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约会 最后一次约会是在去年初夏的季节,有人在说,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我像一 个孩子一样,手里拿着棉花糖,他一直给我讲笑话,我们一起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 我笑得流出眼泪,弯了腰。他们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管。我们走了一天的路,我觉 得我把一辈子的路都给走完了。我手中的棉花糖化了,我的指尖甜甜的。空气里有 甜的味道。我抱着他,我说我们分开吧。 夏天刚过去,七点钟天就黑了。经过街角,站了一会,身边人群的喧闹像很厚 的衣服,使我感觉透不过气来。 阿山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眼神分泌着一种粘稠的液体。我就像一只背上飞 舞着荧光翅膀的小虫子,严重的视力减弱,很轻易地被什么东西捕捉到。我无所顾 忌仰着头看一个陌生男人,他很高,蓝色的喉结,纤长的手指是一种像牙白。 我拼命地咬紧嘴唇,我很愿意保留自己对于倾诉的想像,背景是一个人,即一 个沉默的道具。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说。 我们相视一笑,好像蓄谋已久。他把手心摊开,我掏出包里的口红写下我的电 话号码。我说我们有一点老套。你多大了?昨天才过的25岁生日。真是一个坦白的 女人。 我开始等着阿山的电话。我觉得我会一直等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就好像 在白天把自己的心留在下雨的夜里。黑和寂静。终于有一天,他打来电话,我反而 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铃声迟缓而又迟缓。 他说。你好。你好。我说。停顿了一下,我们……我和他异口同声地说,他的 笑声在耳边晃动起来,我觉得有点不真实。我想见你。好。真的?为什么不呢?真 是个坦白的女人。 这是他第二次用坦白这个词来夸赞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男人约会。 我已经呆在浴室里一个小时了。 我没完没了地从镜子中看着自己,我放纵着自己轻薄的自恋。我对自己说,你 看其实你一点都不漂亮。眉毛太淡,眼神太恍惚。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会 再有比这个笑容更打动人的东西。 你还年轻,你的身体和灵魂一样年轻。你的美好应该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 他分享着你,你分享着他。 站在街角,我有些犹豫不决, 那个距离我五十米远的男人,他在等我。 我觉得,你像一个我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再一次对他说。阿山笑,露出牙 齿,他的颧骨很高,鼻子两旁深陷的沟。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是我提议的。 是一场无味的电影,只是滋滋的电流声像雨水一样漫过双耳,使全身感到的震颤和 优美。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把脸挡住,不让他看见。其实 我没有哭。记得也有一次,我摔了一跤,手心磨出了血,我跑到自己房间里来,锁 上门。我找出一面镜子,我拼命地对着镜子流眼泪。我看见一张布满了泪痕,支离 破碎的脸。真奇怪啊,其实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和他终究要分手的。他吻着我, 我们的嘴甜甜的,我们说了一些甜蜜的情话。我们都会忘记的。我紧紧抱着他,我 是你最爱的人吗?他说是的,是的,是的。我的耳朵满足了。我把厚厚的画册打开, 指着其中的一幅图片给他看,那是一只孤独的坐在树枝上的维多利亚熊,我背我十 二岁写的诗给他听:我从来没爱过一朵玫瑰花,我爱的红红的悲伤的浆果,它们在 大森林里住着…… 我有时候天真的像个孩子,有时候却忧郁得像个生命即使逝去的老妇。 我再 次凝视阿山的脸,你真像一个人。我说。我们看完电影并肩走在路上。 我以为是你说笑。阿山摇摇头,连摇头的样子也像极了,我于是又笑了。 我以为只是巧合。阿山。 当然。我说。 他,我是指你说跟我长得相像的家伙,他在哪? 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真的。 我皱起眉头。阿山看着我。我们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真的不需要知道他在哪儿。我突然明白原来自己 需要的是这个。当你紧紧被一个人拥抱着,紧得让自己窒息,你却在心里告诉自己, 你并不爱他。你想着有一天你离开他,你要忘记他的电话号码。你天生说着美好的 谎言,但你心如明镜。你不能用爱情去伤害一个人。你真的就离开了他,义无反顾。 手机响了,一串闪着蓝光的数字,是阿山打来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去 接。夏天过去了,夏天的时候,阳光很明亮,灰尘把城市弄得很轻薄很脏。收音机 里总有一个男人在唱,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这样的声音只是夏天午睡之前,一个 长而慵懒的哈欠,一些透明的水泡浮在空气的表面。使追逐的人感到的易碎和疼痛。 我就是这个夏天的片断,一片树叶的细节。因为满足而丧失。用渴望来换取丧失。 可是,我总是尤其怀念生命里等待过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