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与子夜 我游走在这深夜的街道,路边行人很少,只有呼啸而过的车辆。这几天来,我 都会在帝都大厦下徘徊很久。在这个深秋的夜,我穿着深红的无袖长裙却不觉得冷, 我喜欢的就是这条长裙,当初花了我不少银子才买下的,这裙子配上银白的项链和 银镯子让我看上去特别的美丽。白战就曾说我像玫瑰花精灵,这是最好的甜言蜜语。 白战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可以算男朋友。我站在帝都大厦的门口,抬头望大厦, 像直冲云霄的牌坊。 面对面走来一对情侣,他们穿着厚厚的毛衣,颜色、花样都差不多,一看就是 情侣装。他们也走过这大厦,还指指点点“上周这里摔死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从 35层跳下来的,路边有很多人都看见了,听说那女孩穿着、红色的长裙,摔下来后 裙子和血混成一片,特别的诡异,而且那女孩嘴角还有笑容。 我一直都觉得黑夜是最美的,有忧郁,有华丽,有优雅,有哀怨。在每个黑夜 来临时,我都把自己溶入那里面。在黑夜中盛开的花朵是我的最爱。只有黑夜才会 更加地怜惜花的娇艳,它让花朵孤傲、绝世。看看天空已经泛白了,不知不觉我走 了一晚了,该回去了。 我的家是西郊的一个小平屋,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从小我就和母亲相依为命。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娇弱、苍白的女性。她爱黑色,她的衣服、长裙全是黑色, 她从不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是在阴凉的地方摆上椅子,一张大得可以装下我和她两 个人的椅子,然后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阳光,眼神冷然。我最喜欢腻在母亲的旁 边,陪她静静地看天,不说话也不撒娇。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母亲了。但 我知道,她爱的人却是她自己。她对我一直是淡淡的,静漠的,在动情的时候只会 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脸。从来我就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没有主动地提过。只有 一次,我问她“为什么父亲从来不来看我?”她很意外我问了这个问题,但她很快 恢复了她的冷漠“他,只是提供精子的男人,不是你的父亲。”然后就再也不说了, 但每个月总有大笔的钱寄来,母亲在我能写名字的时候就叫我去签收。我用一支不 太好写的笔签上我的名字“子夜”。母亲只给了我名没有给我姓,她自己也一样, 我看过她的本子,上面只有一个字“兰”却没有姓。我问母亲,母亲说忘了,后来 我给自己取了个姓“黑”。 我推开门,门没锁。母亲和我都从未锁过门。屋里还是依旧,和母亲在世时是 一样的。客厅的正中铺了张地毯,是白色夹蓝色的花纹。有两张单独的沙发,上面 铺着雪白的羊毛靠垫。右边那张是母亲的,那里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母亲都坐在 那里。靠左面的那张是我的,这也可以让我伸手就拿到书架手上的书。屋里没有一 张照片,母亲从来不去照相,也不给我照,久而久之,我也不喜欢照相了。架子上 有一个黑色花纹的花瓶,是我买来的,母亲和我都喜欢,但从来没有用它来插过花。 屋里没有第三张椅子,因为家里从来就没有人来过。家里也没有电话,音响算是屋 里最大的家电,母亲爱放一些柔柔的,轻轻的曲子,我却爱的摇滚,这点是我和母 亲最大的不同。 我照旧坐在我的沙发上,从沙发里掏出香烟点上,想着在帝都大厦听来的新闻, 能从35层楼跳下来,一定是种享受,也许有一天我死的时候,我会选择那样的死法。 风呼呼的在耳边穿过,自由而脱俗。外面应该是个有阳光的日子吧?厚厚的窗帘透 出一片光亮,窗帘是记忆中就存在的,深蓝色的,很厚,在白天可以遮挡阳光,母 亲和我都只在黑夜来临时才会拉开窗帘。我和母亲有绝对的相同又有绝对的不同, 母亲的一生都是冷漠、淡然的,不求什么,也不争什么,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人。她 的长相并不绝美,却有着绝世的孤傲和万般的风情。我却不同,我和母亲在长相上 相同的就只有这双漆黑的眼睛。母亲一直都说我长得太美,不是好兆头。我知道她 妒忌我。母亲爱兰花,用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光去看花,对花总是小心翼翼; 我却喜欢用手一瓣一瓣的扯下花瓣,然后把它们捏碎,随意地洒在花丛中。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都是那样淡然、冷静,我想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人和事能 动摇她的冷静。我守在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瞳、冷漠的眼 光。“这辈子什么是你想要的?“我问出我心中憋了很久的问题。“没有任何东西 是我想要的,也许我生下来那刻就开始等待现在这个时候”“那我呢?我算什么? 纵欲下的产物吗?”“母亲望着我,眼睛里有丝温情“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 弥补我一生的不幸,你身上有我的血骨,我一直不希望你像我,但你跟我却有致命 的相似,我很高兴。”“你爱他吗?提供精子的那个男人?”“不,我不爱他,他 找到我是他的不幸,我同情他。”“你一生爱过谁吗?”“没有,我没有足够的热 情去爱任何人。”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我跟你不同,我爱你, 你是我最爱的人,知道吗?”我大声地说到,眼睛里有水要往外涌。母亲已经说不 出话了,她点点头,脸上出现一种笑容--安静、平和。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这种笑容, 也是最后一次。在这个时候母亲闭上了眼睛,这一刻的她有天使般的笑容,我含笑 地看着她离开,眼眶中的那滴水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母亲的脸上。 我照着汇款单上的地址给一个叫“姚杰“的人去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你不 用再寄钱了,兰死了。“ 三天后,我正在整理母亲的首饰盒,没想到那里面除了很多的珠宝以外还有一 张存折。存折上的数目足够我过完这辈子。这时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中 年男子,他有张英俊的脸孔,眼角的皱纹透露了他的年龄,黑色的名牌西服说明他 的成功。他的身上散发着沉稳和阳光的气息,但他的眼睛透出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悲 伤,脸上的胡茬说明他的匆忙。“她死了?真的死了吗?“他急切地说道。“是的, 三天前。“ 他后来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会重复说要我去跟他住。他真的不死心。这间 屋进来的男性成员就只有他一人。白战每次都是站在院子里等我,我从未邀请他进 来。白战他以前就住在旁边的那间院子,和他妈妈一起住,那时他才十几岁,总站 在院子门口偷偷的看着我和母亲。母亲对他的评价只说过一次“他是个好孩子。” 我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也没有提过。小时侯他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只会偷偷 地把花放在门口,从不敢递给我。后来他奶奶死了,他忽然跑到我面前对我说“子 夜,我要去跟父亲一起住了,但我会回来看你”那天他好像成熟了很多,眼神坚定 而执着。我轻轻地点头,他递给我一个盒子,这是第一次当面送我东西,我问他里 面是什么“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我送给你。”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银镯子,刻 着精细的花纹。他把镯子戴进我的手腕“一定等我,我要娶你。“他在那个夜晚走 了,来接他的人有个啤酒肚,脸上红光满面,头上秃了一半,他叫他爸爸。他们长 得一点也不像。那天回去我一直在想“父亲的长相都是这个样子吗?”但我没问母 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