅水性又无任何泅渡工具, 于是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在尽力而为的情况下不使自己下沉,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对 方用来平衡身体的木桩,而一切,在前面的几句话中戛然而止。他以这样莫名其妙 的开场白,缓解了一切尴尬的场景,她有点感动,或者他仅仅,是为了缓和她的尴 尬,才说出的如此感兴的话语。 他肯如此做,她已经意料不到,甚至感恩戴德了。不是吗?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那么年轻,那么年轻,怎么就会盛开在她这一片阴霾 里呢。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