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薇薇真的离开了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做游戏会避免你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告诉你,我没胡思乱想。”
“哦,真的吗?那你喘气声怎么这么粗?”
“我粗吗?呃,一点也不。”
“好了,好了,你没胡思乱想,是我胡思乱想,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干我?”
“哈哈,你在发抖。不用摸我也知道你硬得像个铅笔一样。”
“你生气了?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我听你的喘气声就知道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真没生。要不你点灯看看。”
“好了,好了,你没生。”
“你快说我们做什么游戏吧。”
“我先不说游戏,先说彩头。你要是赢了,就让你摸我一下。”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说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一说摸小姑娘就来劲儿。”
“我没有,我没来劲儿,我……”
“别辩解,别说你想不想,说你敢不敢。”
“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
“你看,你看,现在手就痒了。你别专想美事,我说的不是大腿,也不是胸,
我说的是头发。”
“头发?”
“你看,你已经让我教坏了。”
“头发就头发,要是你赢了,我也让你摸头发。”
“哈,哈,乐死我了。摸你头发?哈,哈,真乐死我了,你头发有什么好摸?
哈,哈……”
“你别笑了,你别笑了。你还笑。那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打你耳光。我赢一次,就打你一个耳光。”
“这不公平,凭什么你就打我?”
“哪有公平的事呢?我总不能让你白白占我便宜。”
“我没占你便宜,是你自己钻到我被里来的。”
“你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就是没占你便宜。”
“好了,好了,你是正人君子,你是好孩子。”
“我是孩子?你比我大吗?”
“你是男生,你就不能吃点亏吗?非得让我让着你?”
“我没那么说。我没说不让着你。”
“好了,好了。我们做个什么游戏呢?”
“你说吧,反正是你先提出来的。”
“玩什么游戏呢?嗯,我问你,你想你妈妈吗?”
“她是我妈,我干嘛不想?这还用问。”
“你妈的病真的治不好?我听说精神病人在医院里比在外面日子更不好过。我
妈说分配到精神病院的毕业生都不是好学生,再就是犯错误的。”
“你妈真这么说?”
“其实我们自己也会想出一些治疗办法来。我们今晚就做这个游戏,两个人换
班想办法,想让你妈恢复记忆的办法。对,就玩这个游戏。怎么,你不愿意?我这
可是帮你。要不是欠你的情,我才不会浪费宝贵的脑细胞呢。”
“你玩不玩?要不我睡觉了。说好了,你离我越远越好。”
“好吧,就这样,你说怎么玩?”
讲一讲这之前的事。没指望这屋子里发生浪漫故事。但这晚上的狗叫太狂了,
伴随着雪片落在窗玻璃上的声音,那互相回应的狗叫好象到天亮也不会停,狗叫声
越来越嘶哑,叫了这么久,就是人的嗓子也会哑呀!前些日子这条街还来了市政府
的打狗队,戴着红袖标,一边做有关狂犬病的宣传,一边挥舞大棒搜寻狗的踪迹。
听听外面的狗叫,我敢保证那些白痴没一个住在这附近。这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吗?
电视台报道有轨电车在傍晚时不得不停运。可是雪夜从来没像今晚这样不安哪,何
止是不安,简值充满着不祥之兆。
门开了,灯亮了,曲薇薇站在门口。“你又要和我换房间吗?”“不,我一个
人有点害怕,想和你说会话。”就这样,她上了他的床。之前没有一点铺垫,她就
上了他的床。可是她看上去并不是来寻求保护的,只是不愿意一个人躺在寂寞的房
间里,何况她还是一个“逃犯”。她真是一个逃犯吗?她左右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说着难以琢磨的半是挑逗半是警告的话。假如语言是可以贮存的,你把这两个人的
话扔进透明的容器里,你就会发现一个涨成了一副拳击手套,另一个只有挨打的份
……不要为过程过多地浪费笔墨,我们还是开始游戏吧。
楼房就像一排火柴盒,那里面的人的脑袋就像一个个火柴头,肿涨,粗糙,神
秘兮兮,自以为是。他们分别是思想家、文学家、教育家、手淫犯,花痴、侦破专
家、犯罪高手、还有你能想出的所有异于常人的家伙。想想看,他们谁会是狂燥型
的?我敢说是医生,因为他们不但可以乱施惩罚,而且还有白衣天使的高尚的名义。
这会儿的一个房间里,这一个人在想像着自己成了战斗英雄。脚底下躺满了尸体。
鲜血流到脚下,痒得他咯咯笑。一阵刺痛,他大叫起来,原来是同室的思想家在啃
他的脚后跟,啃着啃着咬了一口。教育家得了一种“小视症”的病,总是出现幻觉,
自己勇猛无比,别人嘛 ,都是在丁香树下边撒尿边哆嗦的小母狗。就像你是小学
生,又偏赶上学习不好,他是班主任,正赶上心情不好。你妈妈和他们不一样,她
是个普通人,她住进医院是因为她想忘记,那些医生肯定想不到她正是因为要忘记
才受了刺激,可他们却在努力想让她恢复记忆。结果刺激正好把她的思维凝固了。
打个比方,你看过做豆腐吗?要想做成豆腐就得点卤水,卤水一点豆浆就凝了,你
妈妈就好比卤水点多了,上帝呀,我本该去当医生的,我分明就是个天才呀!你别
挖苦我,还说你妈妈,你妈妈在另一个房间里,在女病房。我告诉你,她目光呆滞 ,
面如死灰,嘴角流着涎水。别用那种眼神 看着我,我没有污辱她的意思,她的情
况可能更惨呢。嗯 ,我说的是症状。症状,多好的词,只有搞清了症状才能对症
下药。可是你妈妈这个症状我不用药,我选择一种新疗法,一种更强的刺激。准确
地说,是一种最原始的方法,摔打。你没想到吧?对付你妈妈这种病人,你只要把
她从高处往下一推,说不定哪下就能搭上她的神经。你接没接过灯丝断了的灯泡,
你把灯泡使劲摇晃,断了的灯丝没准哪下就搭上了,你将灯泡拧到灯座上,亮了,
原理就这样简单,但是有效。对于病人,一旦从这种摔打中有了乐趣,她就会自己
重复这种动作,摔得鼻青脸肿,摔得尿屎迸流,鼻血脏了衣服,就像,就像猪血一
样。摔着摔着,说不定哪一下,她从地上起来,目光变得……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唤醒 记忆我这里有一个好办法,比如说照镜子。
你每天都照镜子,打扮自己,可你在镜子里打量过自己吗?我说的是认真打量,看
时间长了,你会觉得镜子里的人变得陌生,十分陌生,你不再那么有把握,但你也
会慢慢地熟悉起来,想起来镜子里的人就是你本人。别插嘴好吗?现在轮到我来想
办法。我想象的照镜子是瞬间让你看见自己,就像手电光猛地晃在你的眼睛上,你
会吓一跳,等你慢慢地适应了,结果发现面前有一面镜子,而镜子里的人是谁?她
会努力去想,使劲想,一下子想起来,那个人叫李淑兰。我想可以让李淑兰一个人
走进黑屋子里,然后鼓励她掀开面前的一块黑布。然后她忽然间看见灯光从镜子里
反射出来,而镜子里正有一个人站在里面,我想李淑兰的病房里肯定没有镜子。我
听一个那家医院的医生说过,镜子在他们那是危险的东西,他们也许从不给我妈妈
照镜子。
照镜子?可你想没想过,你几乎不可能成功。照一次镜子就能让一个人清醒过
来,你觉得可能吗?照一次镜子也谈不上刺激,关于照镜子,我有一个好主意。涂
脸,这次涂蓝墨水。照一次,洗掉之后再照一次,再涂一层红墨水,还有黑墨水,
墨汁也行。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别忘了我们是在做游戏。你必须明白,我们是
在拯救一个精神病患者,即使她是你的母亲,但她首先是个疯子。要想唤醒她的记
忆,你不能指望自己两臂张开,假装飞机跑过跑道,用飞翔这种童年的小把戏就能
让她清醒。居心不良伴着消化不良,吊眼梢的蘑菇头蹙着眉,发出丝丝的声音,她
总算遭到了一点报应。
如果灯开着,她一定会看见他不争气的泪水流到了腮边。多少个夜晚他在心里
过滤着一个个场景,那些场景越来越模糊,也似乎越来越真切,这就是出现他脑海
里的画面的两极。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也和别人的母亲一样,他需要家庭的温暖,
来自父亲的,来自母亲的,还有一大群的兄弟姐妹。他做过努力,并且几乎成功了,
曲建国常来家里的那些日子,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个家庭应有的合谐气氛,但是太短
暂了,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并且将仅有的母爱也葬送了。为什么我生来就没有父亲?
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蒙受屈辱?为什么我的出生毫无光彩?为什么我的出生是一个来
不及改正的错误和罪孽?他仅在这个思维的怪圈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奇怪的是他开
始倾述母爱,更确切地说,是他的舌头自己在滔滔不绝。指天发誓,他还从没试验
过这样大段大段的独白,事实证明,他的口才极佳,富有深情。渐渐地,他的热血
沸腾起来,他相信只要他大声请求,就能将母亲从另一个世界唤回到他的梦里来。
“妈妈,”他喊了,“我是你的儿子,你看我一眼。”
他喊了一声,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这太滑稽了,“你当这是舞台吗?”
“妈妈,你看我一眼。”一旦喊出了第一句,第二句就不再羞口了。
“妈妈,你就看我一眼。”他感觉到他的听众表情严肃起来。
“妈妈你就看我一眼行吗?”喊出这一声以后,他的身体不自觉颤动起来,他
回到那年夏天,他捧着一面火镜,他的母亲被烧疼了,惨叫一声。他想到了那许多
个冰冷的夜晚,母亲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他的脸上,耳边响起压抑的啜泣。他回
到了孤单单的下午,他怀抱着树干品尝着失去的母亲的痛苦,而他的母亲则捧着一
枝桅子花,对儿子视而不见。他回到了那个水淋淋的下午,他在五·七湖边,从危
船上被高高抛起。他回到了去看王婵骨灰的那个下午,妈妈,你的骨灰也像盐粒一
样吗?妈妈,妈妈,妈妈——
他的呼唤像子弹一样击中了那颗玩世不恭的心脏,让她瞬间滴出血来。
“李颂国,那你为什么不去医院看她,即使她是疯子,可是,可是她也是你的
妈妈呀!”“可是,可是她几年前就已经死在医院里了,她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了。”
“你别喊了,李颂国,我告诉你别喊了。”曲薇薇失声痛哭,她使劲地捶着枕
头,万般无奈地,万般痛苦地说:“我明天就回去看我妈妈。我离家出走,她一定
担心死了。她还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他和她进行了最后一个游戏——捉迷藏。曲薇薇藏在花房里,他走进去了,她
像纸片一样从他的身边飘过,飘进马树亭房间的立柜。他打开柜门,那个鬼精灵在
窗口冲他笑着。他开门冲出去,她正在前面奔跑,一直向阿尔巴尼亚小楼前面的空
地跑去,他攀上白色的栅栏,眼前的世界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再往前,是一片茂
密的树丛…
游戏一直进行到他从梦中醒来。他的身边是空的,他喊了两声,然后起身找了
一回,他终于相信,她没在这屋子里。
曲薇薇真的离开了。他在梦里和她捉迷藏时候,曲薇薇招呼也不打一个,背上
她的牛仔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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