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汉(2)
作为一个杂工,我觉得我还是胜任的。
王二飞和花儿在我干活的酒吧里一个唱歌,一个调音。但王二飞只干了几天,
不想干了,他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向我要欠他的钱,说正有一笔发财的生意等
着他投资。
那时候,我比现在爱面子,为了还王二飞钱,我向酒吧的老板借了一笔钱。老
板还不想给,我没有办法,给老板写了一张借条。为了不让老板担心,我把我的身
份证也交到老板那儿保存,并且还答应他所借的钱每月付10% 的利息,直到还清为
止。
我算是把自己给卖了。
跟青楼女子没什么差别。
我把钱还给了王二飞,他拿上钱就发财去了。
我并没有因此就一定要恨透了那个酒吧。
我知道,这是生活,我得承认生活的严肃性。
我们所在的那个酒吧,绝对不是一个一流的酒吧,因为他们请的人都是二流的,
从我、花儿和王二飞身上就可以看出来。虽然这样,酒吧里的客人还是很多,也许
是北京的酒吧太少了,或者是三里屯的酒吧太少了。
大家也知道,三里屯这地方靠近使馆区,外国客人很多,是他们让三里屯变成
了酒吧一条街。
我们的店主是从国外回来的,早些年,也就是演《北京人在纽约》那时候嫁给
了外国人,可能是在国外没有过上如意的生活,又回来了,回来后也没人把她当华
侨待见,为了生计,就开了个酒吧,也算是为文化交流做了一点儿贡献。
在三里屯,我们经常见到一些以前不怎么样,但突然就著名了的艺术人才,他
们的夜晚不知为什么也像我一样寂寞。有一次,我还看见正当红的一个女歌星喝醉
了,她破口大骂这里的服务不好,酒调得像尿一样。我心里难过得不行。
花儿劝我,你可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要把在这里受的委屈化做生活的动力,来
年像她一样出名就行了。
我听从了花儿的劝告。
以我这种生活状态,我没有理由不听别人的劝告。
真正改变我生活态度的是一个叫孙铁义的人。他偶尔来我服务的酒吧从事一种
贴身肉搏的职业,就是自己脱光了上身,让人打,打一次100 块钱。他以自取其辱
的方式挣了许多钱,据说,通过他一个人的劳动,养活了他全家。后来,我与他接
触了几次,得知他来自河南,小时候因为看《少林寺》而发誓以后成为李连杰。想
成为李连杰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家因为男人少,老是被村里人欺负。但由于家贫,
他进不了少林寺当武僧。但由于仇恨心切,又由于想成为李连杰心切,他到河滩上
弄了些沙子回来,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沙袋,大的吊到树上练拳,小的绑到腿上练飞
毛腿。他的母亲也很支持他,又亲自到河滩上弄了一些沙子回来倒到一口水缸里,
让他练铁砂掌。
完全靠自学自练,孙铁义竟然也练就了一身功夫。可是,世事变化太快,原先
与他结仇的人因为发了财,早把家搬到了城里。至于李连杰那样的明星,好像就出
了这么一个。于是,孙铁义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人。
但孙铁义他母亲的思想跟不上形势变化,催他到城市里找仇人报仇。孙铁义是
个孝子,背个小包就上路了,一口气到了省会郑州,那真是人海茫茫,高楼茫茫,
孙铁义马上失去了方向。盘缠很快用完了,他没有办法,根据自己的特长,给人当
了保安。当保安其实就是受气,管得严了,有人要指控他,管得不严,有人要扣他
的工资。孙铁义想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少林寺》里也说了,僧人也有忍无可忍的
时候,何况自己还不是僧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向一个辱骂他的小区业主脸上抽了
一掌。这一掌,让他蹲了十几天拘留所,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有了。
现实世界最能磨炼人的意志,孙铁义出来后也没有脸回家,重新找了一个小区
当保安。前车之鉴,这次当保安他学会了忍气吞声,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不管
是谁,如果打了左脸,他再把右脸送上去。
孙铁义说,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思想境界有了很大的提高。
我问他有没有别人打了他左脸,他又把右脸送上去的事。
他说,怎么没有。我刚立下这个标准没两天,就遇到了一个醉鬼,他开车撞大
门,下了车还打我,我一动不动地让他打,直到打得他自己没劲了,才住手。天一
亮,他们家来人了,让我不要告状,说给我1000块钱。我同意了。就是从这件事得
到启发,我不当保安了。我一身的功夫我当什么保安,我到舞台上当一个被人毒打
出气的演员多好。
后来,孙铁义果然就从事了这项工作。他像一个走穴的演员,在郑州的许多酒
吧和歌舞厅里跑场,脱光了上身让人打,但也不是随便打什么地方都可以,腰以上
的部位全放开,腰以下禁止。
有时候,也有人不守规矩,专门打他的下面,想一下子结果了他的幸福。但出
于职业精神,他能忍的都忍了。
孙铁义靠他的这项工作,养活了他全家,家里刚开始不同意,让他回来种地,
但由于有钱太有力量了,使他们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生于70年代初的孙铁义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可能是别人受不了他从事的这个工
作。
我问孙铁义有没有过爱情。
有,怎么没有,我这样的人虽然没有老婆,却有很多爱情。他说着就给我讲上
了。他说,有一年我流动到了上海,在外滩,外滩知道吗,那可是上海最热闹的地
方,跟北京的西单差不多。按照我到一个新地方的习惯,先去找歌舞厅一试身手。
上海那地方跟别的城市不一样,虽然喜欢刺激,但不喜欢我这样的刺激,所以,试
了几家,都不愿意我进去。最后,好不容易才在外滩一家不出名的歌厅留了下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我的风格是不管到什么地方,第一是挣钱,第
二是扬名。我现在来上海了,钱没挣一分,名也没扬就走人,这不行,这不是江湖
人做的事。
我就不信我这么绝的一项娱乐没有人喜欢。再说,人无论干什么,得有恒心,
不是有世上无难事这句话吗。这话说得多好啊,我就是靠这句话从小长到大。这一
次,这句话在我身上又应验了,没过多久,我就出名了。以前不愿跟我合作的歌厅
也来请我。但是,你也知道,请我的人越多,我受的伤越多。所以,世上干什么事,
都得付出,只不过没有什么比我干的这种事更见效果,一付出就得挨打,一挨打,
就有钱。这一天,奇迹发生了,我正在台上被人当成一个沙包打时,台下有一个姑
娘哭了。她哭着要往台上冲,这是我从事这项职业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为我哭。后
来的几天,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陪我回宾馆。有一天,她让我去她家。我就觉得
事情已经很严重了,做好了娶她的打算。她们家对我只有一个条件,放弃我从事的
工作,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我答应了。但是,过了一些天,我又上瘾了,去了一
家舞厅,又重操了旧业。没过几天,就被她发现了,跟我吵了一架,我老实了许多
天。但是,瘾又上来了,这一次,我离开上海到了北京,觉得她不会发现了。但不
可能,她追到北京,让我跟她回去。我没有回去,于是,我们就分手了。
孙铁义问我如何评价这件事,然后他忽然哈哈大笑着说,我根本没有这段爱情
故事,谁也不会爱上我。
我说,主要是你的职业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来,喝酒。孙铁义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
我那天和颇具梁山汉子气概的孙铁义喝醉了,回家后吐得一塌糊涂,把脑袋吐
得像充满气的气球一样想往天上飞,飞呀飞,突然撞到一根树桩上,掉了下来,下
面正有一个农人,说,等了这么多年,没等到一只大兔子,反而等到一只气球。呼
地便冲上来,一拳将我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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