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在水波里 狗市我还是第一次去,在里面呆久了,总有会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你会觉得自 己也是一条狗。一堆堆几个月的小狗,趴在一起,睡着午觉,有一些狗,追来追去 地掐着架,更多的狗,趴在篮沿上,不停地摇着尾巴。果果一只狗一只狗地看着, 仿佛在它们的眼睛里,藏着祖母绿宝石。看到喜欢的,还要用手去摸一摸,或者抱 起来,让狗的鼻子挨得像我跟她那么近。但是,转完了整条街,果果连一个价也没 问。我像一个拎包的跟班一样,跟在她的后面,就差没有摇尾巴了。正当我们要空 手面归时,我发现腿肚子上撞上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原来它一直在跟着我们。它 一身棕色的短毛,黑葡萄一样的鼻子,眼睛很大,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果果一回头, 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那狗也很兴奋,一副一见钟情的架式,围着果果直打着转转。 果果拿出巧克力在逗狗玩,其它的就什么也不管了。我付了钱,果果抱着小狗就往 回走。她走的很快,好像己经忘记我跟在她的后面。 果果到了我们家,并没有再围着果果,而是贴着墙壁,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像 失恋了一样。它嗅嗅我的袜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又折回来,去了果果的房间, 它轻轻地推开门,开门的声音让它调过头去,当它发现没有危险的时候,才探出半 个脑袋。它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它在《圣经》上嗅 了嗅,吃了一颗葡萄,一颗花生,一颗阿尔卑斯奶糖,接着在果果浅绿色的拖鞋上, 打起了呼噜。我对果果说,这屋子好像有一种气味。我鼻子嗅了几下,仿佛是再次 确认。果果则一脸地不在意,淡淡地说,那是男狗味。小狗翻了个身,露出粉红的 小肚皮。果果马上拿出手帕,给它盖上。小狗把手帕咬在嘴里,像小孩子咬着自己 的手指一样,继续呼呼大睡。而我和果果,就趴在地板上,看小狗呼呼大睡。经过 我和果果的反复协商,最后给小狗取了一个名字--- 叫做旺财。让我们没想到的是, 它睡觉时,居然打着明亮的呼噜。果果跟我不一样,旺财的一切,她都能接受。以 后的日子,旺财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果果。果果看书的时候,她就在果果的脚上睡 觉。说真的,我开始讨厌这只狗了,我不喜欢它身上的气味,它喝水时发出的咕噜 咕噜的声音,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它长得比我帅,而且还经常舔果果的手心,所 以,每次乘果果不在,我就捉弄它,给他喝红星二锅头,把它沾在棉花球上,放在 它嘴里,然后,将它的嘴巴封上,直到它喝得醉熏熏,走路撞到墙壁上的时候,方 才罢休。 很多下午,我和果果,都是在木橱里度过的。木橱在走廊的尽头,刷着米白色 的漆,木橱外面是大片大片的阳光,木橱里面,则是一片甜蜜的漆黑。果果说她从 童年开始,就喜欢这种阴暗。我说,我也是。木橱陈旧,橱门上挂着黄铜制成的门 环,打开橱门时,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在橱底铺了厚厚的一层棉絮。然后像鱼 一样钻了进去,接着果果也钻了进来。我们相对而坐,橱很窄,果果把脚放在我的 怀里,她的脚像两条柳叶鱼,很冰,我把她放在怀里。橱里面弥漫着木料,雨水, 布料,时间,樟脑混合的气味,另外就是果果身体的气息。橱门外,响起了一阵急 促的铃声,那是旺财,它巴着橱门,也想钻进来,我想它一定是闻到了果果的气味。 我和果果就这样坐着,偶尔低声地说着话,我抱着她的身体,听她的体温一点 点进入我的体温,听黑暗一点点进入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嘴唇靠得很近,一不小心 就会碰到一起。我喜欢轻轻地咬着下唇,她则咬着我的上唇。我喜欢这样的时刻, 我喜欢这柔美的甜蜜。我一件件褪去了她的衣衫,像剥桔子皮那样。我做这一切的 时候,动作缓慢,就像一滴水渗进木纹。果果闭着眼睛,我碰到她的乳房时,手指 颤动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体的味道。其中,有一滴水的清滢。我吻着她月光 般柔美的肌肤,我吻着她南瓜花般的乳头,吻着她的脖子,吻着她的耳根,听她的 急促的呼吸声。她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安…安…安。她一 遍遍地说,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我像被棉花糖包围了一样,正在 一点点品尝她身体的味道。 我的手指在她的各个部位游移,像弹奏手风琴一样,弹奏着她的身体。我吻着 她的脚趾,一点一点。我喜欢她洁净的脚趾上,微咸的牛奶的味道。果果抱紧我, 我听见她明亮的心跳。我知道她在等待,像春天等待甘霖。我的手指,像蛇一样游 移着,进入甜蜜的中心。她将我手夹得紧紧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另一种气味。她 的身体柔软如同一个面团,我将她轻轻地抱起,慢慢地进入她的身体。我感到潮湿 和黑暗包围着我。我说,这真像是一个迷宫。果果说,你……喜欢这个迷宫吗?我 说,当然。她坐在我的上面,我们真正成了一个人。她摇晃着身体,像一杯红葡萄 酒一样撩人心弦,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呻吟。她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木橱剧烈地 摇晃起来,落下一阵阵的灰尘。出汗了,我们俩滑腻地像两条鱼。她轻轻地叫我的 名字。轻轻地说,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我们一遍一遍地做,近乎疯狂。 你会离开我吗?果果说。 不会,永远不会,除了死亡将我们分开。我说。 我们又长久地吻着,她的嘴唇很凉。我们赤裸着身体,坐在木橱里。一切都是 静静的,阳光打在木橱上。她的手心,在我的手心。如果果我离开你,你会怪我吗, 果果说。我沉默了一会说,我会接受一切,发生即恩典。果果将身体缩得更紧,伏 在我的胸前说,我不想离开你。我笑着说,那就不要离开我。我和果果就这样睡着 了。 我们是饿醒的,先醒的是果果,她说她听到我肚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打 开橱门时,发现天黑了。这是一个寒冬的夜晚,还下起了毛毛的细雨。路灯冰凉的 光芒和长长的巷子,装点出一份孤寂的心境。我们穿好衣服,帮小狗穿上小棉袄, 戴上地主帽,去吃东西。我们要了一份凯里酸汤鱼,配上了百叶肚,腐竹和莲花白。 我特别喜欢的醮水,由干辣椒,豆腐乳,木姜子油,折耳根,芫荽,香葱,豆豉构 成。我喜欢那种丰满的香味。而果果似乎并不喜欢。我看她吃得直冒汗。小狗则不 管三七二十一,把帽子垫在屁股底下,啃着骨头。 回来时,经过教堂。果果说,教堂什么时候开。我说,干什么呢?果果说,我 们举行婚礼呀!我说,教堂已经废弃掉了,不会再开了。果果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 沮丧,哦了一声。上楼的时候,楼道里一片漆黑。偶尔,从虚掩的门缝里飘出灯光 和家的气息。我牵着果果的手,旺财则趴在我的肩上,好像已经睡迷糊了。 跑到门口时己是气喘嘘嘘,我掏钥匙准备开门,可是把裤兜翻了个遍,还是没 有摸到钥匙,摸上衣口袋时,我的速度减慢了一些,心里在想,上苍保佑不把钥匙 掉在家里,如果是那样,今天肯定就要露宿街头。我摸了一遍。没有摸到钥匙。又 开始摸第二遍,这次,把裤兜也翻了出来,像一个吐出的舌头,嘴里念着,应该不 会呀。果果抱着旺财,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打着呵欠。我想,这下可真麻烦了。 想了半天,想到另外一把钥匙在房东家,忙给房东打电话,可电话号码的最后一位,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是6742148 □,这最后到底是5 还是7 ,或者是9 。挨个 打了一次,第一个说我打错了,第二个是空号,第三个没人接。我一屁股坐在楼梯 上,不知道如何是好。要不,明天找个人来开锁,今天晚上住一夜旅店。赶紧掏出 钱包,钱到是够的,只是身份证没带出来。抽了一支烟,想到可以去朋友那里混一 个晚上,拿出手机,显示居然是电池用量过低,奶奶的,手机没电了。果果不睡了, 她也不说话,半天,才冒出一句,其实流浪街头也挺好玩的。你做我的床,旺财当 我的枕头,你的大衣当我的被子。她这么一说,让我哭笑不得。我又点了一支烟, 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方法总比困难多。我下楼去给朋友打电话,第一个 电话打给阿良,他关机了。第二个电话打给阿颜,响了五声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没等她多说,我就把事情经过叽里咕噜讲了一遍,等我说完了,只听到阿颜说,我 现在在北海出差呢,后天才回去。我气了个半死。接着打电话给阿通,虽然我不喜 欢阿通,跟他也不是很熟,但是,解决问题要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阿通的手 机号码我老是拨错,因为我们不是很熟。电话拨了五次才拨通,先寒暄了几句,向 他问个好,我说阿通你最近如何?阿通说,不好也不坏。女朋友怎么样?阿通说, 吹了。扯了一大段,我才讲出事情的缘由。阿通哈哈大笑。我说,阿通你别笑,你 到底帮不帮。阿通说,我半年前就离开那座城市,我出国啦,在布拉格,没人跟你 说吗?我差点没有吐血。最后,我把希望全部压在了阿木身上。阿木的电话通了, 响了三下,却变成了忙音。我挂了机,重拨了一遍,却关机了。我把通讯录扔到路 边的水坑里,一步一步地爬上楼。上了楼,却看到家进而的灯亮着,果果开了门。 我一脸惊愕地说,你怎么进来的。果果说,忘了告诉你,我的钥匙是串在旺财的铃 铛上的。我躺在沙发上,喘着大气。狗也在一边,学着我,吐着舌头,喘着大气。 早上刷牙的时候,果果从我身后抱住了我。我吐了口牙膏泡沫说,怎么啦。她 不说话。我继续刷着牙,绿色的佳洁士牙膏使我的嘴里充满了薄荷的气味。亲一个 吧,我说。果果摇了摇头。到底怎么啦?我说。果果还是不说话。我打开水龙头, 让水把泡沫吹走。果果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不想离开你。我亲了亲她的鼻尖说,小 傻瓜,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果果说,我们去教堂吧!我说,去干什么?果果说, 举行婚礼。我看到了眼角的一丝晶莹,点了点头。 我们洗完脸,就带着旺财和手电去教堂了。说真的,这座阴暗的教堂,在我看 来,更像是一个坟墓。我们一步一步靠近教堂,我不知道,果果是怎么想的。她脸 色平静,阳光打在上面,有一丝丝的灿烂。旺财跟在我们后面,不停地摇着尾巴。 我却感到教堂像一条巨大的蜥蜴,我感觉我所走向的是我的宿命,我担心会发生什 么事情。一步一步,我感觉到从教堂里散发出的阴湿的气息。它一下子进入了我的 内脏。这是吸血鬼居住的城堡吗?我看见了欧洲的中世纪的城堡,上面是蓝色的月 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我们是从铁栅门上翻进去的,我拉着果果的手,她的 脚一滑,差一点掉了下去。我的手夹在生锈的铁花上,但没有流血。我咬了咬牙, 终于把果果拉了上来。然后,我跳下来,果果踩着铁格子往下爬,我抓住了她的腿, 把她抱了下来。地上长满了青黏苔,我差点滑了一跤。 我朝四下里看一看,看看从什么地方可以进去,半圆形的窗户很高。果果和旺 财站在大门口,我走过去和他们汇合。我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门,门居然开了,接着 一股气味扑面而来,这里面有灰尘,霉迹,混合在一起的腐烂的气味。我们走了进 去,门却关上起来。小狗汪汪地叫了几声,想撕碎这巨大的黑暗。这声音,却一点 点隐没了。小狗贴着我的脚跟,我感觉到它抖得厉害。 我打开了手电,光线像黑暗里的一条细小的裂缝。我闻到木料腐烂的气味,一 排排橙色的椅子,像一排墓碑一样站着。我在想很久以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次 屠杀,为什么这里会废弃掉了。我听见耳朵在嗡嗡地响,接着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低,像一个弥留之际的人在发出最后的声音。果果也攥着我的衣角,我 的一只手交给了她,另一只手,摸着口袋里的匕首。跟刚开始不一样,我的眼睛已 经开始适应这个黑暗了。我仿佛成为了黑暗和腐烂的一部分。我摸着黑,往前走。 把脚步声放到最低,仿佛是怕惊醒这房子里沉睡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