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越乱越好(2)
王婵狠狠地打了李颂国一个耳光,他毫无防备地给她打了一个跟头。当时,李
颂国正为老孙婆子的英雄壮举惊得目瞪目呆,他张着嘴,就要窒息了。王婵不识时
务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王婵扯住他的耳朵,“你说刘冬生干了什么?”
“你叫他给看了。”李颂国咧着嘴说。
“他看了我什么?”
李颂国终于把气喘匀,“你撩起裙子,刘冬生看了你的——”
不等他说完,王婵抡起巴掌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老孙婆子的裤子给人帮忙提上了,李颂国的眼前仍是一片白光,王婵强行将他
的脑袋扳过来,李颂国惊讶地发现,他成了另一场好戏的主角。他的脸这会儿才红
起来,他羞臊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只想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向
外冲去,险些将看热闹的老孙婆子撞倒。
他听到了人群的笑声。那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张开双臂,像麻雀一样掠过街
道。街道不平,左高右低,呈45度锐度。他磕磕绊绊,像一只被阉后拎着一条后腿
的小公狗。他掠过草坪。他飞过草坪。
李颂国躺在五·七湖边,蜻蜓、苍蝇、麻雀、燕子,所有的生物都比他幸福,
它们越是安闲他越是悲伤。他对自己失望透顶,他想他再也不会看见王婵的笑脸了。
他揉揉左腮,脸上仍在发烧。他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挨打的是右腮,这个发现让
他怔了好一会儿。后来,反帝广场的有线广播将他吸引了。
有关毛孩的报道:“毛孩”一家是个四代人的大家庭,他的太祖父八十四岁,
祖父六十岁,父亲二十七岁,他还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姐姐。略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父
亲,鼻子高于常人,黑眼球呈黄蓝色,外祖父及舅舅小腿毛较长,胡须较重。在毛
孩生后的第一百四十二天,他的头发一直长到额部,与长长的眉毛相连,他的头发
和眉毛几乎无法辩认。他的面部除了鼻尖、嘴唇上无毛外,可以说都有些毛。身体
尤以肩部的毛最长,达四点六厘米。毛孩的皮肤、味觉、嗅觉、视觉等都很正常。
眼裂大小一般,鼻子宽而高,小嘴。他出生后没生过什么病,只长过一个痱子和生
过一些湿疹,但很快就治好了。他不爱哭,爱笑。喜欢让人扶他站着,能注视和跟
踪物体,对亲人有反应,能独坐一会儿,能抓握并玩弄物体。
他把尿水撒向湖中,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下体出了几根黑色的毛发。他的头
嗡地一声,天哪,我会不会成为一个“毛孩”?
“你当然不会成为一个毛孩,”苏文兵说,“以后你会长出更多,就像我的一
样。”他解开裤扣,一边向李颂国展示,一边说。
“你还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吗?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你还要我怎样?你不知
道你给我添了多大麻烦。”
“你知道,我去那里上班该有多不容易,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砸了饭碗。”
他原谅他了,其实苏文兵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话,只要像以前那样刮一下他的鼻
子,他就会感动得几乎落泪。可是他的大朋友没有,苏文兵的两手重新插回工装裤
的口袋里,像刚才出现在他身后时一样的轻松随意。
苏文兵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会安慰这个孩子。或者是那孩子比先前更加忧郁
和孤独的眼神唤起了他藏匿已久的同情心。他们像一年前那样在湖边坐下来,可是
苏文兵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李颂国还发现,苏文兵开始吸烟了,猛吸一
口,烟从鼻孔里淡淡地冒出,他抖动嘴巴,烟圈就像跳舞一样上下舞动起来。
渐渐地,那孩子终于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给他的大朋友讲了这半年来好多
好多的事,苏文兵越是不加评价,李颂国讲得越起劲。李颂国下定决心,不讲中午
发生的事,可是不行,那些故事仿佛具有生命一样,自己溜出了嘴巴。苏文兵终于
有了反应,他感兴趣地转回头。
“那个叫王婵的女孩长得好看吗?”
李颂国迟疑了一下,故作鄙夷地说:“不怎么好看。”
“不对,你在撒谎。”
李颂国脸红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
苏文兵拍拍他的肩膀,“你一撒谎我就能看出来。你告诉我,你也经常对女孩
那么干吗?我是说,像什么冬生那样,那样偷看。”
“这可不好,”得到肯定的答复,苏文兵对那孩子说:“这可不好,这是耍流
氓,你知道吗?以后不要这样干了,听见了吗?”
李颂国羞得恨不能找个蚂蚁洞钻进去,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胆颤心惊地说:
“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当然不会。”苏文兵拍拍他的肩头。
“那拉勾上吊。”李颂国伸出小拇指,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苏文兵敷衍地伸出手指,他关心地是别的事:“你说你给那个王婵打了个耳光?”
“我得替你报仇,把那个耳光打回来。”苏文兵好象想了一想,“不行,打她
耳光不太好,总之我们得报复她一下。”
李颂国离开五·七湖的时候,苏文兵正撒一泡长尿。仿佛是一个闸门坏掉的水
笼头,苏文兵撒得酣畅淋漓,浊黄的尿液向湖里抛洒,他故意一耸一耸,迎和着树
林那边的火车汽笛。李颂国向他道别,他也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摆摆手。李颂国知
道那是苏文兵的习惯手势,意思是说,就这么定了,说好了的。
路虽然不平,可是比来时好多了。现在,李颂国已经不关心路边树上忽然飞起
的腊雀,要在往日,他一定会拽出弹弓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须在星期
六的下午将王婵带到纺织厂附近的一个小湖边去。不只是为了报复那个女孩,更要
表示他对友谊的珍惜。说到底,苏文兵是为了给他这个朋友出气才决定这么做的。
朋友,朋友,这个称呼让他热血沸腾,温暖几乎溢出了嘴角,和口水一起流到了下
巴。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但必须吓她一吓。嗯,反正在我警告她以后,她就
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不过,这件事你对谁也不能讲。我们是朋友,我才帮你,别人
知道了,会说我大人欺负小孩子,你懂吗?”
“我懂,”李颂国信誓旦旦地说,“我对谁都不会说,就是马树亭给我1 块钱
让我说,我也不会告诉他。”
高春阳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将李颂国带到反帝广场,李颂国一眼看见了王婵,
高春江拉住他的手一直向前走。“你们讲和吧!”高春阳说。
王婵骄傲地扬起脸,那是一张似乎是毛茸茸却又十分光洁的脸。“你们讲和吧!”
高春江将王婵的手拉过来搭在李颂国的手背上,“好了,现在你们讲和了。”
王禅答应和李颂国讲和,是因为她对高春江的探险计划感兴趣。
一个下雨天,19路车刹车突然失灵,就在汽研招待所的19路车站点附近,车头
将一个男孩挤到一棵树上,树折了,孩子也血肉模糊。当时,男孩打着雨伞正在等
候做纺织女工的姐姐归来,这起车祸被讲了数年之久。直到一个更大的新闻出现才
被人们遗忘了。64栋有四个孩子,他们都是汽车厂一校的学生,平均年龄在十岁左
右,他们沿着去纺织厂的电车道一直走到宽平大桥,桥下面的铁路线两边杂草丛生,
长着密密匝匝的灌木丛。就在后来兴建电影城的位置上有一小片荒坟,隆起在野地
当中,坟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湖。那四个孩子在野地里寻找人参,他们找到了几把蒿
草和地环。后来他们在火车道上坐下来。隆隆的火车突然驶来,其中三个孩子被轧
死了。这件事令家长们一度十分惊恐,他们不允许孩子们离开厂区半步。更何况通
往纺织厂的有轨电车的路边玉米地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两件事相隔仅仅半个月。
在孩子们的眼睛里,纺织厂一直是一个谜。上学路上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总会
驻足,眼睛里长出想象的翅膀。车少人多,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去纺织厂上白班的
工人们都挤在汽研招待所的站台上,当一辆有轨电车嘎啦嘎啦摇晃着驶来,人群立
刻蜂拥而上。伴随着纺织女工的尖叫声、伴随着饭盒里勺子的叮当声、伴随着售票
员的吆喝声,一部分人塞进了车厢。而车下,总有几个小青年不屑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电车起动的一瞬间,他们勇敢地冲上去,在能搭上脚的地方,车尾的铁盖子上,
或者两侧的车门,将手搭住车窗,或在什么地方,将身体挂上去,而另一只手在空
中摆着,黄色的军用书包在屁股上颠来颠去。下班的时候,那些小伙子仍然这样挂
着回来,在车停下之前,他们抢先跳下来,并随着车体前行跑上两步,手快的还要
拽一下连着电线的绳子,车弓离开电线再弹上去,车顶便闪出一股蓝色火苗,在司
机的咒骂声中,有个女工大声叫起来,那是下车时被人群夹住了辫子。那些调皮的
小伙子甚至不肯斜睨一眼就扬长而去。他们是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
有轨电车驶去的地方正是炉灰线的孩子们心中的神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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