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如眉丝(2) 5 冬至,睡到昏沉。 被唐东扬的电话唤醒。 吃饭了吗?要一起去吃饭吗? 倦怠地说,不要了。在睡觉,不想吃东西。 电话挂了。继续睡觉。一刻钟后,再次接到他的电话。说,在你楼下,等你。 一句话,将我从梦中掐醒。外面白雪弥漫,他在我的楼下,执意得等。我迅速 穿好衣服,洗涮完毕,面颊涨红得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左右徘徊,很悠闲的样子, 看到我便开始笑,干吗那么着急? 因为你等。 既然要等,就给心里留出了足够等待的时间。反而是你,那么急,居然穿成一 只红包。 长及脚踝的羽绒服,桃红的颜色,极其不合时宜地扎在皑皑的雪地里,加上自 己慌乱的表情,就这样地,触目惊心。我忍俊不禁。 如两个老情侣,默契到不必讲话。 唐东扬带我到了一个水果咖啡吧。卡通的颜色,逗人的桌布,扮相讨巧的服务 生。怎么看怎么配合我特别的造型。点给我柠檬,他一贯的曼特宁。暖气有点大, 窗外飞着白雪,血液流淌通畅,于是,面红耳赤起来。 唐东扬从包里掏出来几本越南的画册。是他以前的作品,有详细的风土人情介 绍和地理指引,胜过我搜罗万千资料。那么明明白白的线路指南,和各类贴士,看 来我即使徒步行走,也绰绰有余。 一直以为他并不在意我的越南之行,原来他放在心里。 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准备什么时候走,他点起了烟,还是惯常的中南海,从镜片和烟雾中间看我。 我说,春天吧。春天应该是好天气。我想一切重新开始,换掉工作,出去旅行, 然后结婚。 他顿了顿。结婚?怎么和我有一样的计划。 只是还没有结婚的对象。只是有了结婚的心情。我坦白。他笑。不再说话。 两个单身又挑剔的男女,突然说到结婚的字眼,那种尴尬,无以言表。 6 送我回家的每次,他都是站在楼梯口,看我上楼,没有一次要求上去坐一下, 我也就懒得招呼。 一次楼道的感应灯坏掉。漆黑的一片。如狼似虎。 送你上去吧。唐东扬礼貌地征求。我没得选择。 他走在前面。刚下完雪的路边,有一些残留的痕迹。他一步迈到楼梯上去,黑 暗中背后伸出一只手,说,来,拉你。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得将手应了过去。可是,就在要接触到他手指的时候,他又 迈了一步,就这样,错失在无声无息中。我的手,和他的手,我竟然有一些懊恼。 似就要到顶点的激情被他一棍子击昏在虚无里,我丧失了热情。 唐东扬被我屋里的零乱惊动地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我没心没肺地说,不知 道你会来,没有收拾,受惊了。 他再次巡视了屋子一圈之后,说,比我想象得,还要乱。 我有点尴尬,赶他走,把他推到门口,就关上门。 以后的几天,他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找借口挡掉,一个人郁闷地回家。 我们算怎么回事?比友谊暧昧,比爱情清白。我心力交瘁。猛然间升起一些委 屈,他一定是在等我上钩,倘若迟一步,他必然就稳稳地将我吃定,那个时候,全 盘局势都由他来掌控,那必是洋洋得意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不是摆明了欺负 人么。 我咬牙切齿。准备斩断这一场萌芽。 7 过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有了足够的理由四分五裂,走的时候没有向唐东扬告别。 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疏离,于是他以观望的态度,看我的下一步行动。他总是 先把我看死了。我再次沮丧起来。 热热闹闹,惟我自己冷清,守着美食皱眉,抱着遥控器出神。 有点懊恼,耍什么孩子脾气,我和唐东扬,离那一步,还有千里之遥,我先就 走到了闹脾气这样一步,没有耐心,于是败坏。想不到我还是输。 可是思念如潮。这是欺骗不了自己的。 凌晨上线,看到他的一封MAIL。迫不及待地打开,竟然是一篇描述过年的流水 帐。他如一个年迈的奶奶,絮絮叨叨着家常里短,如何准备年饭,如何走亲访友, 仿佛他突然就离我无比得近,近到我可以参与到他的生活里去。我有点眼湿,拨了 他的电话。 是我。 那边沉默了十秒钟,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居然是你,竟然是你。 …… 我以为你就此,就不再出现了。他由衷地说。 …… 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每次都失望,每次都等。再失望,再等。不相信你真的就 不再出现了。 我不能言语,所有的曾经熟悉的感觉全部拥挤了上来,我是多么地可笑,爱着, 却绷着,窥视着,生怕吃一点点亏,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我却左右闪烁了起来。 我终是动了动唇,说,新年快乐,看了你的过年记,很喜欢。 唐东扬狡黠地一笑,写过年记,是为了引出你的过年记,希望你坦白交代。实 在是挂念着,你是如何过年。一个人还是一帮人,最怕的,是两个人。 我说,好,等我回去,看我的过年记。 8 柳暗花明。 我几乎在一夜之间,放下了所有的武器。 我居然奇怪地,写起了过年记。我坦白得有点酸,寂寞占了主要线索,然后便 是如他一样絮叨的描述,还加入了对他的一些想念。 回归后的我,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唐东扬。 打电话给他,说要请他吃饭。他姗姗来迟。表情有点怪异。中间还接到一个电 话,喊他去打牌,他推托不掉,于是定好半个小时后到达。 索然无味。 衲衲地吃完饭。在十字路口,我说,不要送了。唐东扬看了看我,我强调一句, 不要送了。随手拦住一辆空的士,并且抬腿给了他的膝盖一脚,随后坐上车,绝尘 而去。 久久没能平静。铺天盖地的委屈席卷而来。 我自热情,他自平静。很好,我们的状态。 他的电话来了,响了六次,接起来,说,什么事。 我今天下午摔了腿。坚持着陪你吃饭。唐东扬的声音一贯地平常,我有点吃惊, 联想起他的行走姿态,懊恼起来。但是嘴上,还是倔强地,冰冷地说,没看出什么 痕迹。 唐东扬说,非要看我骨折么? …… 知道你要回来,去看球赛,因为晚上必定要陪你吃饭,没法看电视转播,只好 去体育场看,人多喧闹,发生了争执,于是,被卷入争斗,摔伤了腿。包好之后医 生要我回去休息,但是想见你。你那一脚,正好踢在伤口上。当时我跪到在地上, 你没有看到,我当时很害怕你转头回来,看到我的狼狈……恐怕两周内,我不能出 门了。 我一瞬间,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喜欢你说对不起。你好好地,等我好起来。 唐东扬,唐东扬。我几乎不能自持。唐东扬,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你愿意陪我 海角天涯吗。 唐东扬黯然笑笑地说,我已经是疲惫不堪。不可能再去动荡了。我需要安定, 需要结婚,需要生活。我前三十岁的青春,给了大好河山,剩下三十年的衰老,我 想留给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