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周六晚上,夏暖暖想起夏善生说去看伊夏,特意回了家。离开医院时,黎菲儿 还在沉睡,口中喃喃轻唤着孩子,孩子。 夏暖暖流着眼泪,亲吻着她的脸。轻轻为她盖上掀开的棉被,再悲伤的离开了。 礼拜日清晨,天边刚露出微微的鱼肚白,夏善生就叫醒了她。两个人收拾妥当, 到达墓地时,太阳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来,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安静的墓地,悲伤得让 人忍不住落泪。 " 暖暖,你跟你妈说,你考上大学了,要去首都了。" 夏善生说,声音有些哽 咽。 夏暖暖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 你跟你妈呆一会儿吧。我过去抽支烟。" 夏善生下意识的走开了,他刚转身, 滚烫的眼泪就打湿了暖暖的脸。 夏暖暖伸手抹了把眼泪,转过头去,就看见夏善生的孤独寂寞的背影。两手垂 下,一只手握着香烟,快燃到尽头了,他也没抽一口。 " 爸,我们回去吧。" 夏暖暖轻声说:" 我已经跟伊夏讲了。" 夏善生转过头来,有些尴尬的仍掉了烟,他目光悲伤的看了夏暖暖一眼,说: " 以后要叫妈。她其实喜欢听你喊她妈。" " 嗯。" 夏暖暖小声的回答着。背过身去,擦干了即将决堤的泪。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踩着干净的阶梯往山下走去。半路上,迎面走来个抱着满怀 白菊花的男人,黑色的体恤,牛仔裤,浑身上下的金属链条,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夏暖暖被熟悉的声音惊醒似的,她赶忙抬起了头。一大簇一大簇的花朵,像白 茫茫的云,隐约着男人的脸,看不真实。只是凭着敏感的直觉,她几乎可以完全肯 定,这个人是安尹辰。 安尹辰。 夏暖暖下意识的喊了声,胸口有愤怒的火焰在上窜下跳。手心不自觉的握紧成 了拳头。 那一声的呼唤,吓了男人一大跳,他手中的白菊花陡然掉落到了地上,凌乱不 堪的撒了一地。于是那张脸清晰的暴露了出来,苍白的皮肤,隐约的长发下,一双 犀利敏锐的眼睛,惊人的明亮。 那颗小小的灰褐色泪痔,仿佛是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 " 夏哓天。" 夏善生突然喊出了声,眼神飘渺得令人心碎,恍若失去了魂魄。 夏暖暖疑惑的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父亲,又将目光移向抱白菊花的男人。阳光 下,那颗灰褐色的泪痔分外的诡异。她突然想起了那次齐洛第一次见到安尹辰时喊 出的姓是夏而不是安。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吗?或者说安尹辰就是夏晓天? 仿佛恍然醒悟似的,她突然明白了,这个魔鬼般的男人,为什么要让她疼—— 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 一切都只是为了那根深蒂固的仇恨。 " 抱歉,你们认错人了。我叫安尹辰。" 他冷漠的说着,弯腰捡起那一束白菊 花,转身走了。 初升的太阳将他的背影拉出很长很长。那一大束白晃晃的花像云雾般将他包裹 缠绕。 一直到背影被蓊郁苍翠的绿色淹没,夏善生依然保持着眺望的姿态。恍然若失, 寂寞又孤独。 哥哥。 半晌,夏暖暖轻轻的喊出了声,泪流满面。 我又回到了离城,在我因精神病去世的母亲的忌日里。当我抱着一大束花向她 的墓地走去时,竟见到了我最恨的人——夏善生。 他和他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夏暖暖在一起。看样子他们是刚去看 望了伊夏。 这个男人已经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他明显的苍老了,连头发也白了, 满脸的皱纹留下岁月烙印的痕迹。那张脸像毁容似的,让人看着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这副糟蹋的样子,我居然有些心疼。毕竟,是这个男人 给了我生命,并且,我可以确定,他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了。 他看见了我,叫着我的名字。眼中竟有不舍和慈爱。 就那一刻,我所有的恨仿佛被抽空了似的。鼻子发酸,竟忍不住想要哭泣。 可是,看着他身边的夏暖暖,想起在精神病院死去的母亲,我又醒悟了似的。 冷冷的否认,再走掉。 我将白菊花放在母亲的坟墓前,重重的跪了下来。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这样疼,心这样的疼? 一直以来,我不是都想让那个男人疼痛吗?为此,我不断的努力着,像个疯子 似的不择手段。我伤害了黎菲儿,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舍得下手…… 可是,到最后我才明白,原来伤害最深的却是自己。 盛夏的天很亮很亮,灼人的光亮下,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透明的人。我看到 母亲朝着微笑的脸,我看我幸福美好的童年,我看到张开双臂奔跑向我的晨安,她 还是那么那么的美好。 原来,我也曾经那么近那么近的触摸过幸福。 事实上,幸福就在我身边,只是仇恨蛊惑了我心。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我 一直像被毒药浸泡的种子,夸张畸形的长大。 仇恨蒙蔽了我的眼,让我变成了残废的瞎子。 当所有的恨都归于平静,我突然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我迷失了我自己。 明天在哪里?明天我该为谁而活? 活着和死去。 哪条路,才能指引我,通向真正的救赎。 ——选自安尹辰博客2006.7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