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短暂婚姻的开始(1)
那是一个十月份的阴天,天上仍在飘洒雨点。他刚参加了一个葬礼 ,心情抑
郁愁眉不展 。 广场鸽抖着翅膀,咕咕叫着跳过草坪上的小水洼。天有点冷了,
他裹紧风衣, 葬礼一完意味着他又一次失了业。这天送走的可是一个好人。“老
板最相信你了。颂国,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呢?”在殡仪馆的告别厅,当着那么多
人的面,老板娘就趴在他的肩头痛哭,怎么也不肯撒手。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那个
不幸的寡妇,急于脱身,头上冒出了汗珠,他觉得这种时候生出别的念头来对不起
死者,“我会把所有的账目清理好,你放心好了。”他挣脱出来,声音干涩地说。
“谢谢你,颂国。我现在最相信的就是你了,你看,我身边又没别的亲人。颂国,
你怎么不提醒我给老板喝点酒呢?喝了酒他也许就不会死。”老板娘说的没错,早
晨他在小吃部的门口等灵车的时候也这样想过呢。他在这家叫味美思的小饭店干了
差不多已有两年,老板是个进城的农民,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尤其是酒喝得历害 ,
每天醉醺醺的。三天前,老板娘再次向他诉苦,“颂国,你劝劝老板。他这样喝下
去怎么能行?你告诉 他,再让我这么守活寡,我可不干。”他的脸红了,他知道
老板娘在暗示他。他好容易找了一个老板清醒的空儿劝了几句。那个肿眼胞的农民
听了他的话,呆坐了一天,“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在乡下我没了房子,又没有儿子
接户口本,进城开这一家店生意又总不好,城里人见了我就像乌眼鸡,派出所一天
查三遍暂住证,谁我也得罪不起,天天被罚。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板说
这番话时十分伤感,没想到他一直伤感到去跳楼自杀。晚上,老板爬上了财贸学院
的20层高楼,然后跳了下去。
从殡仪馆回来,下午2 点,他在冷清的小吃部里和老板娘共进老板走后的第一
顿午餐。阴雨天的秋凉从洇湿的墙角冒出来。喝汤时两个人的勺子碰到了一起,他
抬起头,老板娘,那个三十五岁的风华正茂的寡妇羞红了脸,眯着一双细眼气喘吁
吁地扯起桌布擦下巴上的汤汁 ,“我知道你急,可是今天不行,我们总不能在这
种时候……”“你误会了。”他站起来,腿有些发软。他把仓库钥匙扔在餐桌上,
留下自作多情的寡妇独自坐在餐桌边目瞪口呆。他走到解放立交桥下面躲了会儿雨。
雨水从桥上哗哗啦啦地流下来,流过脚边的的垃圾箱冲向排水沟的水泥沟沿汩汩做
响。他腻歪了坐在油腻腻的餐桌边和一个俗气色衰的肥女人调情,腻歪了走在大街
上看见时髦女子时下体触电的怦然心动。他腻歪了手淫,腻歪了没有希望的日子。
那场大火过去了十年,可他还能闻到那股烧焦了皮肉的腥味,马树亭葬身火海。火
苗烧着了门框,烟从门缝里钻进来。邻居被火光惊醒发出凄惨的尖叫,消防车摄人
心魄的嘶鸣。他在梦里拼命奔跑,为了快点醒来,向窗框一头撞去。醒来,用枕巾
擦汗,油糊糊的单身汉的汗酸直冲鼻孔。他庆幸能够尽快醒来,可是可怕的梦境就
像电视台播放的不屈不挠的连续剧,换一个频道,却是这出悲剧的下一集。在这一
集里,他被叫到康复医院的院长室。满嘴口臭的院长惶恐而歉意地告诉他,216 号
病人,也就是他的母亲李淑兰,她的骨灰因为无人认领被撒掉了。他再一次惊醒了,
泪水洇湿了枕巾。
和恶梦的周而复始恰好相反的是他不断变换的工作,这是一次次失业的给人安
慰的另一种说法。这些年他做过清洁工,做过面点师,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是他给
一个专搞走私的不法商人看仓库的那次。仓库里堆放着走私电器和盗版光碟。他兢
兢业业,被提拔为仓库主管。老板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平时戴一顶油黑油黑的
毡帽一样的假发,后来他不用提醒就知趣地将房间让出来。几乎每次老板都换一个
新女友,他还开着一家夜总会。他在仓库工作了半年,有一天老板将他叫进房间,
提出和他共用一个小姐。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他尴尬地笑着说他可不想
因为这丢了工作。可是那个老板说,他完全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他少要两个月的工
钱就可以了, 他的小姐床上功夫真是没的说。结果对方是认真的,因为小姐只披一
件浴袍就向他走来。他吓得跑出去,当天下午就离开了那里。他走对了,一个月后,
他在百货大楼门口遇见了一起看仓库的另一个保安员,那个农村来的小伙子患上了
严重的性病,走路时并着双腿, 满脸愁苦。小伙子说,老板扣了他的工钱,不断地
威胁说要告他嫖娼,他没有钱治病,又不敢去正规医院。更糟的是就在两天前,那
个走私窝点被查封了,他亲眼看见老板和另外两个工人给带上警车。要不是他跑得
快,这会儿他也许也在拘留所呢。李颂国庆幸自己挡住诱惑没上那个坏家伙的圈套。
可是工钱却没地方讨要了, 他被克扣了四个月的工钱。
他买了一辆三轮摩托,去净月潭拉游客。营运是非法的,他结识了一个看门的
女工作人员,孙月梅觉得他一个人不容易,每次都不用他买票。为了报答对方,他
每天下班将孙月梅送到郊区大南乡的家里。他这样的营运方式被称为黑摩的,被交
通管理部门列入打击对象。他被抓了几次,他的残疾证派上了用场,执法人员的态
度要温和一些,这引起了一个姓张的同行的嫉妒 ,他纠集了几个同行合伙欺负他。
扎他的车胎,给车子放气,上厕所的时候将他的摩托车推进水沟,然后帮他抬出来,
再让他请客。他曲意逢迎。他们不好意思再欺负他,他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但他可
不那么容易忘记屈辱,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下手的机会,他在姓张的车上动了手脚。
第二天,他得知姓张的在载客的路上突发车祸,断了双腿。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
没有一点内疚。载客时,他总是不自觉地心生恶意,故意将车驶向颠簸的地方,或
者故意倾斜吓唬那些时髦的女孩 。
一九九一年国庆节过后便开始秋雨绵绵,加之旅游旺季已经过去,游客日渐稀
少。那天他正坐在售票室外面和孙月梅聊天,听对方讲述自己不幸的婚姻。孙月梅
正在办离婚手续,她准备和没本事的农民丈夫分手。这时来了一个穿着灰大衣的女
游客,径直向门口走去。孙月梅将她叫住,责问对方为什么不买票,结果她被对方
轻蔑的眼神激怒了,说什么也不肯给对方补票 。那是一个瘦削的中年妇女,脸色
冰冷得像一块白色理石。她听任孙月梅不依不饶地说着难听话,紧紧地抿着苍白的
嘴唇。后来,她扔给孙月梅二十元钱,“不用找了,算我给你骂人的辛苦钱。”女
游客又转头对看热闹的旁观者说,“你能把我送到湖边去吗?”“当然可以,不过
一会儿雨就大了。”他准备乘机敲上一笔。“你放心,我给你的比你期望的还要多。”
湿漉漉的水泥路上覆着落叶,水洼里漂着瓢虫和死蜻蜓。路边耐寒的连翘和扫
帚梅花也凋谢了,茅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针叶松裹着一团团的雨雾。“还往前开
吗?”“往前开,人越少越好。你拉我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想静一静。”下雨
了,女客人自己撩起他的雨衣挡雨,将身体贴在他的后背上,他感到她在微微发抖。
他们在水边停下来。湖水泛着灰黑色的涟漪,净月潭标志性的建筑物在雨雾中时隐
时现。“你能陪我坐一会吗?也许那个木屋里没有人。”那个跑马场边的小木屋恰
好空着,屋子当中铺着两块旧席子。他们坐在潮湿的席子上,大腿挨着大腿,他的
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的女客人比他走得还要远些,她使劲扯开他的雨衣,“把雨
衣铺在席子上,我们干一次。”看见他吃惊的样子,她又露出了刚才在门口时的轻
蔑,“别装了,我一看你故意往水坑里开车,就知道你好不到哪儿去。”他使出全
身的力气,可对方还觉得不够 。她简值疯了一样,说着难以想象的脏话,手使劲
抠着他的后背。一小时过后,他将她送出净月旅游区的大门。那个女人不肯让他再
往前送,多付他二十元车钱,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秋雨中的艳遇让他受了风寒 ,他没吃饭就上了床。突然,他看见白天的那个
女人出现在电视荧屏上,她被一群人簇拥着正在视察一所小学。 她弯下腰让一个
孩子给她糸上红领巾,她的脸色一改他见过的冷漠,堆出满脸的笑容。他记起来了,
她在他的下面时向他吐过一口痰。他的胃泛起酸水,今天下午,他扮演的是一个癞
蛤蟆的角色啊,他看到的是一个高贵女人的另一面。她在报复,可她在报复谁呢?
装腔作势的婊子。使劲关掉电视机。
三天后,他感到身体轻松些了,就开上摩托来到净月潭,旅游地的门口奇怪地
冷清,那些揽生意的摩的司机一个也没在那里。他去售票室找孙月梅,可在两天前
她就被单位开除了,她本来就是个靠关糸上岗的临时工。
十二月份的一个飘清雪的早晨,孙月梅却意外地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她戴着一
个刚刚流行的大沿圆帽,人比夏天时瘦了一圈 ,好象还矮了一截,那是没穿高跟
鞋的缘故。“总算找到你了,你不请我到屋里坐吗?”孙月梅惊喜地叫道。他将她
让进屋里,担心她闻到屋子里的酸味,她好象患了鼻炎,什么也闻不到。她拿起桌
子上的饼干盒子往嘴里一边送饼干一边喜气洋洋地咋唬说:“你混的蛮不懒呀。”
她故意拉长尖细的嗓子,带上一点鼻音。他发现她的帽子是普通的绒布,黑黄相间
的大衣是人造毛的,尤其是那双走型的棉皮鞋透露出她的境况并不象表现出来的那
么乐观。果然,“我可倒了霉了,分了一半家产却只有二千斤黄豆,孩子也归了男
方。也好,我现在成了一个自由身,卖了黄豆置了这身新皮就进城来了。我想不出
谁会帮我,结果想到了你。”
她占用了卫生间足足有半个小时,再出来多少有点容光焕发了,他看见了她的
羊毛衫是暧和的黄颜色,现出腋下被胸罩带子勒出来的凹痕, 一下子就感到很温暧。
她已经坐在他的大腿上搂住僵直的脖胫,“瘸子,对了,还是叫你大名,”在受伤
的自尊冒出血珠之前识相地换掉售票员的口气,“李颂国,你想不想要我呀?”
这就是他短暂婚姻的开始 ,如果同居算是婚姻的话。他有一点积蓄 ,卖掉
了摩托,凑够了两万元钱准备做一桩小生意。夜深了,两个人仍在商量投资方向。
早晨,孙月梅就围着被在床上热热乎乎地吃早餐, 睡眠不足,她的眼眶有一圈青
黑色,头发很乱,一副不屑修饰的憔悴模样。可他知道她在被子里什么也没穿,就
又冲动起来。她一边吃着油条一边招架,有时候她是真的拒绝,更多的时候是为了
给无害的床上戏增加一点生趣。他成功地在附近的菜市场兑了一个摊床,生活的节
奏必须调整了,他早出晚归,把一天的收入交给孙月梅,让他觉得很享受。他的生
意渐渐好起来,附近的几家小饭店都从他的床子上货。孙月梅迷上了跳舞 ,晚饭
准备得不那么及时了,她让他每晚去舞厅接她。他坚持了两天,他实在享受不了这
种浪漫,他第二天还得早起,孙月梅是个识趣的女人,也就不再强求他。孙月梅喜
欢穿一件黄色的露腰上衣,总能及时地送上笑脸。最近一 段时间,他的梅梅开始
和他探讨结婚的一些细节了,这避免了他的胡思乱想,对送他的未婚妻回家的那些
舞伴不再嫉妒 。可孙月梅回来的越来越晚了,衣服上有一股烧烤摊上带回来的烟
味和酒气。端午节那天夜里,孙月梅喝得烂醉,送她回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马脸
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那家伙把孙月梅扶到床头坐好,径直奔去洗手间上了
一次厕所,然后接过男主人倒的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孙月梅一遍一遍地起来呕吐,
天亮时清醒过来。直愣愣地看着屋顶发呆,泪水成串地流下来。抽泣声越来越大,
“我为什么哭?昨天晚上,我被人强奸了。”
奇耻大辱,那个家伙,那张马脸,强奸了他的未婚妻,他还给这个可恶的色狼
递上一杯凉开水,他将那张马嘴用过的玻璃杯扔在地上摔个粉碎。在采取行动之前,
必须先听完那糟 糕的细节。马脸姓黄, 舞厅里只有他一个会跳探戈,那么多的舞
伴争着和他跳,可他选择了她——祸端已经开始了——他们跳的合手极了,散场后
他提出请她吃烧烤。在贵阳街的一家串店 ,他们吃烤鸡心和烤蒜,土豆泥咸淡正
好。略去这段没用的细节,直奔那个该死的时刻。十点钟?十一点?可她只记得他
在公园里解她的裤带,她醉得一塌糊涂,全身发软,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能任他胡
搞一气。停下,好好回忆,地点和时间一样重要。到底是哪?是儿童公园还是人民
广场附近的牡丹园?只记得屁股下面有块大石头是不行的,有石头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她只知道哭,再也回忆不起任何受辱的细节。最后到底找到了一个有力的证据,
“我的裤衩一定给他弄脏了。”这证据还不够吗?“够了,你还有脸说吗?”接下
来怎么办?女当事人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我向他要1 万块钱私了,不给就
去公安局告他。”她动情地说,“钱拿回来给你做买卖。你为我做得太多了,我总
得补偿你呀!然后我就自己离开,反正你已经厌恶我了。颂国,你真的不会嫌弃我?
我对不起你呀!”
谈判十分顺利。马脸在味美思酒馆安排了一桌饭,信封里的钱,方便袋里的花
内裤各就各位,受害方多加了两样东西:一张收条,他又将一杯酒倒进马脸的脖领。
马脸尴尬地抖着衬衫,一边假装无所谓地向酒馆的老板娘苦笑。他们前脚到家, 派
出所的警察后脚就到了,马脸去警局告他们敲诈,证据就是他按了手印的收条。退
还了那1 万块,又交了5000 元罚金。回到家里孙月梅嚎啕大哭。她认定马脸在派
出所里有人,使了手脚,她发誓要讨回公道。她一次次出入派出所,派出所终于答
应立案侦察,一位副所长叫孙月梅晚饭后去谈话取笔录,她又一次被强奸了,就在
派出所那张值班的床上。指控对象又多了一位,孙月梅想起她在舞厅认识的一个法
院的人。那个人真是一位法官,很痛快地答应帮忙,但提出需要一点费用。他拿出
3000元交给孙月梅,看她打扮好走出家门。孙月梅回到家时竟然衣衫不整 ,她这
次又给那个法官强奸了。事情更复杂了,讹诈罪名之外又多了诬告。孙月梅不敢出
门只好呆在家里,这回轮到他晚回家了。收了摊他就去味美思喝酒。酒馆的老板偏
是个酒鬼。他往桌边一坐老板就凑过来,叫厨房填一个菜和他对喝。这样的日子过
了不到一个月,这天他刚从饭馆出来,就被请进了派出所,又是孙月梅出了事。他
问警察这回又是谁强奸了他的未婚妻。这回不是强奸,是涉嫌卖淫。他在派出所里
和拘在九台的孙月梅通了电话,孙月梅哭述了事情的原委。下午时邻居送了她一张
舞厅的免费票 ,反正也没事去就去吧。她刚进舞厅就有一个小伙子请她跳 。小
伙子很讲究,跳完要请她吃饭,反正也没事去就去吧。吃完饭对方说要请她帮忙,
一起去九台要一笔账,不会白用她帮忙,钱要回来给她500 元酬劳。反正也没什么
事,去就去吧。到了那儿,欠账的把他们请进家里,然后出去张罗钱,她很疲乏就
躺在人家的床上睡着了,醒来就看见了当地派出所的民警 ,结果她和那个小伙子
互相讲不出对方的名字。两个人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卖淫嫖娼,想脱身需交5000元罚
款 。在整个叙述中孙月梅不断的加上一句,“请你相信我,我们真的没做什么。”
他决定再帮她一次,最后一次。可他手里没有那么多钱,他走去味思酒馆想碰碰运
气,没想到老板娘很痛快就借给他2000元。他把保释金交给 派出所,冲动地告诉
孙月梅不用再回来了 ,孙月梅在电话里请他原谅,他不肯听她讲完就挂了电话。
可是第二天早晨,孙月梅也没有回来。过了两天,她还没回来。晚上屋里空荡荡的,
他后悔在电话里骂她。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