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只求随缘而处 我的不善交际,在同行中是有名的,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我其实是非常愿意和他人搞好关系的,但往往越是刻意地去交际,越不能有好 的效果。 我从小就害臊。这是先天的性格弱点,很难改悼的。记得那是18 年前吧,我 刚刚出名,在一次许多业余作者聚会时,人家都认得我,都来同我握手。 我呢,却只对原来熟识的人亲热,对生人就总讪讪的,给人一种爱搭不理的感 觉,结果引出一片不满声: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发了几篇破小说吗?!事后听到这 种反应,我甚觉委屈,而有一位同行大姐出来为我打圆场,解释说: “他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当时我对她的感激,真到了莫可名状的程度。 但经的事多了,上的台盘越来越大,也就懂得,什么性格不性格的,场面上, 没几个能如那位大姐般圆通于我的,你既然走人交际场中,那就必须按约定俗成的 “游戏规则”行事,如果性格的弱点是羞于应酬,那么,对不起,你就首先要老一 老面皮,练一练唇舌,收一收矜持,压一压喜恶,用“不好意思”是绝对搪不过去 的。 后来西方的“存在主义”一类学说传入中国,法国的那个萨特的名言: “他人是我的地狱!”甚为一些年轻人心仪,我虽大了几岁,同诸种新学说认 同远比年轻人谨慎,但唯独这句话,人眼入耳后总浓浓地粘在了心上,拂之不去。 是的,个体生命无法单独存活,他或她必得与他人与群体共存。这里我们且不 说个体他人群体间的竞争乃至冲突与斗争,我们只说其良性交际间的理解与谅解, 存异与求同,宽容与协调,就算双方的互动达到及格的水平吧,也谈何容易! 岁月是一把雕刻刀,一次次的社交活动便是刀锋的旋动,十几年过去,我似乎 也确实练出来了,羞涩感日渐淡薄,若干基本的“游戏规则”也渐渐成了条件反射 般的习惯,我的交际活动由同行间而及于社会的各个方面,由国内而发展到国外, 被记者采访也好,给文学爱好者演讲也好,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也好,都不再紧张, 可以心态松弛地谈笑风生……但有时一人独处,翻看着那些活跃于场面上的相片时, 不免愣愣地瞪着相片上的自己,惊异地默问:那是谁呀? 社交令我们在社会中渐渐成熟,或许我们会成为社会中的一朵艳花,一只硕果, 但检视自我,会不会磨平了棱角,消弥了性格呢?从社交场中回到私人空间中以后, 常一边脱衣一边感到空前地疲惫,而一边淋浴时又一边感到如临大赦,我珍惜自己 的这类感觉,因为,如果有一天我回到私人空间时只感到乏味与落寞,甚或觉得私 人空间是不必要的,只愿无休止地在热闹场中吮吸喧嚣,那对于我来说,便意味着 沉沦。 回忆起来,1987 年秋在美国的近两个月的访问,是我个人社交中比较值得一 提的篇章——那一次我在美国东西海岸走了10 多个城市,去了16 所大学演讲, 同几十位美国人有所交往,其中有10 多位是美籍华人,事后证实他们对我的印象 都不错,有的成为了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而我自己也没留下什么不快,也不觉得 自己有什么败笔。几年以后,还有一位那次认识后来再未谋面只保持通信关系的美 国朋友在贺年卡上这样写道:“喜欢你,因为你是性情中人!”现在总结那年访美 成功的经验,觉得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态松弛,把“人家没有道理一定对我热情” 和“我没有道理不礼貌但有道理时可以不必热情”当作社交准则,不做作,不迁就, 既人乡随俗又在必要时礼貌拒绝,既主体意识高扬又客随主便,坦率而不泄露个人 隐私,好奇而不贸然开口。简而言之,是随缘而处,这样反比刻意地在那里交流联 谊能获得更多的心得与朋友。 1992 年的北欧三国之行,也是随缘而处、主客两欢的一次交流,唯一的遗憾 是从丹麦的奥胡斯乘飞机到哥本哈根转飞瑞典的斯德哥尔摩的过程中,由于我英语 水平低,在过海关产生一些误解时,我不够冷静,留下了旅途中一点小小的遗憾。 人生路上,社交频频,不抱万无一失之想,只求随缘而处,多少结些善果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