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对着凌乱的床铺,男人捉起昨夜随意抛在地上的下胯套上,修长强健的双腿 隐藏在黑裤里,紧接着一件同样朴素简单的黑色短挂,遮住那宽阔而毫无赘肉的背 肌,也掩饰了昨晚整夜激情中,鲜明煽情的爪痕,动作利落而毫无留恋地着装完毕, 回过头,脸上已经不留一丝牵挂。“我走了。” 被散着一头云鬓,女人默默哀怨地看着男人叹道:“你这无情汉,把人家弄成 这样下不了床,自己却像个没事人般走开,也不体贴体贴人家,多留一会儿会要你 的命吗?” 男人勾起邪气的笑意,隐藏在完美的唇型里一颗尖锐犬齿闪现。“要命还不至 于,但你也该满足了吧!妲姬,要了一整晚把我都掏空了,你还想怎么样?真让我 弹尽丸绝,死在你的索命双腿下才甘心吗?” 女人嘟起双唇,爱娇地说:“大骗子,什么掏空,今夜儿说不定你又飞到那个 姊姊妹妹的怀中翻云覆雨,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精力旺盛的小坏蛋,每次就会甜言 蜜语骗人家,说什么想死我了,到头来还不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的人。我不管, 今夜你要是又跑到其他人闺房里,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这样嘛,我的好姊姊。”他弯下身,执起女人的下巴,安抚地轻啄着她的 香唇说:“我不来找你,也是为了你的恩客们着想呀,他们可是你的财神爷,你总 不能天天缠着我,不管生意了吧!” 女人主动抬起双臂锁紧他颈项。“管他呢!只要你能专心于我一人,要我即刻 洗手不干都行。说真格的,阿九,留在我身边吧,我可以养得起你,这些年我攒的 金子够咱们过活的,远离这烟花巷,到山野买块地,过逍遥日子怎么样?” 温柔但是坚定地拉开女人的手,他眯起烁亮的黑眸浅笑。“妲姬,我说过多少 次了,我喜欢成熟懂事又不吵闹的女人,该享乐的时候享乐,别想太多。我以前不 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属于任何人,要是不想我就此消失在你眼前,这些话不 许再提了。我可不是当小白脸的料。” 他虽然以微笑说着,但她却吓得噤口,她晓得自己逾越了他的禁忌,对他而言 自己不过是众多红粉知己中的一个,自己却妄想成为他的唯一,一旦自己的野心超 过他能容忍的界限,说不定他真的会再也不来找她了,这才是最教她害怕的事。 先前开玩笑地说自己不再理他,其实真正害怕会失去“他”的人,是自己。 勉强自己露出了讨好的笑脸,她拍拍他的手说:“好嘛,好嘛,都是我不好, 我多嘴乱说话,你千万别介意,我会乖乖等你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来找我, 我都会为你亲手准备一桌你最爱的酒菜,好吗?阿九,不要生我的气喔!” “我怎么舍得生你这京城头牌红妓的气呢!”男人接受了她的低头示好,凑过 去给她一个缠绵火辣的热吻说:“我等着吃你的拿手好菜了。” “嗯。”被他吻得头晕目眩的女人叹息地说:“九,下次什么时候来找我?” 他走到门边,不置可否地眨眼抛了飞吻,关上门离去。 抱着留有他残余香味的枕头,她赖回床上,以为自己早已身经百战,见过无数 的男人,不论身份如何高贵、外貌如何俊俏、身段怎样文质彬彬,她也有把握不会 动真情动真意,凡事逢场作戏。但是一遇上那小冤家……就算枯花都会活回来再开。 才二十出头,比自己还小五岁的他,竟能三两下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从认识的头一 天,自己就克制不住爱恋着他,要是能独占他,那怕要她付出所有,她都毫不吝惜,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束缚住这名“无所不偷”、“盗无不胜”的江洋大盗,根本是痴心妄想, 这世上没有人能办得到。 所以,自己也只能满足于他偶尔心血来潮的到访。 再次地深叹口气,她回味着昨夜的美妙,一边怀疑着他的“下次”到底是什么 时候。 十天半个月还算短的,最久的记录是半年不见他人影。 情场上,先动情的人就输了,遇上他这小冤家,自己也只能认栽。 ***** 步出香闺外,独孤九的脑袋中已经没有半点女人的影子。 他从不回头,过去的时间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向来只看眼前、只想现在,那 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在他眼中,一旦到手后,他也视为无物轻轻松松地把它脱手,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宝物留在身边鉴赏或收藏。他居无定所,从不留下自己足迹, 随时都可以毫无牵挂地消失在这世上,就是他处世唯一的原则。 有些人偷窃为了钱财,有些人偷窃为了名声,有些人偷窃为了消遣,他之所以 选择这一行,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喜欢挑战与刺激。 他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日子,也讨厌锱珠计较地过活,能够一边动脑偷走人们视 为珍宝的东西,享受被人追逐的刺激与突破重围的挑战,一边兼具营生,无须理会 世间的评断,自由自在过他想要的日子,没有比这更吸引他的了。 就像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一样,他选择孤独、自在地过一辈子。 走出小巷外,在宛如迷宫的烟花巷弄中熟悉地左拐右转,走出大道,前面的龙 凤客栈有人正等着他——这回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生意上门,希望是够有挑战的活 儿,好让他能舒展舒展筋骨。 “九爷,您来了。” 拍拍相熟的店小二肩膀,他爽朗地笑着说:“最近如何,你娘的病已经好了吗?” “托九爷的福,终于能吃点像样的药,已经好多了,也能下床活动了。”小二 感激地看着他说:“要不是九爷您给我的……” 独孤九举起一指竖在嘴前,暗示他住口。“这是咱们间的小秘密,别让人听见 了。” “是。总之,谢谢九爷您的慷慨相助。” “小事一桩,别放心上。那东西放我身上也不过是卖钱的玩意儿,能让你娘的 病好转,多少不枉我弄到手时花费的工夫。”他左右看了下。“找我的人已经到了 吗?” “老规矩,我已经帮您留好厢房,他们就在那儿等你。” “谢了。”他掏出碎银,照惯例打赏。 店小二慌忙地摇头。“不、不,我不能收,九爷已经给我太多了。” “收下。”他捉过小二的手心,硬把银子塞给他。“就当给你娘亲买补品用。” “谢谢九爷、谢谢九爷。” “不用招呼我了,我自己上去。” 朝小二挥挥手,他如识途老马地跨上木梯,往二楼的包厢处——凡是想找他委 托工作的人,都晓得来到龙凤客栈的二楼某间小厢房,就可以直接和他接洽。以窃 盗闻名天下的他来说,这么明目张胆地建立据点当然得冒些风险,但是官府的家伙 想捉到他,也没那么容易。 这块地盘上没有人会出卖他“独孤九”,谁都不想哪一天夜里回到家中,发现 自己一无所有、空空如也。因为他从不在自己地盘上下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也 有效地遏阻了其他宵小混入,这一带反而成了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出卖他,也就 等于出卖了安全,谁都不会笨到去做这种自掘死路的事。 况且,独孤九从不会在同一地盘上活动过久,现在他人虽在京城,谁又能保证 明天他不会出现在洛阳呢?狡兔三窟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就得改成天涯何处不是吾 家了。 职业习性使然,他没有骤然打开那扇纸门,而是透过门边的细缝先往里面张望。 厢房内有两个人,一名背对着门口,华服贵冠,手上还不停地揭弄着一柄雕工昂贵 的象牙扇子,另一人则面向着门口,但显然全心全意都放在那名贵公子身上,丝毫 没有注意到门外的独孤九。 “金勇,那家伙还没有来吗?我还得等多久?”贵公子语气傲慢地收起扇子, 敲打着桌子说。 “大少爷若是不想等,那就由小的来等,我会把您交代的事分毫不差地办妥, 绝不会有误。” “笨蛋!”一声怒斥外加一记扇子敲在那名毕恭毕敬的家伙头上。“这么重要 的事,我怎么可以交给你这奴才来办!你们要是能办事,今天我还用得着找上这些 低贱的江湖流氓吗?哼,养着你们这些饭桶,在重要关头一点都派不上用场。给我 滚出去外面等,再不然就去给我问清楚,看看那个什么怪盗的,到底什么时候要来!” “是,小的这就去。” 喔——喔!江湖流氓?这可不算友善的口气。独孤九在门外耸耸肩,这也不是 他头一回听到人家以难听的字眼咒骂他,这种话也伤不了他“纤细”的心灵。不过, 他生平最讨厌仗势欺人、趾高气昂的草包,遇上这种人,自己心中的劣根性就不由 得浮现。 挂上有备而来的微笑,当厢门被拉开,他与那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奴才四目相 接。 “啊……”金勇根本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的吃惊当然不止 于此,眼前的年轻人虽不算高大,但一双出色的漂亮黑眼,却有着骇人的锐利气魄, 要不是“他”唇边挂着友善的笑意,自己定会倒退三步。 “请问阁下是谁?”金勇不由得用了最客气的口吻问道。 年轻人舞高一眉。“你们不是在等人吗?还是我弄错了,这儿没有活儿给我干, 那我就走人了。” 贵公子也转过头来,很不客气地以细长的眯眯眼打量了他全身。“你就是传说 中那个只要给银子,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帮人偷到手的怪盗‘独孤九’吗?” “这就得看对方出的价码了,我可是很贵的,少爷。你确定自己荷包够满吗?” 双手一摊,独孤九故意刁难地说。 贵公子咳了咳,过度细长与缺乏日照而白净的脸,困窘地眼红。“你、你以为 你在跟谁说话,我可是京城首富的万亿银楼的长子——万宝贵!这世上没有比我更 有钱的人了!” 斜睨了他一眼,独孤九吹了声口哨。“那可是失礼失礼,那,京城首富的万宝 贵万少爷,这么有钱何必还要偷别人的东西呢?有钱可以到手的东西,你应该都可 以自己弄到手吧?” “废话!只要我看上的东西,没有我弄不到手的!”万宝贵拔尖嗓音叫道。 “越说我越糊涂了,你这‘无所欠缺’的大少爷找上我这‘无所不偷’的小民 做什么?”他笑嘻嘻地嘲弄说。 万宝贵气得脸色发青,让他一张原本就苍白平凡至极的脸,更加没有特色。从 小到大还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羞辱过他,每个人一听到他家的背景、名号,无不 争相巴结,但是一个小小卑贱、靠偷为生的平民百姓,竟然也敢这样子公然取笑他。 要不是、要不是那群饭桶不能把事情妥当地办好,自己也不用遭受这种耻辱! 越想越气的他,抬腿踹向金勇。“还不凑出去把风!不许让人靠近,谁要听到 我们等会儿要谈的事,我就宰了你炖汤。” “是……”哭丧着脸,抚着脚,金勇一跛跛地走到门外。 独孤九见状暗暗在心中摇头,可怜的家伙,侍候这种人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言归正传。”万宝贵发泄了自己心中的鸟气后,重振旗鼓。“只要你能帮我 把‘他’弄到手,价码随便你开!不必担心,像你这种人的‘狮子大开口’也不过 是小意思。” “它是什么东西?”纯粹出于好奇心,到底这个不可一世的败家子,为了什么 宝物,愿意不惜代价,也要弄到手。 “东晓楼的伶人——曹四郎。”万宝贵止不住兴奋激动地说:“我一定要把他 弄到手!” “啊?”独孤九怀疑地掏掏耳朵。“我有没有听错?你要我去偷一个‘戏子’?” “四郎不是那种路上随处可见的便宜戏子,不要把他和那些人相提并论,那会 玷污了他。这世上没有比他更接近仙人存在的人了,你若听过他引喉一曲就知道, 他的仙肌玉骨根本就不该混在红尘俗世,尤其是平康里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更不 是他的居处。我为他打造好了足以衬托他美丽风华的玉殿华院,就等他住进来而已。” 恶,这家伙说真的假的?!瞧他一脸忍不住要流口水的样子,恐怕是说真的。 独孤九当然晓得东晓楼的曹四郎,风闻他有着迷倒万人的清脆嗓子,无数诗词人为 了他创造新词新诗,以自己的诗词能被他吟唱为最高荣誉,也有无数的人捧着上百 金子,只求他唱一曲。但是说到底,那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男儿身,比起温柔多情又 婉约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这样神魂颠倒的? 独孤九实在不明白这世上有一半的女人可以玩乐,干么找上又臭又硬的男人? 但这些都是题外话了。他咳了一声,点醒妄想中的万宝贵说:“大少爷你搞错 了,我是偷东西,不偷人的。别寻我开心了,我也很忙的,没功夫听你说笑。” “为什么?你不是号称无所不偷,这世上没有你偷不到的东西吗?还是你对自 己身手没有信心。” “人是人、东西是东西。”独孤九摇摇手。“再说,你想要声四郎,就该捧着 成堆的金子替他去买身呀,不过就是梨园中的伶人,说什么偷不偷的。” “哼,如果我用金子可以换到他,何必多此一举找你。” “原来如此,人家不甩你,不要你替他赎身是吗?” 被说中痛处的万宝贵咬着牙,想他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劝诱四郎,但他理都不理, 甚至到后来还拒绝见他,把他拒于东晓楼的门外。这还不打紧,当自己试图绑架他, 这才发现四郎周遭有几名不好惹的保镖—就算想要动武强抢也不能得到他,反而引 得四郎对自己戒心四起,别说“见”上一面,就连接近东晓楼一步,都难如登天。 所以最后逼不得已出这“偷人”的下策。 不论如何他都要得到曹四郎,而且不能再失败了。 “多少?你开价,只要能把曹四郎弄到手,我可以给你京城内的一栋豪宅,还 附上最棒的舞姬、美女、关外的名马!条件随你开!” 呵,看来这家伙玩真的。 偷活生生的东西也不是头一遭,他自经帮某大官偷过一匹贵重的马,以及帮一 名女伶偷过一只有趣会说人话的鸟儿,但是偷“人”……说是挑战,也的确是个高 难度的挑战。 “你如果拒绝我,我就到处去宣传你‘无所不偷’的传言根本是狗屁,你能力 不足、你害怕被捉、你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大少爷!”一脚踹上桌子,独孤九邪眼冷笑着说:“你在威胁我吗?” 他黑眸中的杀气马上就让万宝贵住口。 “看在你这么‘渴望’把他弄到手的份上,我接下这工作也可以。但,可不是 因为中了你威胁,而是这活儿听来挺有趣的。如果想要我帮你,就乖乖把嘴闭上, 别再说那些惹老子生气的蠢话。” “好、好,只要你愿意接下这工作,什么都听你的。”点头如捣蒜,万宝贵掏 出怀中所有的银票说:“这些就算是订金,你收下吧。” 不客气地把那一张张上万两的银票收进怀中,独孤九拍拍他的脸颊说:“回家 去等我消息,等我确定要动手,就会通知你等着收货了,明白吗?在那之前,少跟 我NB462唆,也不许吵我。” 吞下一口口水,万宝贵不敢再张气焰,他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的杀气,足以教 他安分守己。反正,他已经答应接下这份差事,这才是最要紧的。他现在已经可以 想像四郎在自己爱的小窝中的模样。 没错,只要四郎到手,他就不用和这种可怕的家伙打交道了。 “行,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独孤九没有理会他充满期待的口气,大步离去。 ***** 远离京城外,一处炊烟袅袅、平和安详的农庄,隐隐约约在午后的和风吹送里, 夹带着稚嫩的童音正齐声咏唱着:“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一手搭在竹篱上,正想推栏而入的人儿不由得停下脚步,唇边泛着一丝微笑倾 听着这首竹支词。天真浪漫的语调,听在他耳中比什么靡靡之音都要来得动听悦耳, 郁积在心中的烦闷也跟着一扫而净,出现万里晴空。 来这儿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他悄悄地走入庄内以简单的竹子与稻草搭建的凉亭, 站在入口笑看着专心上课中的孩子们。 约莫十数名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围坐在凉亭中心,个个都一心不乱地看着正 当中一名十八岁的娉婷少女。少女有着与众不同的外貌,温暖阳光照射下的一头银 发刺目得闪烁着白金色的光芒,因为专心教导而微蹙起的柳眉底下,是一双无法直 视阳光非常脆弱的虹眼,犹如红色宝石的瞳眸中心呈现透明的水泽,这个缺陷让少 女在白天几近全盲,只有夜晚温和的光线才能视物。即便有这样的缺陷,依然无损 少女纤细的容貌呈现的温柔气质,也许老天爷为了弥补她,而特意赐给她纯净高雅 的低柔嗓音,每当她开口说话就给人如沐春风的舒服感受。 只有听过她轻唱的人,才会知道她那魅惑感性的声音,竟也能摇“声”一变, 变成性感、动人的催眠魔音。 现在那声音以神圣教导的口吻,轻轻地说:“大家都记住这词儿了吗?接着我 要演奏一遍,大家也要默记好曲调,这样唱起来就不会忘记了。”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拉长语尾说。 少女赞许地微笑着,双手扶在木琴边上,试弹了两下,调整好琴弦的音律,低 头从那双白皙透明的纤纤小手下,弹奏出铮铮音符,起初沉重缓慢的音调渐入快板, 急切浓稠的紧凑节奏中,又演化出如同盛开繁花的华丽桥段,音音相叩,环环相接, 直教听者入迷、激昂,随着这浪漫多情的节奏心醉。 在孩子们的屏息以待声中,一曲奏毕。 他忍不住鼓掌,惊动凉亭中的每张小脸,但他开心地无法去在意,一径笑着说: “小音,你的琴艺又更上层楼了,再这样下去,当初教你弹琴的我,恐怕都要封琴 退隐,将这世上第一琴手的宝座拱手让给你了。” 少女惊愕的脸化为喜色,花瓣般的红唇绽放笑意。“四……四郎哥!” “好久不见,小音。” 三步并两步,曹四郎横过孩子们的包围,将自己投入少女展开的双臂中,还给 她一个强力温柔的拥抱。 ***** 趁着孩子们自己练习的空档,他们回到草屋少女的家中叙旧。 “怎么回事?也不说一声就跑来,一点也不像四郎哥的为人。该不会是遇上什 么讨厌的事了吧?”云紫音以惊人的灵敏度在屋子里走动,忙着为四郎倒茶、准备 茶点。若不是熟知的人,绝对看不出来,其实她此刻根本看不到五指内外的任何东 西。 “嗯,也不是非常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些气闷烦躁,想来这儿听你说说话,也 顺便散心。我就晓得只要一见到小音,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坐在屋 中仅有的两张木椅的其中一张上,四郎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笑着说。 紫音歪了歪头。“能让四郎哥觉得烦闷的事,怎么会是小事呢?如果能帮上四 郎哥的忙,不管多小的事,四郎哥都可以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碰上了个死缠烂打的家伙,不管我怎么拒绝他, 就是不肯死心想要帮我赎身。还想绑架我,结果大郎、二郎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 左一句不许我一个人出门,右一句要我随时都要注意四周的人,不管我走到那里都 有大郎他们在,弄得我成天精神紧绷,像个犯人。”四郎大大地叹口气。“偏偏我 也晓得哥哥们是为了我好,也不能发他们脾气呀。” “那当然,大郎哥、二郎哥与三郎哥都把四郎哥当成手掌心的宝,谁要威胁到 四郎哥的安全,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很清楚那三名彪形大汉,如何疼爱他们的 弟弟,紫音不需靠想像力,就知道四郎轻描淡写的抱怨,比起实际上的状况一定还 要轻上百倍。 “都说了我已经不是三岁孩子,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娇柔脆弱,我承认没练武前, 我自己身体既不好、天天看大夫,连下床也不能,所以造成三个哥哥婆婆妈妈的溺 爱习性,但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就算真有人想对我不利,我自己也可以应付吧? 为什么我得像个犯人,处处被跟监。” 紫音浅浅一笑。“理由,四郎哥最清楚不是吗?因为你舍不得让担心你的人伤 心,所以不管三个哥哥们如何限制你的行动,四郎哥还是会照做。” 说得没错。其实今天他虽然偷溜到小音这儿,但还是不忘记留下一只交代去向 的信,免得三个哥哥找不到他,陷入一片恐慌。 “知我者,小音也。抱歉,跑来向你吐苦水。” 紫音摇摇头。“不,我能体会四郎哥此刻的心情而已。说到让人担心,我才是 老前辈,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常常受人照顾、让人担心,无时不刻都像大家的包袱 ……若没有四郎哥和师父……没有‘影蝶门’上下大家伙儿照顾,我早就已经不在 这世上了。” “说什么傻话,小音怎么会是我们的包袱。”四郎断然地握住她的手。“你这 样的想法,才真教人伤心。我把小音当成比妹妹还亲的人,谁会把‘妹妹’当成包 袱看呢?” “但我自己的亲生父母还不都因为我的不争气,而丢下我不要了。”紫音苦笑 着,一双红宝石的眼中泛着泪光。“就算这样,我也感谢他们,毕竟他们没有在一 出生时,看到我反常的模样就把我当成怪物杀了。” 这句话让四郎不能反驳,即使是亲生的父母,一见到刚生出的宝宝有着一双奇 异的虹眼,浑身雪白,就连毛发也都是银白色时,叫他们不惊慌都很难吧?可是紫 音的父母努力熬过最初的惊慌,打算亲手抚养她长大,无奈小紫音浑身上下都是病 痛,从襁褓时代就三、五天找大夫,吃药就像喝奶,好不容易养她到五岁,她的父 母已经穷得再也接不下去,只好把她丢在某个大夫的药房门口。 连亲生父母都遗弃了,素昧平生的大夫就更没有理由抚养她,小紫音被赶离了 药房,在街头徘徊流浪了三天后,被“影蝶门”的伙伴发现,带回了“影蝶门”。 “要不是四郎哥的医术高明,饿了三天的我,早就回天乏术。不只如此,还吃 掉那么多昂贵的药材,一直让我心中过意不去,像我这种什么时候死掉都不奇怪的 药罐子……活着也是添人麻烦。”说着说着,一滴滴泪水就像断线珍珠掉下来。 四郎慌张地举手投降。“我懂、我懂了,我说错话了,小音。你别哭呀。” “你真的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四郎哥。”一边抹着眼角的泪,她抬起脸问道。 “怎么不知道,你呀——谁能敌过你这颗脑袋喔!”四郎自己平常就被人封为 赛诸葛,但是面对异于常人聪慧的云紫音,也只能臣服。 “像我这种专给人添麻烦的包袱,都厚颜无耻地接受大家善意、苟活着。四郎 哥对‘影蝶门’所有人,不,对于所有爱着四郎哥的人们来说,你的安全太重要了, 就算忍受一时不便,也还是要请你千万小心。”停止泪水攻势的小音,甜美地笑道。 “唉,我还以为能获得小音的同情呢。” “我很同情四郎哥呀!但是我也赞成大郎哥他们的想法。你有时候太不注意身 边的人物了,本来东晓楼里就是人来人往混杂的地方,被四郎哥的名气吸引而来的 狂蜂浪蝶,就算有一、两个危险分子也不奇怪。” “哼。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把我们伶人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买卖用的,卖艺 归卖艺,但要我卖身是绝不可能。我可没兴趣当某个家伙的禁脔,做人家的附属品。 我就算身处红楼也有我的尊严,真想给那些嚣张的家伙一些教训。” “那,把这工作交给我吧!影蝶门的‘白蝴蝶’,随时都愿意为了四郎哥效命。 凡是威胁到四郎哥安全的人,也是我白蝴蝶的敌人。” “话虽如此,但那家伙又罪不至死。平常你这‘制裁者’已经够忙了,我不想 让你太过操劳,你别忘了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紫音嘻嘻地笑出声,四郎哥就是四郎哥,虽然嘴巴上说要给对方一个教训,但 是热爱生命的他,也不愿糟蹋别人的生命。如果四郎哥真心对付那人,只要叫大郎 哥他们出面吓唬一下,一定可以摆平,但是他却选择不那么做,始终坚持自己和平 处事的原则。也许就是这样柔软的身段、和善的心灵,才会让所有接近四郎哥的人, 都忍不住爱他吧。 “四郎哥你千万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喔。” “傻瓜。我会有什么意外。”摸摸她的发,四郎哥溺爱地抱着她说:“别谈这 些不偷快的事了,我宁可听你吹笛。” “那有什么问题。你想听,我就整夜吹笛给你听。” “小音真好。” 对明白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过着平凡人所谓的幸福日子的紫音而言,这一刻她 真的认为自己非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