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短暂婚姻的开始(2)
几番折腾,经济上他已经元气大伤。外面是温暖的冬日,朝阳的地方冒着氤氲
的水蒸气。他无法忍受屋子里烂菜叶的味道。发誓不再等那该死的婊子回来。为了
还债 ,他不得不兑掉菜摊。“你太傻了,女人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味美思的老
板将酒杯一顿,使劲儿地摇头。他的妻子,长着一张胖脸和一双迷缝眼的老板娘却
被感动得要命,“酒鬼,闭上你的臭嘴。像李颂国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鸡飞蛋打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以后闷了就来这陪我喝酒,我出菜,你出酒。”酒鬼老板说,“以后你就把
这当家。对呀,为什么不呢?娘们,我们可以请颂国来店里帮忙啊。他不是一个优
秀的采买员吗?”
这样,他在酒店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他过得很愉快, 慢慢地恢复了对生活的
信心。这户人家对他很好,老板信任他, 让他一个人负责采买 ,他不好意思再
从中赚烟钱。老板娘呢,没有客人时,故意大弯下腰洗脸,将肥白的面板一样的腰
部故意露给他看,然后大笑着叫他色狼。狼就狼吧,乘机摸上一把,两个人都信守
着最后的道德底线,没让关糸发生质变。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油腻腻的餐馆,油腻腻的女人,烂菜叶和菜汤的味道 ,
都过去了。他在文化广场的秋雨中踯躅,十分迷茫。广场鸽跳过草坪的小水洼,草
坪一块块黄了,露出了泥土,像一块块秃斑。雨前的西风吹落了树叶,也将塑料袋
挂在树上。倡议环保的标语牌锈迹斑斑。不远处。广场的工人们正在布置一个展台,
主持人一次次地试着麦克风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任何促销活动。为了验证自
己的判断,他向展台那踱去。显然,展台的布置者们认真分析过气象信息,雨不但
停了,还从云层里露出一束阳光,照亮了脚下的广场石,他的生活很快就会重新明
亮起来,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展台布置的指挥者----- 天哪,那不是徐宝兰吗?
用不着结结巴巴的追忆和提醒,用不着玻璃汽水瓶叮当作响的背景音乐。不用
胶质口香糖再做怯生生的道具。忘记那盆被一泡尿浇灌后就绽放香味的君子兰,省
下汽水瓶里冒白沫 的桦树汁 ,让过时的二氧化碳留在1984年去打嗝发酵。用不
着,真的用不着。因为-----
“你一直在我和记忆里呀!李颂国不是我的老朋友吗?见到你真让人高兴。你
和我的想象差不多,你吃惊我的眼睛? 一会儿你会和大家一起听到一个动人的故事
的, 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座位, 散场后我请你吃饭。李颂国,这个时候看见你可真
高兴啊,你是我今天的奇迹。”精明干练,一身深蓝色的职业装,一阵风地走开去,
陌生的感觉这会儿忽然冒出来。她真是水果店里的那个徐宝兰吗?
热场音乐已经开始了,工作人员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分发宣传单。刚才还空空
荡荡的广场这会儿热闹得人挤人了。看来在这样的地方搞活动大可不必为没有人担
心。他坐第一排,紧靠上场的入口。节目开始了,催场的工作人员在他面前跑来跑
去,爱心艺术团的小演员穿着又薄又透的体操服,胳膊上长满了鸡皮疙瘩,叽叽喳
喳争抢两件军大衣。老干部模特队赶来要求义务演出,可是主办方没接到申请,双
方争吵起来。一个唱《玉面桃花》的京剧演员下台时扭伤了脚踝,但台上的演出始
终井然有序,热烈又喜气洋洋。宣传单上印着一种新型眼药水的广告 ,可是迟迟
没见主办方出来做产品介绍 。他正在纳闷,展台上的高潮已经到来。
主持人沙哑哽咽的抒情:“十年前,一个盲女孩在一家水果店里工作,一个腿
有残疾的小伙子爱上了她,小伙子是附近一家街道办的汽水厂的送货员。每当木箱
里的汽水瓶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时,盲女孩就知道她的心上人走进水果店了,可她
看不清心上人的模样,她的视力几近于盲。她多想看看她的心上人啊。有一天,女
孩的父亲发现了女儿交往的也是一个残疾人,他坚决反对他们交往。盲女孩每天以
泪洗面,伤心欲绝。她多希望自己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哪怕只看心上人一眼,把他
记在心里。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奇迹吗?爱情的力量也不能创造奇迹吗?盲女
孩不甘心哪 。她一次次求医问诊,用了一种种新药,又一次次失望。一个偶然的
机会,她得知一种神奇的药水,她决定再试一次,最后一次。这种药水她用了两年,
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奇迹出现了,盲女孩重见光明了。我们先不谈这种神奇药
水的名字,我现在最想告诉大家的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十年前的那对不幸的
恋人就在这里意外相逢了,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那一对幸福的,
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走上台来。”
他的脸烫得要命,头嗡嗡作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踏上展台的台阶,他
几乎是被两个工作人员抬上去的。徐宝兰,那个泪光闪闪的女主角此刻激动地迎上
前来,主持人的声音被掌声淹没了,掌声经久不息,他只记得他的表现十分拙劣,
像一个傻瓜或者木偶。他想认真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可是他刚说一个是字或者答应
一声,主持人就将话筒移开,自己去大声抒情,去鼓动掌声,现场气氛的最高潮是
徐宝兰紧紧地抱住了他,湿润的嘴唇吻上了他的左腮 。等他冷静一点,那场现场
发挥的爱情戏已经结束。他发现自己被塞进一辆出租车。怎么也想不起来下台时的
细节。徐宝兰咯咯地笑着,“怎么样?没想到吧,生活本身就是一出戏呀,你不是
刚刚才是主角,你早就是一个演员了,区别在于有人是喜剧演员,有人演的是悲剧。”
出租车在同志街口等红灯,他以为是向北开,结果车是驶向南面,走到师大附
中时他才知道自己转了向。车行驶在工农大路上。南湖湖堤的树叶差不多落尽了,
下午三点的太阳苍白地照在灰白色的湖面上。湖上有两艘清淤船在作业,有只乌鸦
向南湖大桥的方向飞去,“我们现在去哪 ?”
“我们去干点浪漫的事呀!”徐宝兰神秘地眨着眼睛。她咯咯地笑起来,递给
他一面羊皮框的化妆镜。两条口红印像在脸上又开了一张嘴。“别擦,那可是爱情
的证据呀!”
“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在楼道里,他被徐宝兰拉着向上跑,不灵便的左
腿磕在楼梯边的铁翼上。呼吸加快,激动得快要窒息,兴奋得充血,像一个刚开盖
的摇晃半天的汽水瓶,随时都可能砰地一声,溅出白色的汁液, 溅得满墙都是。
徐宝兰把他拉进一个红色的房间,红色的窗帘,红色的床罩,他像一个新手一
样急不可耐地脱掉外衣,脱掉毛衣,裤子脱掉一半。“别往下脱了。”徐宝兰尖叫
一声,“你们出来吧。”
电视旁竟会是一道门,门里是一个充做客厅的大房间,里面有十几个人正在那
里鼓掌,乐得前仰后合。一个瘦得脸上只剩下胡子的男人同情地帮他糸上裤带,
“你用不着害羞,我也被他们这样整过。”这个人安慰被戏弄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先别生气,朋友,这是加入成功俱乐部的第一个游戏呀!来,我给你介绍成
功俱乐部的成员。”好心人将晕头转向的他拉到最前面的矮胖的男人面前 ,“这
是宝兰的丈夫,著名演讲家,货真价实的医学硕士韩默。”除了这些吓人的头衔,
他还经营着一家模特公司。
接下来是报社记者、心理学专家、人体协会的理事,潜能开发研究所的研究员
,而介绍者本人是特教学院的音乐糸讲师。都是这个地球上顶呱呱的高尚人群,能让
走进这房间的任何一个无业游民羞惭而死。
“唐文生,不吹你能死呀,看把我们工人阶级吓的。”去更衣间换了便装抹了
口红的徐宝兰适时地走出来插话,“李颂国,我来告诉你这些人的另外一个身份,
包括我在内,一群正 宗的满怀希望的职业骗子。”
除了那位医学硕士略有些冷漠以外,其他人都喜气洋洋,他们催促徐宝兰快点
讲她下午的精彩表演。这可是成功学的经典案例呀。
唐文生小声地拆穿了徐宝兰的底,“你看不出她配了一副隐形眼镜吗?”不管
她戴的是不是隐形眼镜,虽然那是今年最新鲜的玩艺 ,关键是她把他耍得太狠了。
反正不会再和这些人发生联糸了,当徐宝兰让他也讲几句的时候,这个被报复心充
得像个热气球的男人说:“我和宝兰上床的时候,我们没想到十年后会在这里见面。”
他们大笑起来,连这样刺激的话也不能让徐宝兰恼怒,“李颂国,你别忘了我
老公是医学硕士啊,他的专业是妇产科,我是不是处女他最知道了。”他看见医学
硕士地尴尬地笑着。
“等一下,你们大家说,我领回来的是不是一个天才?我没开玩笑,我们设计
的潜训游戏都过于戏剧化,缺少生活的质感。颂国恰好是一个来自底层的人,他会
帮我们啊。”徐宝兰大声喊道。
既然如此,不妨给这群职业骗子和表演艺术家们上上一课。“你们给我说说,
什么叫潜训游戏,潜训我不懂,游戏我可是个行家。”李颂国想起了和曲薇薇在一
起的最后一个夜晚,那晚他们一气设计了十几个游戏。
在他说出了几个诸如照镜子、组建家庭等几个“小节目”以后,全场的人都鼓
了掌,徐宝兰激动地宣布,俱乐部成功学的研究今天有了一个全新的起点。“我预
言一个潜训大师就要诞生了。”
他在徐宝兰家和这群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共进晚餐,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得
到了除男主人以外所有人的尊重。有人喝醉了,唐文生,特教学院的优秀讲师, 开
始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讲他的妻子多么美丽,多么爱他,他被自己感动得大声哭
泣。然后口无遮拦地点破医学硕士看不起未来的潜训大师,也就是李颂国先生,结
果惹得硕士不高兴起来,“唐文生,我看你是又给你妻子让地方了吧。她最近又交
新男友了吗?”
“你住嘴吧,唐文生,你姐夫喝多了胡说,你别理他。”徐宝兰给唐文生满上
一杯酒。唐文生一饮而尽,然后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姓韩的,你往我的伤口上
撒盐, 我跟你没完。”
虽然有个小插曲,酒会还是十分成功。徐宝兰请她的“旧情人”第二天去上一
堂潜训课他满口答应下来,并且表示可以上台“分享”。徐宝兰瞪大了眼睛,”分
享,这是一个伟大的词,这不就是潜训课的主题词吗?”屋子里的人已经鼓起掌了。
临出门,男主人冷淡地问他怎么走,他回答说坐公共汽车,“我是一个穷光蛋,打
车我打不起。”对方尴尬地笑着说:“那哪能呢。”他却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大
家都说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潜训师,他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这也许真是一个改变
命运的机会。
十一月连续一个月的晴天,空气凛冽干燥。进入十二月,仍然没有下雪。徐宝
兰照一套雪景照片的愿望落空了,她已调到上海去工作,不得不立刻成行。他到飞
机场去送她,徐宝兰戴一顶帽子,下巴缩进高领的貂毛大衣里面,脸色苍白如纸,
嘴角处的皱纹又细又深。她刚经过了一次宫外孕,差点危急生命,对婚姻极度失望。
徐宝兰情绪很低落,在机场,她没和其他送行的人多说话,相反却和他谈了很多。
她重复最多的是怀念十年前在水果店里的日子,现在眼睛是看见了,但世界是多么
让人失望啊。“李颂国,你要送我的那盆君子兰还在吗?”这让他找到了一点十年
前的感觉。
徐宝兰说:“颂国,不要对我怀恨在心,每次跟你开玩笑我都没有恶意。我真
高兴啊,你现在不是已在成功学方面取得成绩了吗?”
他的脸红了,后悔晚上醒来时诅咒她是“时髦的婊子”,她的高贵让她喘不过
气来,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回家的路上,他十分郁闷,但他必须打起精神准备第二天的潜训。他现在是一
个可以独立工作的潜训师了,迫切地想 甩掉粘在鞋底的粘糊糊的过去。快点准备
自信的笑容,崇拜他的几个学员正在家门口向他招手呢。阳光打在脸上,立刻精神
得像一张嘎嘎响的刚刚发行的新钞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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