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河北了(2)
心里放不下事儿的余烨问舒胭脂,你为什么这样。
舒胭脂说,我在云南给一家日本人开的公司打工,养成了这种习惯。
余烨说,我们是不是也要跟你养成这种习惯。
舒胭脂说,不用,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放拖鞋只是我的习惯,保持干净也
是我的习惯。
三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不早说。
舒胭脂很快进入了一种家庭保姆的角色,她在擦地板的时候,何初静会拿出一
本诗歌集出来读,而花儿则唱出酒吧里下半夜才唱的歌,松软而动听得就像是耳朵
上爬了只蚂蚁。余烨则是这一切的享受者,她坐在窗户阳光能照到的那一块地方,
渐渐地闭上眼睛,大家都以为她睡着了,可一旦没了声音,她马上睁开眼睛说,继
续。
这是在生活中多么不容易才碰上的一群人, 跟她们住在一个屋子里,就等于住
进了天堂。我感叹着说。有点诗人气质的唐天白说,舒胭脂是这居所里的耶稣,花
儿是这居所里的蝴蝶,余烨是这居所里的壁画。
冷平对唐天白评价舒胭脂的话不满意,他转而批评舒胭脂说,你别这样吃苦受
累地当擦桌子布好不好。
何初静替舒胭脂说,荷花是出污泥而不染的。
冷平高兴了,从此,冷平就会在没有人的时候,眼里含满温情地叫着舒胭脂荷
花,暗自说, 我的舒胭脂荷花我真不舍得伤害你。冷平后来还常常在他摆不平杜红
和舒胭脂的关系时这样说。
很快,我们租了一个四居的复式结构的错层楼房,大家各自有了理想的居所。
上半截有两间房子,一间住着唐天白和何初静,一间住着舒胭脂。冷平有时候也回
来。他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也多亏他有足够的精力在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两个
女友中间来回奔走。他分别对两个女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去河北了。说两
次,平均有一次是假的。房子的下半截有两间,一间我住,一间余烨和花儿住。客
厅和厨房在下半截,厨房一般不用,因为白天大家都要出去挣钱。黑人黑狗与黑夜
我进门的方式是习惯性地用脚踢开了进去,里面照例会传出一声狗叫,这次也一样,
狗叫了一声后,没有人声。进了屋,第一眼看见的是边角已经生了锈的单开门老冰
箱,今天冰箱上贴着两张纸条,舒胭脂贴在上面的这张是麻烦人的,她说她找工作
有可能回来晚,麻烦谁回家时帮忙把她养的狗趁夜色牵到外面遛遛弯儿。下面一张
纸条是唐天白和何初静留的,一看就是唐天白写的自作多情的话,他说他和夫人去
看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别等他回来吃饭了。
由于屋里没人,我只好被舒胭脂麻烦一下,去阳台上牵她的狗到外面的夜色里
溜溜。这是一条普通的黄毛狗,是冷平买来送给舒胭脂的,原因是她刚来北京,没
有工作,心里烦,冷平又要陪杜红,怕她没事干会疯掉,就买了这条狗送给她养着。
舒胭脂很喜欢这条狗,马上就给他起名叫钱不平,像是叫冷平一样。每天早上,
舒胭脂都要抱着钱不平去散步,如果冷平在,冷平会拦住她说,我的祖奶奶,你快
回来,还没有给它上户口呢,一出去就会被没收了。
舒胭脂虽然来北京不久,但也知道了北京的一点规矩,前几天她就曾经因为被
盘查没有办北京的暂住证,被收容走过一次。被收容走那天,冷平也不敢去领她,
因为冷平的暂住证过期了,还没有去补办。他就让留京的大学生唐天白给领了回来。
舒胭脂让冷平陪她去办暂住证,冷平说,等找到了熟人再办,不然办不下来。
我问冷平为什么要骗舒胭脂,他说,你也不替我想想,给她办了暂住证,她跑
起来可就自由了。
我说,原来你是想让北京的警察替你看着她不出门。
冷平的小聪明难不住舒胭脂,她有一天让我陪她去派出所。我为冷平着想不想
去。她生气地扭头就走。我马上追了上去,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其实办暂住证并不难,交了钱就办了,办半年120 元,一年240 元。那天带的
钱不多,舒胭脂就办了个半年的,民警撕给了舒胭脂好几张收据,一看,收据上写
的是垃圾处理费。舒胭脂有点不高兴,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北京的垃圾。我
怕她一认真就会跟民警吵起来,忙拉着她走了出来。回来的路上,平时说话干净的
舒胭脂说了一句粗话,操他妈的。舒胭脂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了说粗话,仿佛自己
真的变成了垃圾一样。
我和舒胭脂回来后,冷平说舒胭脂,不让你去你非去,去了把自己变成了垃圾。
舒胭脂这时已经不生气了,把那几张垃圾处理费收据装到了一个小镜框里,说
是要作为纪念。
过了几天,冷平给舒胭脂送了那条长毛黄狗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让冷平去给狗
办户口。
冷平说,办什么办,办一个户口好几千块钱呢。
舒胭脂说,几千块钱就不办了。
冷平说,办什么办,咱们人在北京还没有户口呢,给狗办什么户口。
冷平的话说到了舒胭脂的伤心处,就不再给狗争取户口,但狗没户口她得担心
狗怎么出门。
冷平说,晚上没人时再出去。
于是,舒胭脂只好每天晚上带着钱不平去散步。每次散完步回来,舒胭脂都说
她和钱不平的散步就像是做小偷,好像是凭空偷了北京的一块草地、一片天空和一
片空气。
我也曾带着钱不平在北京的夜晚里散步,我觉得舒胭脂的话说得没错,确实有
一种占了北京便宜的感觉,没有北京的户口却在北京生活着,由于穿了一身假名牌,
不像个民工,走夜路时,碰上巡逻的民警也没有出现拦住盘问的事,同志,请拿出
暂住证。但我内心知道,我在夜晚的梦里还是很胆怯和虚弱的。所以,在我有预感
要做梦的夜晚,我就尽量睡得很晚,牵上舒胭脂的钱不平到北京的夜晚里占点便宜。
一条没有北京户口的长毛黄狗,一个没有北京户口的用着二手呼机住着二手房
子谈着二手恋爱过着二手生活的没有北京户口的北京黑人,走在北京的黑夜里,我
觉得这就是属于我的黑色幽默。
长毛黄狗钱不平由于被冷平买了回来,就注定要过一种见不得阳光的生活了,
就是到北京的草地上遛弯,对它来说,也是非常奢侈的。所以,它每一次出门都非
常兴奋,没有一次不是哭着出去哭着回来的。而且,它会一直哭到第二天,常常是
趴到墙上哭,狗爪子把墙抓得到处都是伤痕,如果不是铁链子锁着它,它一定会撞
破窗户上的玻璃跳下去,像个受尽屈辱的诗人一样自杀身亡。
有一次,我建议冷平给钱不平办一个户口,结束钱不平在白天不能见阳光和见
草地的生活。但冷平却说,你懂个什么,如果白天让舒胭脂带着钱不平出去,钱不
平一定会领着舒胭脂找到我和杜红住的地方。
我说,那你就把钱不平就地正法了吧,别让它一见我回来,就扑上去抱着不下
来。
冷平说,让它抱抱有什么,就当是个女人抱着你不就行了。
这一晚,当我牵着钱不平在夜晚的草地上又占北京的便宜时,冷平用手机在我
的呼机上留言说,他要来我这里看看舒胭脂,让我先出去躲避一下。我心想,这个
无耻的家伙一定是吃了火飘飘的火锅兴奋了,没地方过瘾,着急了。我捏着呼机看
了又看,本想着找个地方给他回个电话,告诉他舒胭脂不在,但我突然想起比他生
活还不如的钱不平,就决定不给他回电话了。
我在冷平到来之前,把我的呼机里的电池取下来,换上了一节旧电池。
冷平风风火火地赶来时,没有见到舒胭脂,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回电话。
我说,呼机没电池了。他不信,从我腰上抢下来去看。
冷平摔了我的呼机说,什么狗屁呼机。
我正要说话时,王二飞和唐天白一前一后地各自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了,唐天白
一进门,就骂了一堆下流话。
我问他,何初静呢。他说,去她妈的吧。
我问王二飞,花儿干什么去了。
王二飞说,学日语去了。
四个男人由于没有女人,都现出了原形,就像那条被关在阳台的狗一样,朝这
个叫一声,朝那个叫一声。王二飞叫着骂冷平,说他真不是个东西,弄了一条狗,
不给他机会见阳光,也不给他机会找母狗交配,它早晚会撞死自己。
冷平说,早晚撞死的是我。冷平又说,为了不撞死我自己,我得找舒胭脂去。
我们在小区的出口,遇见了正往家赶的舒胭脂。
我悄悄问冷平,我是不是找个地方先呆一会儿。
他大声说,不用,然后又对舒胭脂说,你说用不用。
舒胭脂不知道冷平说什么,以为他酒精中毒变得神志不清了,催他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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