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儿子上班去 1994 年8 月,正是儿子远远大学毕业刚刚走上工作岗位之时。 远远上班已逾一周。 每天回家,就喊累。饭桌上,不停他讲述一天的经历见闻。听起来,心情尚在 摇荡中。 他到这家五星级饭店工程部,参与中央空调系统的监管修理,与他大学里所学 专业,是相符的。但他当初之所以选择了这一单位,还是有图一个较舒适的工作环 境与较丰收入的动机。我对儿子向不苛求。这个世界,只能由他自己投入,自己体 验,自己应付。喜欢工作环境舒适一点,挣钱多一点,虽非佳志,却也未悖情理, 故听任之。 仅一周,他便感到:一,人们对学生,与对一“同事”,眼光、态度,大有不 同;在学校当学生时,并未充分体验到社会对学生的那种“约定俗成”的宽容,有 时甚至麻木不仁,现在“学生时代”已如逝水般在不知不觉中流去,顾后瞻前,方 痛惜以往,而惶惶于将来,宁不惆怅!二,所谓工作环境之忧劣,原来所考虑的, 只不过是“非人因素”,如建筑是否高档,内里是否“现代”,有否四季如一的 “恒温”,值班处是否整洁,卫生设备是否齐全……以及免费供应的两餐是否洁净 可口,福利待遇是否较多较高,等等;现在身处其中,才懂得所谓“一半”的第一 要素,乃活人也,而尤其是“人际关系”也。而这“人际关系”,才一周时间,已 感颇如蛛网般复杂;自己刚去,不消说是愿与所有人友善的,便已有若干或引其 “合纵”,或招之“连横”的暗示,顿感“吃不消”,而“为人处事”的“宴飨”, 其实才上了“小菜几碟”……今后,确是每走一步,都需“好自为之”了! 但远远甫上班,便很自觉地随师傅去于相对苦一点的活儿,如修理冷库中之制 冷设备,为即将开张的比查饼快餐部安装单设空调机……等等,他说: “师傅们都很有实践经验,跟他们‘滚’一段,我就能把一个大饭店的制冷系 统是怎么回事,摸清楚了!”又讲了所跟从的师傅如何手巧,对突发故障如何有应 变能力,我听来,甚悦耳;但他又说,虽仅几天,已目睹了在饭店中长期包租豪华 客房的阔人,如何地排场,如何地挥金如土而又仪态万方…… 言下,既艳羡,又不服;既嫉妒,又垂涎;既鄙夷,又慨叹:“我哪天也能如 此!”我听了,顿觉逆耳,不免教训他说:“人的价值,并不体现在这些上;人生 的价值,更不能以此衡量!”他便与我龃龉起来,竟至于咕哝说: “我反正不打算像你这么样,过这么一种生活就满足了!……那些人都有自己 的豪华车,我以后就是豪华不上奔驰、卡迪拉克,至少也得混辆奥迪、桑塔那吧!” 我便讽刺说:“光有辆小轿车算什么?总还得有座带花园的别墅吧!”他竟并不以 为这话带刺,点头说:“对啦!那才叫正常的生活!”仔细想来,远远的向往与追 求,虽非高尚,却也未必错误。不禁叹息,他虽我与其母创作出的一个生命,而他 这生命的“艺术化”,也只好由他自己去完成了。我们作为两代人,对人生的“审 美追求”,已开始分化。 但夜深人静时,我敲电脑累了,起来冲茶喝时,见他屋尚有台灯光,不禁走到 门外窥视,他竟还未睡,是躺在床上,看一本大学时的教材,关于制冷技术的…… 我蹑手蹑脚走回自己书房,心中又不禁喟叹:显然他是到了工作岗位上,才痛感在 校时没真把那些理论弄通,所以不惜夤夜“恶补”啊!…… 好呀,他能将学校教的理论,与大饭店庞大的空调系统的实际在实践中结合起 来,旷日持久,不怕他不成为一个配置大人造气候系统的专家!那时,他凭借自己 的真本事,购豪华车,置别墅房,也真有一种“正常的生活”吧? 毕竟,我们这一代的生活,已过半;而儿子一辈的生活,才刚刚“正式开始” …… 静夜里,我暂息了对儿子“不肖”的愠怨,而默默地为他祝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