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和天堂 一 我对自己说我要去晨跑。于是我就跑起来了。在空旷冷硬的大街上。冰凉潮湿 的空气像空气像薄荷小针一样扎进茫然的皮肤。我的神经有些兴奋。我甚至听见了 耳根青色血管血液流动的声音。薄雾里的街道像条暗黑浑浊的河流很快就包覆住了 我。我无法呼吸。我像条有着青色血管的鱼在不断翻腾和挣扎。我想那时候我白色 的小圆眼睛一定迸射出可怖的光,摄人心魄。周围偶尔有衣着光鲜的人走过,神情 漠然脸色惨白。他们或许也像鱼。但我觉得更像是斑斓的垃圾。是的,于是我身边 出现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垃圾。它们漂浮在漆黑的河面上胸无大志随波逐流。我隐隐 有些绝望。 跑过一排青灰的屋檐,看见屋顶的瓦片排列得近乎神经质地整齐。上面滋生着 厚厚的台藓,清凉而滋润,很好。我看看自己身体上银白色的鳞片,也有着神经质 的整齐。于是我开始微笑。一只麻雀在瓦片上蹦跳着啄食。我盯着它黑瘦的羽毛覆 盖的黑瘦的躯体,赤红的脚丫和尖硬的喙。突然有抚摸它的冲动。我看见冷空气害 得它仓皇地颤抖。于是我伸出手去。我的有着青色血管的手指。然后我看到它眼里 惊恐的表情。它短促而嘶哑地尖叫了一下,就像子弹忽地射进一片翘起的瓦片下面, 没了动静。 我的脸扭曲得可怕,在它的小黑眼睛里。是的,我很清楚。我在晨跑,我不能 停。我对自己说。于是,我又跑起来了。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灰尘的味道,呼吸变得 凝滞。街道两侧的树枝黑黝黝的,叶子绿了又黄,有些暧昧的温情。我的舌苔像下 过大雨,清凉而微苦。 气喘吁吁地跑过一家餐馆。门口一个臃肿的女人正捋起袖子把一条鱼按在砧板 上熟练地操刀刮剥鱼鳞。鱼鳞像银色的飞花深深地刺伤我的瞳孔,雪白的鱼腹被鲜 血浸染成肮脏的一团抹布。我的心脏开始痉挛。它没有动,一动不动,或者是死了。 当那个女人一扬手把鱼扔进那盆滚烫的开水中时,我终于不可遏抑地尖叫起来。 我终于从梦魇中惊醒。血红色的被单从身体上滑落,像缎子的质感。我的唇尝到咸 湿的味道。然后我弓着脊背,像只猫,小心地望出玻璃窗外。天色尚明。 二 女孩细长的手指间夹着香烟,小腿折着贴在地板上,黑发散乱地披泻着。宽大 的棉质T 恤下的她像只神情古怪的猫,不停地吐着大大小小的圈圈。唱机里反复播 放着Beatles 的《Norwegian Wood》。女孩静静地,手指像苍白的花瓣,烟头微弱 地闪着红光。她很安静。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nd me She showed me her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She asked me to stay And she told me to sit anywhere…… 女孩迷恋约翰列侬唱这句“I once had a girl ”。很迷恋。她总是一边抽烟 一边想像约翰列侬的嘴唇,然后一头栽进去无法自拔。自然也迷恋村上春树的小说 《挪威森林》。在女孩看来,无论是渡边升、直子、绿子、玲子还是永泽、初美。 所有的人都无法逃脱牢笼。是的,挪威的森林是个牢笼,氤氲着情欲和禁忌的牢笼。 这大概是所谓的宿命。每个人都站在宿命的手心里,生命脆弱而甜美。 可直子到底爱没爱过渡边升呢?至少在她二十岁的那次它勇敢地向渡边打开身 体的初夜?女孩常常一边抖着肮脏的烟灰一边努力地想。脸上有种沉静和哀伤。然 后想的结果总是头疼起来不可遏抑。然后女孩站起身来把烟头从窗户扔下去,那点 红光微弱地闪了一下便转瞬即逝。 她有些摇晃地钻进厨房用热水兑了点果汁出来。用宽大的玻璃杯装着,极富维 生素的漂亮液体。自从阿佐叫她少喝点咖啡多喝点有营养的果汁后,孩就一直听话 地兑果汁喝。她的胃在渐渐地好起来。她在变健康。 透过橙黄的液体看整个房间,连那幅贴在墙上的Bjork 的挂图都变成了很柔和 波澜不惊的色彩。原本红衣绿裤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蛊惑地趴在水池边的Bjork , 脸上暧昧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不清。 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三 电话是亚亚打来的。亚亚说我知道你还没吃饭呢我过来下厨给你做顿营养午餐 吧。女孩歪着头把话筒夹在肩膀上含糊地说:好。然后走过去换了张唱片。air 的 《new star in the sky 》。然后女孩听到突然安静的音乐里窜出像夏天雷雨声一 样的bass和钢琴。 女孩的脊背突然地变冷了。好像沉入了海底。 亚亚在电话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现在是12:00吧那我还来得及顺路买条鱼过来 你说我们烧河鲜鱼怎么样?女孩抚摩着唱片红色的封套说:好。亚亚说亲爱的那你 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到音乐不要开太吵免得听不到门铃。女孩说好的,拜拜。咔嚓, 挂了电话。 女孩蹲在唱机前怔了一会儿,air 的音乐像水一样弥漫开来。房间像个装满水 的罐子,情绪浮在上面不停地晃荡着发出寂寞的声响。 她开始相信,自己是在想念了。 想念夏天,好像他永远不会回来一样。 飞翔、纯洁、魔法、深蓝色、雨水、影子、白日梦、奔跑……散乱的词语像被 抛弃落的纸屑一样扑进夏天,用她孩子时的双手。 她突然觉得很累,身体像要被意识抛弃一般沉重。一抹白色浮现上来,像要抹 去曾经存在的所有色彩。思念变成无数气泡,升到半空,升到天花板上,然后变成 毫无意义的东西。碎裂的声响,在心里。轻轻地。 至少在阿佐看来,它们是毫无意义的。 菲茨杰拉德说我自己就是地狱和天堂。女孩想那么阿佐就是她的菲茨杰拉德。 女孩把手按在胸口上。阿佐。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呼吸开始变得潮湿而急促。在 air 的吟唱里。在女孩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