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2) 那天他放他新买的《阿姐鼓》,《阿姐鼓》的音乐和歌声里是西藏的神秘、空 寂,却沉沉地有着一种执著的不放弃。心被朱哲琴恍若天籁的声音牵引的很高,像 被牵线的风筝,随风起起落落。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垫上,默不作 声地一遍一遍倾听,在各自的桎梏里作自由的飞翔。承欢觉得自己随着风挣扎来去, 总也挣不脱那条牵引的线。 日子日复一日地向前滚动,平静如水,像流浪汉的生活,看似悠闲,却是没有 去处的悠闲。承欢依旧上着朝九晚五的班,依旧当罗列隔三岔五的情人,只是心里 慢慢地多了些失望。罗列对她不是没有真情,只是那点真情如蜻蜓点水,一闪即过。 还是时常在阳台上看到赵晚成,互相看到了就笑着用手势打个招呼,他有时拿 着几张CD对她挥几下,她知道他是邀请她过去听音乐,于是随便换一件家常的出门 衣服就走到A5座702 去。 那天正准备出门时,接到罗列的电话,叫她到他那去。她想了想,温柔而断然 地拒绝了。电话那端有些惊诧,她从不曾拒绝过他的。而她,在拒绝之后,才发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期待罗列的电话了,虽然她是那么想做他温柔 贤惠的妻子。也许是失望累计得太多,也许是再深沉的爱也会被时间的沙砾磨光。 知道赵晚成是单身,但并不关心他是属于哪一种单身状况。他不是她关心的人, 她所关心的,是罗列。对晚成,心是静的。只是一次次阳台上照面的积累,一次次 在他的客厅里听音乐,彼此间倒成了非常熟悉的中性朋友。 有时候晚成没邀请,承欢兴致来了,晚上九、十点钟也跑到他那去,喝一杯茶, 听两张CD,聊两句闲天。晚成对承欢的不请自来也毫不惊诧,无论多晚,都周到细 致地招待承欢。如今的社会,这样的纯朋友已经日见稀少,日见绝迹,承欢周围的 男人,不是对她有着企图,就是想从她优越的工作中沾取或多或少的便利。即使是 承欢自己,很多时候也是以一颗功利的心去算计着。现在,认识了晚成,才有这般 一次次不期而至的登门造访。 去得熟悉了,走进晚成的书房,无意中看到电脑旁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 十岁左右男孩的照片,随口问晚成这是谁,其实也是明知故问,那眉眼,跟晚成一 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是我儿子。晚成的语气里透出为人父的骄傲。 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和他妈妈去了澳洲。晚成的脸色黯淡下来。 她瞅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很俗套的故事,晚成的妻子随着留学风出了国,然后是理所当然的背叛,晚成 知道后气得不行,但终于还是原谅了她,叫她回国来,好好地过日子。她在电话里 只是哭着说“回不去了”,然后要求离婚,求他把儿子给她,她要给儿子最好的教 育和生活。 你就答应她了?承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晚成。 他捧着一杯茶,眼睛里空茫茫的,盯着对面的墙壁,半晌才“嗯”了一声:不 答应又能怎么?她心都没在了,留住人干嘛。 那天,他们再没有交谈,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中抽烟,她帮他把沙发上散乱的衣 服叠好,把他轮换听了几天、堆放在地上的CD收起来,放在CD柜里。既然知道了他 的不幸,承欢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 国庆了,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承欢怕过节,单身的人最怕的就是在满城喧哗 中独对自己的孤寂。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满足着平常的快乐,而 自己连平常的快乐都没有。这天家里又是一大屋子人,承欢接到罗列的电话,叫她 “过去坐坐”,不是太想去,但为了躲一时的伤心,就答应了。 罗列一如既往地与她温柔缠绵,唇间耳边都是他炽热的呼吸,销魂蚀骨。也许 就是这样,再多的爱恨,也不过是一晌贪欢,抵死缠绵。 电话响起,罗列随手拿过电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声音轻如耳语。承欢走 到他身后,轻轻拥住他,身体却突然僵硬。电话那端分明是一个正在调笑撒娇的女 子声音。 放开罗列,承欢穿上外衣,愤然走出罗列的房间。罗列追了出来,不以为然地 看着她。 她以为他会解释,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不过是游戏,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何 必认真? 承欢闭住眼,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只是游戏,只是游戏而已!原来 一直纠缠不清的不是罗列,而是自己。罗列是爽快而残忍的,他早就清楚地告诉过 她,他不是她要等的人。只是她,违反了游戏规则。 夕阳正好,感觉却像下了一场暴雨,把心浇得透湿,冰凉彻骨。 叫了的士回家,一路上张灯结彩的节日气氛如同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凌迟着 承欢的心。这样的结局早就有预料,承欢不是不聪明的女子,她只是不愿意清醒。 到了家的楼下,承欢看到家里的窗口依旧灯火通明,想来家里的热闹正是方兴 未艾,这样的热闹里没有她的落足之地。天刚暗下来,到哪里去打发这样悲伤无聊 的时光?还是去打扰晚成,再当一次不速之客吧。 702 的门被敲开时,晚成正躺在沙发上,就一盏小灯听音乐。见承欢来了,晚 成随手就把吊灯打开。 承欢一语不发,关了吊灯,抱一个垫子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这时的她需要黯 淡的灯光,犹如需要面纱来遮住自己脸上的悲伤,但他已经看到她受伤的眼神。于 是给她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后也拉个垫子靠在沙发的另一端。 承欢来的时候晚成正在听蔡琴的《老歌》,悠长苍凉的调子低低地回旋在客厅 里,CD机上冰蓝的音屏明明暗暗,承欢的眼神迷离在这片光影里,而所有的光和音 乐都和现实隔那么远。 这样不知道听了多久,承欢突然跳起来,跑到厨房阳台上看了看自己家,灯已 经关了,想来已是盛宴散去。回到客厅,像来时一样沉默地拾起地上的挎包就往外 走,晚成跟了过来,默默地替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走进电梯。 回到家,家里还残余着欢乐的气息,承欢洗了澡,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理着头发, 头发太长,纠缠在身上,承欢心想明天也许该去把头发剪短些。 正怔忡间,电话响起,随手一接,低沉的声音:你没事吧?是晚成。 她不语,他也不再说话,电话那端正在放《阿姐鼓》,西藏的声音,一丝丝高 远辽阔地传来,下边是转经的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圈又一圈,空灵之 中那份执著的不放弃。 她忍了很久的泪突然全部涌了出来,对着话筒她呜咽不已。 他仿佛明白她的心境,顿了一顿说:你来替我管这个家吧。然后是静默、持重 而执著的等候。 她愣在那里,她仿佛在用一生等待这样一句真心的承诺,却没想在这样的时候, 从一个自己没有任何期待的人口里听到了。他不是她想嫁的人,但却是这茫茫人海 里惟一能让她感觉到亲切温暖的人。 挂了电话,头发已经半干了,发梢没梳通的地方纠缠成结,怎么也理不开,承 欢拿起剪刀,“喀嚓”一剪,所有的纠缠都轻轻散去。 今夜,当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