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的纠结与混乱让我害怕。他突然迎向我张开双臂, 紧紧拥着我。他的唇于黑暗中寻找我的,我本能地站起身子想躲开他,然而他的双 臂如此强硬,不由分说地圈着我逼入墙角,我能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嵌入墙中,突 然间失去了挣扎的想法与力量。他狂乱热烈地吻着我,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我的 眼睛,我的脸颊,我的嘴唇,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们的初吻,就在那个黑暗的学 校的一角,五月流苏花的芬芳倾泻了整个夜晚,在那样一种迷离的让人失控的氛围 里,他的吻就像他曾给过我的一切:霸道的狂热的不讲道理的,企图占据着我生命 的每一个罅隙,那时候,我们如此年轻,那时候,他是那么深爱着我,而我也是。 然而,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对了呢?我在他绝望而疯狂的吻里迷乱地想着,想我们 曾经的岁月,想我们过往的幸福,想我们执手一世的誓言,却终于还是没有答案。 这个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他最后的狂热与他曾经给过我的最初一样,让我泪如雨 下。 他还是放开了我,放开了我们的婚姻,放开了坚守十三年的爱情童话。他会娶 那个女孩,然后爱她,宠护她,我知道。这世界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绝对。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寻找最贴切的方式与道路。我们的幸福与苦难,最终只能 自己担当。怨不得谁。 我低头看着在我怀里沉沉睡去的蓝蓝,微凉的秋风里隐约有莫名的花香拂面而 来,且轻且淡。我紧紧地抱紧了她,蓝蓝,让我们,相濡以沫。 十二月,房子装修得大致妥善了。下午,约好了书易等他下班后一起看看有没 有什么需要修改或者增加的。 两个人站在门口,我迟缓地在包里找钥匙,掏半天,回头对书易笑了笑。 “你还记得从前,我老是忘记带钥匙,然后就一直赖在你们那里直到我妈或者 我弟回家吗?呵,蹭了你们不少顿饭哦。”“是啊,不过我们这群光棍也没少逼你 下厨,你做的海蛎煎还真好吃,自从你结婚后我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了。”“没 关系,等你结婚了,你老婆自然会做给你吃的。”我顺口说道。 我看见,书易的眼神一灭,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两个人晦涩的内心。 沉默间,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瘦削的男人低头走出来,看了我们一眼,反手关 上门,只一个背影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我的钥匙终于找到了。 一扇门开了一扇门又关了,这样的命定,真让人绝望。 他始终没有问我离婚的原因,就如同我始终没有问他结婚的细节,我们试图像 从前一样随兴地调侃聊天,却发现距离已经把话题彻底改变。我明白,其实两个人 最想知道的是对方内心最深处的那丝欲望,然而思念太久,所有的渴求反而苍白失 色了。 那段逝去的彼此分离的岁月原来并不是徒劳无用的,它教会了我们面不改色的 承受痛苦和欢乐,教会了我们用行云流水的淡然去克制蠢蠢欲动的冲动。是对是错 都无从得知,结局不在你我手里,而过程只在时光深处流浪。 下楼的时候,发现灯都坏了。楼梯很黑,而我一向不善走暗路。 书易于黑暗中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住我的,一级一级地牵着我走。我看不见他, 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那么亲近那么真实。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我能感觉到那上 面细细的纹路和微弱的温度。那一瞬间有莫名的虚弱弥漫全身,他稳妥的牵引是一 种短暂的幸福,终究不能陪我到最后,我想起我曾经如此渴望的一幕,只是静静地 陪在他身边,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可以让人安心的让人平静的让人停泊的,然而,即 使是如此靠近,我们之间依然隔着那么残酷的现实,爱情是一场探戈,舞步的协调 取决于两个人进退的默契,而我们始终把握不好节奏。我们坚持着不说那个字,是 不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不懂!黑暗中,我注视着走在我前头牵引我的那个并不 伟岸的身影,抑制不住自己任性的眼泪,停下脚步,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良人良 夜,今夕何夕啊!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搂着我颤栗的肩,无言地抚摸着我长而凌乱的发丝。他的 怀抱温暖而荒寂,有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像一片雨后的山林,包容着一切远行而至 的孤独的足履。那一刻里,我终于明白,有一些话,今生恐怕再也说不出口了,有 一些人,今生怕是再也不能够企盼了。纯粹的爱恋很美,但我们需要面对的,是更 多的真实的人和事,责任和道德永远在肩膀上,不是说为谁放弃就能放弃的。 “哪里有爱情,哪里就不可能有完美。 能说自己幸福的人,是洞然明白的接受残缺。”这样的澈悟,让我们微笑地落 泪。 我决定在元旦前搬家,妈妈每天忙着帮我打扫装修后的污渍和一些琐碎事宜。 圣诞前夜,我拎着刚买的装饰品和一些食品来到新居。楼梯很亮,有人已经换过灯 泡了。 妈妈正在客厅里擦洗地板。我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疲倦地靠在沙发。看见茶几 上放着一本对折打开的深咖啡色的户口簿和一张大红的请柬、一包喜糖。 我轻轻拈起那张请柬,很薄很精致,龙飞凤舞的笔迹是我所熟悉,一笔一划都 不能忘记。 “小影,我说书易这人还真是不错,都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和善。自己都快结 婚了,还惦记着你的事,你和蓝蓝的户口迁徙已经办好了,下午他把户口簿拿来了, 还忙乎了一下午,把整个楼梯的灯泡都换了。对了,阳台上那几盆茉莉花也是他带 来的,说是他自己种的,复瓣的,这孩子,真是心细,还记得你喜欢茉莉……”在 母亲的絮叨声中,我感觉到眼睛里逐渐的潮湿。翻开的户口簿,是蓝蓝的那页:柳 书蓝,女,汉………… 我恍惚地站起身来,置身于阳台上那排整齐密集的花盆前,葱葱郁郁的绿意里 丝毫没有冬的味道,来年春天,它会开出美丽清香的复瓣的花朵,不分昼夜地,像 思念一样,在每一个令人恍惚的刹那间,花谢之后,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对面那个单身的瘦削的男子又在播放着音乐CD,陈旧的曲调里悲凉的胡琴正依 依呀呀地拉过来拉过去,像一个沧桑的老者,悠悠诉说着那些老去了的故事,物是 人非,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远处的夜空上有节日的焰火升腾,绽开然后再把夜空还给平静,就好像从来没 有发生过什么似的。如果烟花的美丽就在于它的瞬间,在于它的不能永远,消失之 后,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一如那些注定要挣扎并颓败的爱情和期望,从黑夜里来又熄灭在黑暗之中,刻 骨铭心的却又不着痕迹的,坚持却又无望地,永远没有启口的那一天。 尘埃落定,然而不知有谁还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