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针(1) 临晨2 点的时候,我在铁路局天桥上和他说话,漫无目的。他不时的用打火机 点燃香烟。在妖艳的霓虹灯下,我看见他变幻莫测的脸庞。狰狞,随后而来的是我 不断的发抖。 我很热,但是我在颤抖。 他抓住我,用充满了妖艳色彩的眼睛看着我。 我依旧在颤抖。 夜色柔软,温暖,危险,糜烂,诡秘。 我已经失语了。 我叫小堂,是从南方来到这个城市的女子。这里没有湿润的空气和妩媚的香草。 6年前,我来到这个城市中心的一所大学,那时候,我是一个单纯的女子,不会在天 桥上和陌生的男人一起抽烟,也不会颤抖,像现在一样。南方太诡异的湿气让我打 消了回家的念头,在这里做了黄河上的一块浮萍,随波逐流。 我厌倦了高楼大厦,那里有着太多让人窒息的味道。我是没有未来的女子,在 那些楼体的夹缝里,连喘息的机会都被剥夺。我不停的喝咖啡,牙齿变黑,面容憔 悴。每天中午,我会在泛着白光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涂抹出另外一个自己。6 年 前,不要怀疑,我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连一管口红都没有过,没有漂亮的流苏披肩 和闪着诱惑光泽的内衣。我只是我自己。 这个天桥上的男人是从酒吧把我带到这里的。他阴郁的目光让我恍惚。我失语, 我只是呼吸到他吐出的烟雾。 站在天桥上,只有我们两个,天气很热,我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 从写字楼逃离之后,我开始寻求一种属于自己的空间。日复一日的沉沦于这个 角落,淡蓝的烟雾,迷乱的音乐,漆黑的屏幕,和一行一行在键盘上游移的绿色字 体。我在这诡秘的色彩中,思想无限漫游。那时候,我是依靠自己的信用卡上的数 字还可以维持我的生活。 这个站在我旁边的男人在从酒吧带我来这里之前,他的手指一直是冰凉的。我 不得不说一些实情,我是被他拽出来的,是的,从酒吧扑朔迷离的灯光里。 他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我的旁边,趴 在摊开的书本上,他的手指透明修长,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 6 年前,我大一,他大四。 总之,是逃不过这场劫难的,爱情有时候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期一段在劫难逃 的生活。 我们的爱情一直持续到我毕业。 执著,破碎。 我是没有未来的,一个太自我的人注定在这个世界要无休止的漂泊。在豪华的 写字间忍无可忍的时候,我选择了逃避。仅仅带走了我的那瓶速溶咖啡。 我选择一个人生活。 那是一月,一年的开头。很多人开始有了新的希望。 而我在这个冬天依然窝居在五泉山下的这个小区,写字、上网。长时间的夜晚 生活,已经让我忘记了阳光的味道。窗帘总是拉着的,偶尔的出行,我也是习惯性 的选择黑暗的地方。 他每次来看我的时候,一直笑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怜惜地看着我,说,你 的脸色太苍白了,你该出门晒晒太阳。我说,我出了,我每天都在外面飞。他笑, 你这个孩子。我什么也没说,我也在笑,但他看不出我眼里的恍惚和疲倦。我和他 因此而遥遥相对,离的很远很远。天黑了,他还不肯走。我知道,他想见我。夜来 了,他想陪我一起度过。可我怎么对他解释,我眼中时而闪现的忧伤,和无法说明 的混乱思想。是的,这空气里的灰色,我耳边常常响起的奇怪声音,和每一个黑色 寂静的夜,还有我的寂寞。他都不会理解,我们彼此陌生,如同路人。我要怎么告 诉他。 我太久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我在乎的人,告诉他我的感受。我在 网上每一天遇见很多很多人,话语在空中飞舞,都是笑脸和安慰。可是我不知道如 何表达我自己。我说的话都是语言,离开我就不是我体内的声音。我看着那个人, 不知道她是谁,在说什么。在里面,我只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我笑,我打架,我 说谎,我撒娇,我哭,我天真,我苍老,我憎恶语言,我依赖它生活。就像在他面 前一样,我习惯掩饰,习惯微笑。我说这一刻是我,可是怎么开口。 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念他。我感到很冷。我在夜里惊醒,看着窗外红色的城 市夜空,渴望得到一个正常人所有的温暖和快乐。我想在他的怀里歇斯底里的大哭, 微热的眼泪会温暖我冰冷的皮肤。只是一刻。天亮之后,我清醒的意识到我无法依 赖任何人。包括他。 每一天都是冷的。我习惯自己的体温就像习惯孤独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我看着电视,里面永远是热闹的,很多人,演着不同的戏。我 突然有一种极度绝望的情绪,离开,或许只是一瞬间。没有理由。因为我没有未来。 那是冬天,分离。 我没有再见到他。 这里是铁路局天桥。我被拖出酒吧,塞进了出租车。还要补充一下,我穿着虎 纹的比基尼。 我是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上看见哪个小纸块的,招聘卡厅小姐。 我从抽屉里翻出很久没有用过的口红,对着镜子,涂在苍白的嘴唇上,淡绿的 眼影,精心修饰的睫毛,一切,只是一次注定。 我跳舞的迪厅,或者说所有的迪厅,都像是藏在丛林中邪教的祭坛,DJ是那个 阴险的祭司。此刻他正嘶声大叫:“ARE YOU HAPPY ?!”我立刻像迪斯尼里的班 尼兔般蹦起来,和其他羔羊们一道举起V 指:“YEAH!!”。我懒懒得晃着,任单 调往复的鼓点渐渐将我催眠,心神如散沙般滑落。 但滑落忽然定格--DJ含糊得说了几句欢迎XX小姐表演的话。 我穿着虎纹的比基尼,妖媚地走在舞台的中央。打了几个旋之后,我慢慢地卸 落了身上虎皮的衣裙,一刹那,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春光乍泄》以 狐步舞曲为旋律,华丽无比的前奏,听到了黄耀明极具质感的声音: 你以目光感受 浪漫宁静宇宙 总不及两手 轻轻满身漫游 我露出比基尼,露出了颀长的身躯,露出月光般的肌肤。空气中有魔法施过, 留下金粉的痕迹叮铃铃地四周溅落。没有起哄和口哨,所有的人静默着,继续着自 己心不在焉的舞步。 我带着紫色的假发,血色欲滴的唇,寒如刀锋的双眸,身姿迅捷,我明艳,却 不动人,四射着冷兵器重重的金属味;我穿着比基尼,慵懒而轻盈,长发失重般得 飘浮在耳侧,微微眯起的双眼藏着虚无的深黑,晕染成紫色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是妩媚,更是玩味的笑。 这就是脱衣艳舞,这就是我谋生的职业,但当我卸下衣装狂舞之时,那光泽、 富有张力的肌体,却瞬间从真实中出离。 灯光迷离,人心荡漾。 我站在台上,完成我夜晚的工作。 那只是一个瞬间,我突然被一个男人抓住,闪耀的灯光下,我根本看不清他的 脸,只是感觉到深陷进我皮肤的手指是那么的冰凉。我呼喊,但是喧嚣的音乐后面 谁能听见如此苍白的呻吟,我在极度恐慌中看见了一个个摇摆的头颅,用轻视、漠 然的目光看着我,我浑身冰凉,有手指划过我的肌肤,燥热的。 慌乱中,我拼命的抓住刚才扔在舞池的比基尼,虎纹的比基尼,胡乱的套在身 体上,像一朵萎靡的花朵,我听见皮肤被撕裂声音。 我的身体划过冰凉的地面,在一只冰凉的手中沉沦,像大海里掉落的一个细小 的钢阵,四周冰凉,跌入浑浊的大海,清澈的大海,那是一枚小小的钢针,即傲慢 又放任。 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看见了无数晃动的脚,我看见了我披散的头发,我感 觉到地面啤酒的清香和石子的粗糙,我再次感觉到了那冰凉的手指,如此的修长, 和眼前坚定的步伐,如此的稳健。我被重重的甩上了出租车,然后来到这座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