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爱转悠的心情 春秋,我最喜欢在北京的环城马路上骑自行车漫游;冬夏,我最喜欢到北京老 城区的胡同里转悠。 在环城马路上,扑眼而来的是近年来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以及同世界上其它 地方形态差不多的立体交叉桥;时常可以见到带有“欢迎、WELCOME ”字样的大幅 标语。我自然懂得都非为我而设,但骑车路过时还是高兴——环城路虽是一个封闭 的圆圈,却最具有开放的气氛,这气氛竟未见衰减,日益浓酽。 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转悠,另有情趣。酷暑,北京热得同广州差不离,穿T 恤短 裤也还是燥热,但到比如说什刹海附近如蛛网般的胡同里转悠,则常可行走在古槐 的浓荫之下,黑瓦灰墙、脱漆木门,色彩似乎单调,却能感觉到一种厚重的情思, 连同那消燥的荫凉,一同铺到心上。严冬,北京冷得同哈尔滨不相上下,捂着羽绒 大衣,戴着帽子、围脖,蹬着皮靴,西北风一过,也还是让人发怵。但到比如说崇 文门外密麻麻的胡同深处里转悠则常可以在鹅毛般纷飞的雪帘中,窥见到北京市民 生活最底层的某些景象,从而也能有一种沉重的思绪,连同那飞扬的雪花,一同落 到心田。 一次,我转悠到曾经居住过的胡同中,在一个陈旧的院门前,与昔日的邻居蔡 大妈邂逅——其时她正用铁簸箕,往院子里运蜂窝煤。北京的居民住新楼的有福气 烧管道煤气,住旧房子的也有许多用了罐装煤气,但也还有不少如蔡大妈一样的胡 同杂院居民,仍耐心地烧着蜂窝状煤饼。煤铺工人有时来不及将煤饼运到院里,便 需用户自己分批将运到的煤饼运进自家,我帮蔡大妈运完蜂窝煤,在她家小坐。她 家居室更见狭窄,但也显示着近年来生活的提升——饭桌旁有冰箱,冰箱旁挤放着 洗衣机;转角沙发紧靠着双人床,对面是酒柜,柜上是时下北京人最引为自豪的 “二十一遥”(即二十一英寸直角平面带遥控器的彩色电视机)。蔡大妈告诉我: 老伴蔡大爷虽已从工厂退休,但另找了一份看仓库的事由;两个闺女都嫁了有楼房 住的丈夫;两个儿子一个在中外合资的饭店里为大厨“打荷”(配料),一个儿子 虽说犯了事进过一趟“局子”,但出来后起了一个执照,摆了个服装摊,也还红火 …… 讲述这些时,她颇自豪,未了望着我,耸起眉毛,极为关切地问:“还写啦?” 蔡大妈的眼里、脸上,有着无限丰富的意味。她知道,我难,不易。我离开她家, 继续在胡同里转悠。我想,她也难,也不易——她住的那个院子,十来户人家,仍 共用着院中一个自来水龙头,到这冬天常冻结住,得浇滚水才能化开——但她执著 地生活着、企盼着,正如我,以及许许多多的北京市民。 什么心情?心情是讲不出来,也写不出来的。心情的深处,是灵魂的哑谜。倘 若千千万万人的谜底竟有相叠之处,那么,该种心情便会溶入历史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