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天使(2) 抽烟么? 回到车里,林生漫不经心地问她。她点了点头,火苗燃起,他递过来一根" 三 五" 。你喜欢去什么格调的酒店。她说,随便。那么我们去蒙奇,那里我比较熟。 他开着车,不动声色。 那是你们这些富人享乐的天堂。雨茜冷冷地回应一声。他不屑地笑了笑,算不 得什么,我在那有个客户送的常年包房,你要是喜欢,搬过来一起住。 她不知姐姐抽了多少根烟,也不知自己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终于忍不住,从背 后轻轻抱住姐姐。姐,你告诉我,你心里的苦,你一定有很多苦不愿意跟我说…… 茜茜,你今年十八了,有没有男孩喜欢你? 姐,你怎么问这个?雨茜的脸有些烫。 你现在正是学习的年龄,等你将来考上大学,你会比姐姐幸福。姐姐转过来怜 惜地拢了拢她的头发,毕竟,姐姐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拼, 去闯。 雨茜有些恐慌地搂住姐姐,为什么说这些,你不管我了么,是我拖累你了么? 傻丫头,怎么会?姐是怕拖累你。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会的,我和姐姐永远都要在一起。将来等我找一份好的工作,我会照顾你一 辈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姐姐转过身,对着窗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喃喃自语着。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他和我们不同,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我在那里做临工。我没想要攀交这些上层 人,但是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天遇见他,我的心跳得多厉害,我甚至踩到了 他的脚,我当时真的好紧张。 雨茜看着姐姐的眸子里闪着温柔而晶莹的光泽,似一泓秋水。 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当时慌忙向他道歉,他大度的对我笑着说,没有关心, 这双鞋本就有些旧了,我正不想穿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扔掉它的借口。他的口气 那么温和而又低沉。于是我抬起头,想对他致谢。可是……当我触到他的眸子时, 天知道,他的眼睛多么清澈温和,眼神幽深得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我就这样看着 他,突然觉得时光如潮水退却,只有温柔酸楚的心还在那里,轻轻地呼吸。 雨茜轻轻揽了揽姐姐,眼睛满是幸福的眼泪,她多么希望姐姐能拥有一份真正 的幸福。后来呢?她问。 当时他也是怔怔地看了我半天,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他的名字叫林生。 林生带着她走进电梯。他的房间在18层。电梯平稳地上升。林生转过身深沉地 看着她,你看上去很美,有玲珑的曲线,修长的脖子。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 她冰冷的脖颈,然后停留在锁骨处,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脖子,呼吸里有烟草和 酒精的味道。 我喜欢你这种冷漠的表情和冰肌般的身体,你真像个受了惊的小羔羊,可是, 你为什么不拒绝?说着,他用尖利的指甲,在雨茜的脖子上深深划了一道利痕。 雨茜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温热的液体从她润白修长的脖子上流下来,滴在紫 色的吊带裙上,渲染出一朵诡魅的花朵。她僵硬地站着,一声没吭。黑暗中,绝望 早已将她厚重地包裹。没有寒冷,没有孤独,她的眼泪融化在里面,不会发出声音。 擦干净。他冷冷地转过身。我喜欢你的个性,你不必觉得委屈。跟着我,你可 以有房住,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靠在电梯的靠沿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段日子,林生常来公司,有事没事地找我搭话,起初我总是躲着他。可他是 那么执著,一点也不嫌弃我的身份。于是,我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邀请。毕竟,我是 喜欢他的,就像灰姑娘对小王子的喜欢。 他总想给我买很多衣服,他说他喜欢女孩子穿得漂漂亮亮,可是我不要,我喜 欢现在的自己。他常常带我去名贵的场所,喝咖啡,听音乐。那段美好的日子里, 黄昏的咖啡店外面是潮湿的暮色和雨雾,寂静幽暗的店堂里漂浮着音乐和烟草味道, 我迷恋极了那种浓郁的咖啡香味,真让人沉醉。 有一次,他把手伸进我的发丝温柔抚摸,然后小心翼翼地亲吻了我。我当时是 多么欢喜啊。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姐姐的眼神有些茫然,苍白的脸上焕发 着异样的光彩。他对我说,说他喜欢我的清纯,我的天真,还有我如水的眼神。每 一次和我在一起,都会有一种夕雾的感觉,好像我是一颗露珠,遇到阳光,就会化 为空气,轻柔的消失,飘渺的温和的。而我,又是那么迷恋他的亲吻,像只蝴蝶的 翅膀在我的唇间停留,那一刻,我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 姐姐捂着发烫的脸,轻轻闭上眼睛,面色潮红,雨茜有些担心,她轻轻摇了摇 姐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姐姐摇摇头,慢慢转过身来,雨茜,一切都太快了,我不敢置信,他这样一个 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会喜欢我。 有钱人的游戏别当真,这个男人负担不起你的过去和未来。他只能给你一段短 暂的现在。雨茜向来对这种公子哥有极大的偏见。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人,姐姐急急地说,不过,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会证明给 你看,到时你可以见见他。 我不想见他。姐,你要慎重处理好这段感情。 雨茜心里一直在隐隐担心,现实是块坚硬的岩石,林生是另一个阶层的男人, 爱情在某个瞬间里可以是一场自由的激情,而在生活的漫长范围里,它受的约制和 束缚却如此深重。 姐姐在他眼里,真是美丽的灰姑娘吗? 走过铺着厚厚米色地毯的走廊,林生用房卡打开房间,昏黄的光线透过他的背 照过来,他说,你先去洗澡。 雨茜缓缓地步向浴室,突然转过来,对他暧昧地笑笑,我先帮你洗吧。林生站 在黑暗中没有说话。 她打开浴室的灯,给浴盆里接了满满一盆水,然后,拿出玫瑰油滴在水里,随 手撕下花瓶里的花瓣,片片洒落。 林生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她,没有反应。 我学过按摩的,手法很好。雨茜轻轻地说。 身后传来了索索的声音,雨茜没有回头,用手在水里滑着一圈圈的水纹。 再次见姐姐是在三个月后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姐姐意外流产,出血不止,苍白 的对她叹息,茜茜,你说得对,我太傻,我以为他会珍惜我,以为他会爱我,天真 地等他来娶我。谁想到他早已有了妻室,他骗了我。 他知道我有身孕后,竟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情,那天我忍不住问他,他却让我拿 掉这个孩子。我哭,我和他闹,他动手推开我,然后冷冷对我说,他是喜欢我,但 是不会去爱我,他有成功的事业,有显赫的后台,就是他的岳父,他不可能放弃他 的妻子。 我追问他为什么以前没告诉过我,他嘲笑我只是一个不明身份单纯得有点傻的 清洁女工,他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他说乌鸦永远做不了凤凰。 原来你在做清洁工……雨茜轻咬着嘴唇开始啜泣。 我求他为了孩子不要离开我,起初他还好言相劝我别要孩子,说会继续负担我 的一切,只要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毫无怨言,毫无奢求,不要公开他和我的关系。 他会继续对我好。 后来,我有些冲动,我想跳楼,他抱住我,我说要去找她太太,求她放过我们。 他突然松开手,冷冷看着我,你以为你是什么?我和你在一起没错,我是喜欢你, 可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她在美国,而我 的生意在大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地陪着我,不要再有什么报怨。 姐姐空洞的眼里渐渐没有了悲伤,她盯着天花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在耗 尽最后的生命。 林生脱掉衣服,略微臃肿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死亡的味道。雨茜缓缓转过身,用 手指轻轻地抚摸,黑暗中一种浊重的呼吸弥漫着。她看着林生慢慢闭上眼睛,沉迷 地呻吟。 宝贝,来。他轻声说。 她扶着林生躺在水中,把水撩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贪婪和阴 险。这是怎样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可这其中,却有怎样一颗肮脏无耻的心,而它却 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她的心里恨意渐渐骤增。她边撩水,边缓缓背过手,伸向化妆 台上冰冷的电吹风。 他企图把我反锁在他的家里,说是要去找医生。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他, 拼命跑出大门,他的几个手下开始追我,就在我穿越马路的时候,撞上了迎面而来 的车,车里坐的正是他。 姐姐身体开始抖动,雨茜压住姐姐的身体,看见血正渗过床铺,一滴滴艳红夺 目地滴落在冰冷苍白的地板上,溅起一圈细碎的血斑。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来追我,向我解释。他慌乱地抱着我来到这家小 医院,他不敢带我上大医院。可是等医生告诉他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却留下一 笔钱悄悄地溜了。 雨茜嘴唇咬得快要滴出血来,告诉我他住哪里,我要揪他回来。 没用的了,姐姐虚弱地摇头,他怕染上麻烦,他要顾忌自己的声誉,他怎么会 陪我这个清洁妹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在幽暗迷离的浴室里,雨茜轻轻抚摸着林生的肌肤。另一只手把电吹风放在了 浴盆深处他脚够不到的角落。然后缓缓起身,笑着对林生说,你喜欢我的眼神是么? 是啊,很清澈,很单纯,也很冷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来,我们很有缘。 林生躺在那里,惬意地享受着熏香浴。你真的很特别。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雨茜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没有防备和反抗能力的男人。 悄悄拿起吹风的电源插销。 很多小姐不愿意说呢,嘿嘿…… 我叫雨茜,我还有一个姐姐,叫雨玲,没想到吧。 她毫不犹豫地往电源里推上插销。 林生那张惊诧怪异的脸还未来及有反应,就被电流声和惨叫声永远地定格。 姐姐离开她时,没告诉她林生长什么模样,她不想让妹妹搅进这黑暗的陷阱。 可是,雨茜必须继续生活在这座弥散着颓败味道的城市,面对这里的物质与肮脏, 华丽与奢靡。面对每天浮现的僵硬而苍白的面孔,以及面对所有的痛苦。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中,所有的人都成了深海里的鱼,在黑暗里用华丽的姿态盲 目地游弋,看不到希望,然而必须前行。 她是一条被放入深海的浅水鱼,任何一个部位都要承受着无以伦比的苦涩与惶 恐。超载的灵魂不停地呐喊,但是,听不到声音……这里许多原本好好的东西,随 着姐姐的离去,开始变质,腐烂,溃败……包括纯美的爱情。 姐姐,你不在了,我该的也做完了,我要漂向哪里。她轻声地疑问。姐姐就这 样带着爱与恨离开了她,她终于成了世界上最孤苦无依的人。 雨茜辞了学,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寻找一切关于林生的消息,后来,得知 富丽华易主,新老板就是林生时,她隐了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做跪地服务的公主, 就是为了等待林生的出现,等待机会报仇。没想到一等就是半年。她在鲜血一样淋 漓的光影中追逐枯萎的芬香,颓败的梦想通过寂寞而狭窄的管道,寻找出口释放。 姐姐,你泉下有知。雨茜对着镜子轻轻地说。 她转头看着浴盆中的林生,突然恶心起来,开始呕吐,她拧开水龙头,将脸埋 在水池里,拼命冷却,然后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下,把脸埋在两腿间,低声抽 泣。 天色未明前,雨茜重新换上姐姐买给她的雪纺裙子,化上淡淡的妆,纤细的手 指颤抖地点上一根烟,缓缓穿过昏暗的走道,没有人注意她。宾馆的最高层天台, 月色凄迷冷清,仿佛花朵的凋落,没有绚烂,没有伤心。风吹得雨茜摇摇欲坠,满 头长发悬在风中散乱地飞舞,月光下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润。 她想着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就是童话中海的女儿,用刺痛的 舞步和沉默的期盼,所换来的,无望的海上泡沫。她始终不相信,海的女儿会升入 天堂,因为她坚信,对美丽的人鱼公主来说,即使是失去" 灵魂" 地留在那个让她 相遇了所爱的人、并为此献出一切的大海中,也比来到陌生的天堂好。 她怀念那一年入学的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喧嚣的街道,织流的人群,姐姐 拉着她快乐的奔跑…… 她记得自己常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手捧一本书,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T-shirt, 像个误落凡间的天使。 她还记得刚来这个城市的那个晚上,她和姐姐在廉价的小旅馆里过了一夜,她 们趴在窗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炫目,多变,让人迷惑。 曾经以为这里是她们美好生活的开始,却最终明白,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 完美的值得用生命去坚持。 漆黑的夜色中看见下面的灿烂霓虹和涌动的人群,她抬起脚,轻轻的一跃,轻 盈的仿佛芭蕾。淡青色的雪纺裙在夜色中,如绽放的花蕾一样轻轻绽开。 下坠的时间好长好长,所有的曾经在眼前晃过,周围斑驳闪烁的灯光与呼啸刺 耳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时光里穿行,雨茜闭上眼,仿佛还怀着期待回到山村的渴望, 还有火炉边取暖的真实灼热的感觉。迎着姐姐和母亲的笑脸,在黑暗扑过来之前闭 上了眼睛…… 姐姐,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