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奥家族在丹玛王室中,占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政治势力方面,历代的李奥伯爵都有着能向国王陛下直接建言的特权。家族 与王室长期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过去也曾有过缔结姻亲的纪录。时至今日, 这关系不曾被动摇过。现任的李奥伯爵更曾被委以外交使节的重任,在卫罗斯、 小下列颠驻留过几年。 经济方面,与大多数浪费、奢华成性、不事生产的贵族们不同,李奥家族的 人们都有着一副懂得精打细算的好脑筋,因此被誉为最懂得“点石成金术”的家 族。 国王赐给李奥伯爵家的领地——“查基”,是一处没有肥沃的土壤,一年中 的气候有一半都是缺乏日照的森冷寒冬之地,本来是丹玛国内最贫瘠、生活最恶 劣的地区,但如今却是每年上缴国库税收最多的地方乡镇。 当年,初代被册封为李奥伯爵的男子,带着家人来到查基后,就发现了这地 方所面临的莫大困境。为了让当地的人们不再受困于地形、天气,他下令要领地 的佃农们改为种植温室花朵。之后,再由伯爵出面承购这些花儿,并且聘请来自 义大利的技师,经过重重繁复的手续精制成花香精油的原料后,再出口到法兰西 去。 靠这法子,查基的佃农们赚得不少金币,自然改善了生活。伯爵则是一石二 鸟地赢得居民的向心力,以及自己更加丰厚的荷包。从那之后,查基也从人们口 中最穷的地方,变为人人向往的黄金乡了。 在历代祖先们辛苦建设而成的宏伟大宅里,伫立于俯瞰整片雄伟山丘以及无 数温室花房的府邸书房窗前,尤里静静地等待着兄长的到来。 “尤里,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有些佃农的问题,我得先帮他们解决。” 李奥伯爵匆匆打开书房门,展开双臂,给自己年幼的弟弟一个拥抱。 “不会的,反而是我才觉得不好意思。没先和大哥打声招呼。就跑来找你, 占用你宝贵的时间。” 相差二十几岁的兄弟,看在旁人眼中,误会是父子也不奇怪。 “说这是什么话!你也是这个家的成员,查基的大门永远会为你开启的!” 怨怼地看着尤里,李奥伯爵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家的过客 吧?” “我说过了,这里随时都有你的房间,你大可以回家来住的,没必要跟我们 见外。” 摇摇头。“谢谢大哥,不过我住歌本已经习惯了。” “唉,你这固执的驴脾气一点儿都没改。歌本城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坚持要 住那儿不说,现在连维克那孩子也跟你一样,难得回查基一趟,都不知道父母的 操心与忧虑……唉,这是我这做父亲的无能,我不该跟你唠叨这些的。坐吧,你 今天为了什么事,竟想到来见我?”年纪已半百的李奥伯爵虽已两鬓渐白,但是 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瞳依然能震慑人心。 “也没什么,只是在我离开丹玛之前,想先来跟大哥说一声,这次我大概会 离开好一阵子。” “你又要离开丹玛?不是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吗?”李奥伯爵讶异地问。 “我的坏习惯就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次哥哥找我回来,该处理的 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所以……”以暧昧的耸肩做结尾,尤里笑笑说。 伯爵苦恼地看着弟弟,长叹一口气。“你非走不可吗?” 尤里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可是继续留在丹玛,意 谓着和维克碰面的机会会增加。此时此刻,他猜维克并不希望见到自己,而且他 本身也……能不见面,就尽量别碰头吧!反正维克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见面 是徒增伤害彼此的次数而已。 “其实,最近维克那孩子的状况让我很担心呢,尤里。”伯爵边揉着眉心, 边以指尖敲着书桌,露出少见的焦躁模样。 兄长的话让尤里心头一紧。“维克怎么了?” “这实在很难以启齿。”伯爵停止一切动作,专注地看着弟弟说:“你知不 知道维克近来都和哪些人交往?” “我……不是很清楚。”自从上回在修依那儿和维克见了最后。一面后,尤 里就刻意不再出席参与大部分的社交场合,避开那些维克会出现的地方。他一心 一意只想把工厂的事处理、交代完毕,好尽早离开丹玛。 “你都没听说吗?那我在担心什么,你也一无所知吧?”伯爵若有所思地点 头,接着又困惑地扬起眉。“我以为那孩子知道你回到歌本城后,会黏着你不放 呢!从小他最缠你了,连你嫂嫂都要抱怨,不知双亲在他心中,有没有比你这个 叔叔重要。奇怪了,难道自你回丹玛后,这段时间内你们都没有见面吗?” “呃……我都在处理工厂那边的事……”不得不对兄长隐瞒实情,让尤里心 虚地转开视线。 “不、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误以为尤里的表情是“愧疚”,伯爵赶 紧补上,说:“那孩子奉性惯了,这都是他母亲太纵容他,养成他随心所欲、定 不下来的性情。他催促我把你叫回来的时候,态度是那么的焦急,所以我才推测 他会去找你。看样子,我又被那孩子的”一时兴起“给牵着鼻子走了。” 这件事尤里心里很清楚,兄长会连连发出“早点回丹玛来”的电报,都是谢 维克在兄长背后施压的结果。清楚归清楚,可是自己不可能告诉哥哥,谢维克与 自己之间的“纠纷”,进而拒绝哥哥的要求。所以到最后,还是顺了谢维克的心 意。 “大哥,你担心的事,究竟是……”尤里提醒着愠怒的大哥,回到先前的话 题上。 伯爵无奈地一挥手。“你应该知道争鲁士国的摄政亲王在本国作客的事吧?” “是。他已经来此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目前该国的王室正经历一场政治风暴。简单说,就是握有军权的宰相,企图 发动政变,把摄政王赶出朝廷,好取得操纵八岁年幼国王的政权。 但,摄政亲王普罗曼公爵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得知政变发动的消息后,他就 带着一班亲信与王国的玉玺、王冠、权杖等贵重的王室象征,来投靠亲妹妹的丈 夫——丹玛国王。虽然对外宣称他是来度假的,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是来“避 难” 的。 普罗曼公爵的风评并不是非常好。他仗着自己身为国王亲叔的身分,联合部 分朝宫势力,取得摄政王的地位后,便恣意排除异己、并易法立典来迎合自己的 利益。凡是与他有不同意见者,则一律入狱、诛杀。据说在孚鲁上境内遭到他杀 害或流放的政敌,包含其家族,就有数千人之谱。 且,此人性喜奢华、享乐,以一介“政变逃亡者”的身分来到丹玛,却还是 不改其酷爱排场与恣意浪费的作风。经常在目前下榻的王家狩猎行宫里,举行通 宵达旦的酒池肉林宴会,让过去形象还算端正的丹玛上流社会,忽然间充斥着淫 靡、颓废的气息。 尤里心头蓦地一惊,蓝眼愕张地看着兄长。“维克该不会是和普罗曼公爵… …” 沉重地点点头,伯爵极端不愿相信,可是……“有很多人告诉我,说维克近 日频繁出入王家行宫,似乎和普罗曼走得很近,甚至有人目睹维克由他的寝室出 来。 我希望这谣言不是真的,那个家伙太不正派了。先把自己的国家搞得一团糟, 接着还投靠到妹妹的身边,没有一点担当。像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维克万一受 他耳濡目染,也染上了什么恶习,那么……我怎么能安心地把这个家交到维克手 中呢!“ “大哥……”尤里看着把脸埋在双手里的兄长,安慰地说:“您别急着下结 论,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叫维克返家一趟,仔细地和他谈谈 呢?或许全部都是一场误会而已。” “我已经派人去了好几次歌本,可是都找不到他的人。让他一个人留在歌本 的寓所里,根本是错误的决定。我原本计划亲自到歌本去把他捉回来的,偏偏这 两天佃农们的温室纷纷发生问题,我没法子丢下不管。” 兄长的蓝眸写满忧虑,两鬓则多了好几根白发,是因为操心过度吧?听到这 儿,尤里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度外了。既然大哥已经向自己开口了,那么就算明 知会有什么“难堪”等在眼前,他也不得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维克的事就交给我吧!” “尤里,真的可以吗?”伯爵登时振奋起精神。 “我无法代替你处理复杂的温室问题,况且那些佃农们也最信赖大哥,您非 得留在查基坐镇不可,不是吗?那么,我能为大哥做的事,也只有去跟维克好好 地沟通,劝阻他。大哥,我向您保证,如果他真的与什么危险的人来往,我说破 嘴也会阻止他的。”尤里不是嘴上说说算数,一旦答应了兄长,要他赴汤蹈火, 他也会办到的。 “谢谢你了,尤里。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安心多了。维克向来最听你的话, 今天你愿意帮我去监督他,不让他胡来,我便不需要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了。” 紧握着弟弟的手,伯爵感慨万千地说:“父亲大人送我的最大礼物,就是给了我 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弟弟啊!” “能帮得上大哥一点忙,我就很开心了。”与伯爵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比起来, 自己能为他做的事,实在太微薄了。 在自己孤立无援、度过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之际,是伯爵伸出援手,拯救了他。 亲生的父亲或许赐给了他生命与血缘,但真正让尤里领悟到每个人都拥有支 撑生命的尊严,并且体会到活着的幸福的,都是如父亲般关爱着自己的大哥所赠 予他的。 任何人都不能让他背叛大哥,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会使大哥伤心痛苦的事。 别名“猎狐馆”的王家狩猎行宫,就在歌本城中央的万坪狩猎公园里。冠上 行官之名,但基本上王室成员在这儿只做休憩,并不居住,里面数十个房间都提 供给各国贵宾在狩猎季节时利用。论功用,更近似于“使节行宫”。 一年春、秋两次的狩猎季外,大部分时间都闲置无人的“猎狐”。在今夏因 为一名意外的访客人住,而变得门庭若市、人声鼎沸,从早到晚进进出出的访客 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悬挂着数盏华丽水晶吊灯的宴会厅里,才傍晚时分就已经举行着放浪形骸的 聚会。宴会主人狼借的名声使得正经的绅士与淑女却步,取而代之的是浓妆艳抹、 衣着暴露的交际花云集,一些喜欢追逐刺激、寻求玩乐花样的败金绒祷于弟便闻 风前来。他们在舞池里上演大胆的“调情”戏码,交换着虚伪的吻,淫喘浪语此 起彼落,丝毫不顾忌他人的目光。 高坐在台阶上的宴会主人——普罗曼公爵,握起了身旁丽人的纤纤玉手,移 到自己唇边说:“我们也下去跳一曲吧?谢维克子爵。” 手背上湿热的触感,让丽人蹙起浅金色的眉,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紫眸冷 看着底下“光怪陆离”的景象,性感菱唇嘲讽一扬。 “你说”跳舞“?我看不是吧。下头的那些人岂是在跳舞,活生生是一群发 情中的公马与母马在相互磨蹭着,巴下得直接在地板上就办起事来了。你要我加 入那群野兽,是吗?公爵大人。” “我以为跳跳舞,你会比较开心点。”碰了个钉子,普罗曼挑挑眉,不以为 意地笑道。 正值壮年四十的男人,即使热爱美食、放纵享乐,也因为注重保养与热爱马 术,让他仍保有着堪称俊挺的相貌与堂伟、壮硕的体格。细心打理的棕发找不出 一丝白发,而打磨得光鲜的十指上都涂抹着精油保养,并套上昂贵的大红宝石戒 环、翡翠扳指作为装饰。 据说喜欢浮夸自己权势、财富的男人,都缺乏一点自信,可是在普罗曼公爵 身上可丝毫没有这种迹象——从面对着生命中最大危机的现在,这男人还能摆出 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大刺刺地吃喝嫖赌、日夜笙歌,不见半点愁容、忧虑之色, 便可看出他傲慢自大的性格,非比寻常。 “我看起来像是不开心吗?” 谢维克会挑上普罗曼为玩伴,理由无他:这男人不是脑袋空空、不识趣的、 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笨蛋,而且长相也不差,更是深谙“享乐之道”的个中高手。 论“玩”,他恐怕比自己还懂得更多花招。 有上列这些条件,已经够资格做他谢维克的“玩伴”了。 外头坊间关于普罗曼的“传闻”洋洋洒洒、五花八门,大半都不是些什么好 话。有人形容他奸诈狡猾,心狠手辣,是一条贪婪卑鄙的佞恶毒蛇,谢维克不仅 听过,而且也赞同这形容并不过分。假使是上周以前的自己,他或许会因此而与 普罗曼保持距离,但现在 管他是毒蛇也罢、饿虎也无所谓,他需要的不过是能让自己遗忘掉心痛、悲 伤的“玩伴”,并不是需要交往一辈子的“好友”或“知己”。 “你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孤高、寂寞、冰冷的兰花呢,心爱的子爵阁下。”偎 到谢维克耳边,男人嗓音低沉诱惑地说:“虽说这样的你格外迷人,但我却更渴 望能见到你在意乱情迷中失去理智、在销魂蚀骨的快感中淫荡呻吟的模样。什么 时候,你才肯对我敞开心房呢?我还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成为我的?” 神秘紫瞳漾着冷漠,他启唇淡道:“敞开心房?说得真好听。何不痛快直说, 你想要我张开腿,做你的婊子?” “哈哈!我真是欣赏你的快人快语,以及与你纤柔外表不同的辣脾气。”一 手放胆地移到谢维克的大腿上,公爵在白色裤管上抚摸着说:“说吧,我要付出 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一亲芳泽,与你共赴巫山?你尽管开口。” 插了煽鬈翘长睫,谢维克的视线,在那只不安分的手和公爵的脸上来回扫了 扫,继而嘲讽一笑。“在你眼中,我的身价又值多少呢?” “任何金额,任何事。只要你开口。” “那,叫你去替我杀人呢?”挑眉,冷语。 “给我一个名字就行。” 名字。谢维克闭上了眼。是有那么个名字在心底徘徊……不对,也许是两个。 他好恨、好恨、好恨的那个人,以及那名能轻易地得到那人的拥抱、那人的 亲吻、那人的温柔的金发男娼。他希望他们由这个世界上消失,希望他们能由自 己的脑海中抹杀掉,希望…… “说出来,甜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似假还真地刺探。 “美人倾国,为了一名绝世美人而引起战争的纪录,在哪个国家都有。为了 讨得你的欢心,几条人命也不算什么。”棕眸烁现凶狠的色泽。 闻言,谢维克灿灿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好啊,我把名字给你,他叫”普罗 曼·诺乔·浦西士“。” 一愣,普罗曼公爵半晌不语。“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子爵阁下。” “公爵大人就是这么草营人命,才会被赶出自己国家的吧?”直率地,谢维 克的话一出口,不但公爵的脸色变了,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们也都鸦雀无声、面色 如灰。 。 “……你这是大胆或是愚蠢呢?”收回手,公爵冷声瞪道。 谢维克一耸肩。“大胆等于不怕死,愚蠢等于不知死活的话,那么我两者都 下是,我纯粹是喜欢有话直说。假如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讲法称之为说话艺术, 那我宁可自己是个不懂艺术的傻子。因为绕远路不如抄捷径,反正抵达的目的地 是一样的。” “快感谢你的双亲给你生了副好脸孔,让人舍不得这绝美的脑袋和脖子分了 家。”公爵的不悦写在脸上。 甜甜一笑。“公爵都愿意为我而杀人了,我的一、两句狂语,岂会让公爵恼 羞成怒地砍了我的脑袋呢?还是,公爵前面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 棕眸睨看着美丽而嚣张的人儿片刻,最后普罗曼硬是压下怒火,选择开怀一 笑。“哈哈哈!罢了、罢了,我晓得你的意思,是我不该随便试探你的底线。你 不喜欢我收买你,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让我这么难堪呢!” 所以谢维克不必喜欢普罗曼,也能容忍他为玩伴,理由就是他确实是个“厉 害角色”。如果今天他是个脑满肠肥的草包,谢维克就算是闷死、成天关在家里, 也不会屈就地和他混在一块儿。 “第一天见面时,我不是已经告诉过公爵大人了吗?我或许是个道德感贫乏 的享乐主义者,可也不是什么人尽可夫的婊子。我想和你上床时,自然会和你上 床;我不想要的时候,就算你把全世界的财富都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为你张开 腿的。不要把我和那些等你召唤的交际花们混为一谈,我不喜欢待价而沽的感觉。” 公爵点点头,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一杯举起。“我向你道歉就是,子 爵阁下,请原谅我的不敬言词。喝干这杯酒,我保证绝不再犯。” 接过它,谢维克执起酒杯,轻啜一口。目前还没必要和普罗曼闹翻,纵使是 可有可无的玩伴,但在自己还未走出尤里带来的伤痛之前,这人的存在多少能帮 他排遣掉不少漫漫光阴。 “没错!没错!”一名跟随着普罗曼流亡到丹玛的跟班——纽杰男爵,啊哈 哈地插入他们的话题间。“讲那么严肃的话题做什么呢?来喝酒、唱歌、跳舞嘛! 我这边也有上等的烟草,可以让人心情舒爽、无忧无虑的,子爵要不要来一根呢?” 什么烟草,那根本是毒草!谢维克知道普罗曼身边有些人爱抽鸦片、麻烟, 不过他讨厌那些抽过鸦片后,神智下清、讲话颠三倒四的人,自己更不想加入其 中。 喝醉只要睡一觉就会醒来,一旦染上抽鸦片的恶习,可是会像个废人一样, 脱离下了深渊的。 “你请自便吧!”冷淡地说着,谢维克打算喝完这杯就回家去。已经好几天 没有回去了,今夜就睡在自家床上吧,省得半夜又被“某人”骚扰。 “那我就不客气了,嘿嘿。”点燃烟,抽了一大口之后,男爵摇头晃脑地说: “对了,两位方才说什么杀人、杀人的,是不是在讨论近来发生的几椿连续 杀人案啊?真的很诡异耶,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什么谋杀?”听到血腥的话题,普罗曼公爵兴致盎然地问。 “你们都没听说吗?就是近来在歌本城内,有数人被杀害,几桩案子的被害 人男、女都有,有些是被砍死、有些则是一刀毙命或掐死的。然后,最特别的地 方是,在这些命案的现场,都飘着浓郁的香水味呢!” “喔?难道是一名女子犯下的案子?” “不是这样的,据说那味道就像是有人摔破了香水瓶那般浓烈。现在大家都 在讨论这些案子呢!在治安良好的歌本城内,难得有这么轰动的大案子,大家还 在打赌到底犯人是谁?为什么要在那儿泼洒香水?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公爵想了想,以手击掌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个极度受不了臭味的杀人犯, 因为想遮掩血的味道,所以才会使用香水。你说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谢维克子 爵?” “讨厌血味的杀人犯吗?很有趣的推测。可是听来就像是讨厌喝酒的酿酒师 一样,矛盾且不合理。”谢维克懒洋洋地应道。 “不、不,我觉得公爵的话有道理,一定是这样的!”男爵讨好地笑道。 放下空杯,谢维克从椅子上起身。“公爵大人,恕我先告辞了。今夜我想早 点回家休息。” “怎么?你今夜不留在这儿?”普罗曼跟着起身。 “偶尔也会想念自己家的软床,而且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也不坏。”跨下台 阶没两步,谢维克的手再度被普罗曼握住。 他亲了亲谢维克的手背。“千万不要消失太久,我会等你来找我的,要下棋 或喝酒,都随你高兴。” “再说吧。” 冷漠地一瞥,谢维克收回手之后,踏着优雅的步伐,在许多人的注目下,越 过舞池,朝大门而去。 普罗曼始终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公爵大人,小的实在不懂,您为什么要容忍他的放肆呢?凭您的手腕,要 把他弄上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和以前一样,只要看上了,找几个人将他绑起来 或是用点迷药……” 普罗曼收回目光,嬉笑地说:“纽杰,莫非你是眼睛瞎了?那么美丽,像座 精致、易碎的艺术品般的丽人,怎么可以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呢?要是硬摘下那朵 花儿,结果却破坏了那份美,岂不是暴殄天物?况且,等待果实成熟也是一种乐 趣啊!我不想用迷药是因为我想看他在我身下扭动、吟叫的反应,想看那高傲的 脸蛋被欲望薰熬、活色生香的一刻。” “但是,万一那位大美人一直不肯点头呢?您要等多久?说不定到口的肉, 会飞走的!”男爵吞了口口水。过去只要是公爵享用过的,自己也能分杯羹,这 次他可是等不及想舔舔剩下的肉骨头了。 “不可能的,他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自信满满的普罗曼大笑着道: “你等着看吧,他一定会落入我怀抱的。” “呵呵,公爵大人说得是、说得对!” 男爵口中一边奉承,心中则一边打着不为人知的如意算盘。这场尔虞我诈的 游戏,才刚启幕。 下令马车直接打道回府后,谢维克闭目养神着。 这几日即使喝得再醉,只要一合上眼,那人的身影仍旧会萦绕在脑海里,挥 之不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熬多久?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遗 忘得了…… 他在骗谁呢?不可能忘得了的。尤里在他的生命里占取了那么多的回忆,童 年时代到少年,他们形影不离,朝夕共度——就连尤里在自己八岁时便到他乡求 学,他都没有一天忘记过尤里。 倘若世上有一种神奇的法术,能让人于瞬间失去记忆,也许自己就能获得解 脱了吧? “爵爷,我们已经到了。”马车停稳在李奥伯爵府前,车夫为他开启车门道。 谢维克赏他一枚金币,打发他回去。 由于双亲一年中除去严冬以外的时间,多半都停留在领地查基居住,所以现 在歌本城的伯爵府邸几乎就成了谢维克个人的住所,他也就懒得再搬到外面了。 住在伯爵府里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这儿的仆佣都很熟知他的喜好,会将 他周遭的一切打点妥当,不需费心。坏处则是……府里耳目众多,自己在歌本所 做的事,不论大大小小,都会一五一十地被禀报给双亲知道,俨然生活在父母的 监视底下。 近来荒唐的行径,大概已经传到父亲耳中了吧!谢维克晓得古板的父亲大人 一定会非常生气,自己与普罗曼往来的事,少不了要挨顿骂了。 唉,干脆离开丹玛,去卫罗斯散散心,顺便探望友人吧!要是能见着伊凡与 渥夫,戏弄、戏弄他们二人,多少能让自己抒解一些心中的苦闷吧! “少爷,您总算回来啦!”老管家为他开门,露出宽慰的微笑说:“老爷派 人来过几次,都找下着您,我正在担心呢!‘’ 脱下白狐大氅交给管家,谢维克一边松开蕾丝领巾,一边问道:“厨房的火 熄了没?帮我烧水,我要在房里沐浴。” “是,我马上去办。可是少爷,您的叔父大人已经在书房等您很久了,您要 下要先去——” 谢维克停下解袖扣的手,抬起惊愕的脸。“你说……谁在等我?” “您的叔父大人,尤里爵爷啊!”老管家不解地看着他讶异的模样,补道: “起初我以为您今日又不回来了,还告诉爵爷,恐怕他等也是白等,可是爵 爷坚持要等到您回来为止。幸好他没有听我的建议离开呢!” 尤里!来找他?! 控制住想要飞奔上楼的冲动,谢维克点点头,以平淡巧饰激动。“我晓得了, 那我先去见他。晚点再把热水送上来。” “好的,少爷。” 一步步跨上阶梯,谢维克的脑海中也浮出种种疑问。 为什么尤里会来见他? 会不会是尤里改变了心意? 尤里是不是来告诉他,没有实践诺言是他的错?……自己该怎么做呢?先摆 点高姿态刁难、刁难尤里,然后再听尤里的道歉吗? 尤里、尤里、尤里……紫瞳流动着喜悦的波光,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当谢维克握住书房门把的那一刻,他察觉自己的手竟微微的颤抖着。唯有尤 里能影响他这么深,他的喜怒哀乐,几乎全被尤里一人所牵动着。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深爱着尤里,谢维克也无法解释。那种起源于有记忆之初 的早熟爱恋,已经等同于他的血液,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永不间断地在他的体内 流窜着了。 喀嚓!门向内开启,里面烛光荧荧,有若白昼。黑发男子端坐在窗边的长椅 上,低头翻阅着一本书。发现到自己不再单独,男子合上书本,抬起头面对他。 “我的运气不错,你今天回来得很早,维克。”尤里先开口。 谢维克牢牢地盯着他,不懂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难道他 们上次见面时所发生的争论,他都当作是在“放屁”不成? “你来做什么?”于是,他的口气冰冷、生硬。 尤里唇角的微笑不变。“我来看自己的侄子啊,维克。” “谁是你的侄子?”谢维克暗暗握起拳头。当尤里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 已经明白了——尤里来的目的绝不是“求和”,更不可能是“求爱”! “维克……”以一种深受困扰的、仿佛学校老师带到一名顽劣子弟般无可奈 何的表情,尤里叹息地喊着。 “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错了“,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爱我“,那么, 我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离开伯爵府,这里不欢迎尤里·兰登斯科这个人!请你 滚出去!” 尤里,你太残忍了! 谢维克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能对自己如此残酷?他会不知道,挑这个时候来 访,只会让自己燃起无谓的希望吗?有什么是比在一名濒临饿死的人面前,炫耀 一盘能看却不能吃的食物更恶毒的? ……你要伤害我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乎?尤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