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 雨却突然急了起来,打在地上,溅起水珠,溅在两个人的脚盘上。从风低头看 见自己干净的裤脚上几点泥泞,嘴里咒骂了几声,一闪身站到屋檐下。从前,他会 撑起掌心,放在我的头顶。 我睁大眼睛,不能相信地看着他的一闪一躲。心头巨痛如醍醐灌顶,这就是我 所爱的男人啊,这就是我为之可生可死的男人啊! 我抬起头,紧紧闭上眼睛,所有的男人他们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从风,既然如此,我们分手吧。从嘴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般疼痛。而他似乎 早有所料,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我看着他,看着那张我如此深爱的脸,看得心灰 意冷。不想爱一个人爱到危险的程度,所以,在全力以赴之前撤退。 感觉不到手里的温度,身体似乎还在渴望他的临别拥抱,而脚已一寸寸挪开。 从风,我没有骗你,我是个不需要别人负责的女人,让我们从此天涯海角。这是我 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看我。 站在街头,打了电话到家里,只有水色一个人。我和他分手了,水色,出来陪 陪我吧。 一瓶接着一瓶的卡罗娜,水色冷眼看着我,抢过我手里的酒,青衣,何必呢, 那么不舍得,就别分手,这算什么? 我不想把分手这句话留给他来说,水色,你不懂!与其让他伤害我,不如我先 行一步。我埋头低语。 水色重重地把酒瓶往桌上一放,你不过是想以退为进,可是,青衣,没有用的, 一个男人的心想走了,谁也留不住的。从风那种男人,他从来只爱他自己,他只爱 他一个人。我抬起迷离的双眼,看着水色隐痛的眼神里闪动的光芒,用手捂住嘴唇, 失声痛哭。 水色陪着我到上海玩了一个星期,她说,有时候要把伤口放在离爱情比较远的 地方,去吧,和一个陌生的地方吃吃饭,陪一些陌生的月色散散步。 外滩边上的餐厅里,水色吃着意大利面,我吃着牛排。流离的夜色自透明的窗 前错落纷呈,而我味同嚼蜡。餐厅里放着《重庆森林》的电影原声带,California Dreaming,交杂着一个男人沉痛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 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 过期的?” 我停下咽食,半熟的肉哽在喉中,如同一句话写完后没有划上个句点,颤抖着 手,心里却是如此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悲伤不期而至,泪水落在刀面上,晶莹滑 下。 水色把柠檬水塞到我手里,喝下去。 我摇着头,为什么爱情那么快就过期?我们连这个春天都没有过完,水色,你 让我怎么甘心? 好,我让你死心。水色坚定地说着。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拿出手机,按了一 个键,然后递给我。 你怎么会有从风的电话号码?我吃惊看着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的那个号 码,那串数字,我可以倒背如流。 你别说话,等着听就好。水色面无表情。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水色,是你吗?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那个声音 是如此熟悉,千万人之中我都认得出来。 我的脸色瞬时成灰,再也抓不住手里的手机,一寸一寸地往下滑。泪眼婆娑地 望着水色,等待她来给我一个答案。 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在楼梯口挡住另一个女人说他喜欢她。青衣,看清楚吧。 水色拉着我的手,隐痛地说着。我木木地坐着,窗外夜色无边。 那一夜里,我的心在外滩的月色里一点一点地空出,一寸一寸地灰掉。抱着厚 厚的被子,把身子卷成一团,死死地咬着牙。这样很安全,再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再没有人可以践踏我。 半夜,突然听到水色的声音,我跑到她的床上,看见她抓着被角紧闭着双眼, 反复呢喃着一句话,箫,你不要我和孩子了?箫,你不要我和孩子了吗? 我摇着她的肩膀,她醒来,茫然地抓着我的手,死死地盯着窗外,眼睛映现出 无限悲伤。我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看得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用手遮住 她的眼睛,紧紧抱住她,水色,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青衣,永远不会过去,永远不会。她用力拽着我的手,两行清泪顺着瘦削 的脸庞落了下去,平添艳丽,然而,心已是如此这般千疮百孔,任它幸福以何种形 式来临,也已是风声鹤唳,无力承担,不敢接受。 这是我惟一一次看见水色哭泣。在这个莺飞草长的四月春晚,外滩一夜无眠。 6. 两个月后,我接受了南京一个文学网站的聘请。 在机场,路蓝给了我一封信,昨天水色拿到设计院给我的,让我交给你,她说 希望有一天你能理解她的选择。 我脸色微微一变,颤抖着手接过它,放进口袋。 连你都要走了。路蓝眼睛红了。青衣,你和水色的经历让我怎么再相信爱情呢?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傻瓜,你的永和他们不一样,他是那么爱你。而且,你也 爱他,是吧? 她点了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爱他多久?为什么, 我总无法长久地爱一个人? 路蓝,到了今天如果你问我相不相信爱情,我依然会告诉你,我相信。我所不 能相信的,是它的持久性。爱情总是一瞬间的事情,爱过就不要计较结果。我合起 她的手,路蓝,把自己留给真正爱你的人,记住。 她点了点头,紧紧搂住了我,脸埋在我单薄的肩上,低声哭泣。我亲爱的路蓝 长大了,知道牵挂了。 我含着泪昂起头,远方的天空澄蓝如海,有飞鸟隐约掠过。 云端之上,我放平小桌子,向空姐要了杯澄汁,放在一边。掏出口袋里的那封 信,平平摊在桌上。 “风信子今天开花,我终于知道它的颜色了。从起初的浅紫,像我十六岁时的 那件连衣裙,到最后的深紫,像那夜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终于,没有什么理由 可以坚持了。青衣,爱情在我生命里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义演,我来到那个每天送 花的男人身边,用一年的相伴,得到我想要的绿卡,到我想去的国度。这世界很公 平。 你说为什么女人一定要走这条捷径,可是,青衣,我们不同。你始终有勇气背 对阳光而立,你把阴影藏在身后,可我已经走不出来了,从那夜我在杨易的怀里颤 抖开始明白,我是个有阴影的女人,我无法把它带给如此深爱我的人的生命里,青 衣,我只能离开。我们的幸福与不幸始终只能自己担当。 有时候,我会梦见那个孩子,我常在想,她离开我之后去了哪里,有没有一个 更温暖的地方收留她。但愿所有的苦难都让我来承受,让她永世无忧,也算值得我 如此撕心裂肺地挣扎着活过来。 书上说,AB血型人的爱情是类似极光的火,火焰华丽,美观而不实在,火灭时 了无痕迹。 青衣,我在一场极光里绽放,然后终世熄灭,这样平淡的结局,我终于可以心 灰意冷地接受了。你呢? 祝幸福。” 我缓缓地折好信,放回口袋里。拉下小窗子的遮阳板,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看见那个夏天的水色,悠闲地坐在行李上,修长苍白的指间夹着一根紫罗兰,回头 看我的那一眼里,灰飞烟灭。爱情在那个季节,永世地失去了保鲜期。水色眼里的 那一道阴影,永世地刻在了我心里。 青衣,永远不会过去,永远不会!那一夜,水色抱着我,像个孩子痛哭出声。 那一夜,上海的外滩下了一场流星雨,黑暗的窗外,绝望的星辰如泪一颗颗划 过夜空破碎的脸,划过水色无限悲伤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