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股凉风袭来,让不怪自温暖的梦乡醒来,她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安稳,连一 次惊醒都没有。奇怪,她拉拢身上的毛被,为什么夜里她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到 早上反而被冷醒了?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空枕,彻里曼已不在了。 帐内也是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咦?没有人!那这不是她逃走的最佳机会? 是了,彻里曼一定假设她会乖乖待在帐内,因为白山派女弟子还在他手头,自己就 无法可想、无路可逃。该死。 不怪坐起身寻目四望找她昨夜卸下的衣服。 就在她怎么样也找不到时,帐门一掀,高大的身影走进来。他的绿眼恢复成冰 冷邪恶,面容也宛若石雕的肃止,“你醒了。” “我的衣服呢?” “在我帐内你不需要衣服。” 猛然抬起头,“你不是想把我关在帐内一整天吧?” “反正在白皓罡送上门来前,我们哪里都不会去,你就算一整天待在我帐内, 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打自昨夜后,她若是不出现,别人肯定会想她已成了 彻里曼的禁畿,他的专属玩物。一思及事情很可能就是如此,不怪的脸更红。 “我要我的衣服。” “它脏了,我命人把它丢了。” “丢了?”不怪怒吼。 他眉挑得更高,“有任何问题吗?” “那是我的东西, 你没有半点资格丢掉我的东西! ”不怪裹着毛被跳起来, “还给我!” 走向她,带着谜样的表情,他甚至连眨眼都没有,“你命令我?” “我要讨回我自己的东西!” “你每样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在内。” 他此刻已站到床前,就连站于矮床铺上,不怪仍然勉强与他齐视而已。逼近后 的彻里曼,更加高大而骇人,但不怪拒绝被他吓到。 “我要我的衣服,而且我绝不肯被关在这儿。”她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缓慢的 说:“因为……除非你让我亲眼见到,否则我怎么能确定白山派女弟子安全无恙? 或许昨夜你偷偷下令把她们杀了卖了吃了,你不也说自己无恶不作吗?” 下巴微微抽动,太阳穴青筋浮动。“挑衅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只是解释我的要求。毕竟如果没有白山派女弟子,今日你绝不可能有我这 么个听话的乖俘虏。”不怪坚持下去,“我要穿衣服。” 以一指挑起她的下巴,他半侮辱的扯掉她捉在手中的毛被,刻意以目光逡巡过 她冷得发抖依然美丽的娇躯,他抿紧唇不发一言,突然间吻住她双唇。 不怪原本预期他会动手打她,却没料到他的亲吻。他的双唇在这微带寒意的早 晨特别地温暖撩人,不知不觉的她为他开启双唇,欢迎他更进一步的热情。就在她 双膝瘫软前的一刻,他抽身而退。 “你只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别以为这样会让我对你另眼相看,我随时都可以 再寻新欢。”他无动于衷的口吻地带抹冷笑说:“既然你这么想去探视那些白山派 的俘虏们,我就让你去看看也无妨。反正我要杀她们易如反掌。” 这绝对是恶意的惩罚,不怪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故意以温柔缠绵的热吻让她投 降,然后转身向前再刺她一剑,直抵心窝。 哈哈,她才不会让他伤害到自己,他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个……恶劣的大坏蛋, 没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不怪朝着门口直扮鬼脸,气死他最好! 那位高大如山的哑奴左手提着一大桶热水出现时,吓了不怪一跳,她“啊!” 地一声惊呼跌坐在床上,在他右手还拎一只蓝布包进来,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到她的 床边,安静沉默的离去了。“等等!”不怪叫着,哑奴并没回头。“这是什么东西 啊!”她喃喃自语皱眉自己解开布包上的结。 摊开来一看原来里面是干干净净的姑娘衣物。肚兜儿、鞋袜与外袍、内衫通通 都有,可偏偏这不是方便的裤装而是一条长裙。不怪已不知多久没穿花裙打扮自己 了!翻开衣物,发现底下还有一只澄黄发亮的铜手镜,做工精细美丽,花样繁复不 似中原的手法。另外她也看到了木梳与各色胭脂花粉,这些东西都打哪儿来的? 莫非,彻里曼是要她打扮以讨他欢心吗?不怪偏不这么做。她抛开那些美丽的 小东西,以热水净过身子后,舍弃一切能让姑娘更显美丽的装饰,只是套上简单的 衣裙就算了事。 简单的将长发结成长辫盘于头顶,不怪趿上绣花软鞋往帐门口走去。 帐外没有人拦住她,看样子彻里曼真的认定她不会逃。昨夜回到营区后已经入 夜,她根本没机会仔细看清,现在才发现它不大,只有四、五顶大型帐子,以彻里 曼的为主环成一座小半圆,出口则是马儿的临时遮篷,一眼看去约有十来匹。他们 这伙人数并不算多,但个个都身怀绝技。这点早在他们昨日突袭白山派时,不怪就 已发现。几乎每个人都身带兵器,一副武功了得的模样,独独彻里曼她始终摸不清 他底细,既不见他使用武器也不见他拳脚如何,唯一晓得的,就是他露了一手的点 穴能力与轻功。 她看了又看,好不容易在一棵大树底下找到围坐在一起的白山派众人,她们都 同被一条长铁链铐着,手脚不便,她开始朝她们走过去。 “郡主!你没事吧?”白夫人面色有几丝憔悴,试图坐直身子。 按住白夫人的肩膀,不怪蹲到她身旁说:“我很好,你坐着休息没关系。” 白夫人举高双手,拂开眼前的乱发,“昨夜……那恶人头子有没有……对郡主 ……” “还用问嘛?一看就知道了!昨夜我们姊妹在这儿让人作弄着玩,她却在里面 和那模样诡异、长相邪恶的坏人头子享受呢!要不今早怎么会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一位白山派的女弟子怨妒的开口。她们每个人都与白夫人一样,狼狈不堪,无比落 魄。 “不许胡言乱语。”白夫人回头斥道:“说来是我们牵累到郡主,不是郡主害 我们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如果你们用心练点功夫,今日还会成为他人的阶下囚吗? 是非要分明。” 女弟子悻然地噤口。不怪在心中叹口长气,抬眼问说:“昨夜夫人也还好吧? 那胖子……”“那人似乎是存心逗我玩儿,一等你消失在帐子内,他就捉住我们大 家,用链子捆住我们,让我们在树卜餐风露宿了一夜。其它倒没有做什么……更残 忍不仁的举止。”白夫人忿忿地说:“简直像开玩笑,吓死我们,。” 不怪听在心里,疑惑却渐渐扩大,难道彻里曼的恶行只在她身上—— “奴才,过来!”突然隔着遥远的半个营区距离,传来一声。 她半转身看见彻里曼双手叉腰两腿岔开,面色不悦的叫喝着。“听不懂吗?我 在叫你,奴才。” 该死的混球!不怪隐忍下发作的脸色,低声回头对白夫人说:“没时间多谈了, 我会找机会再过来的。我得先过去一下,如果你们找到什么逃走的机会,千万别顾 着我,尽管先离开就是,我可以自己应付的。晓得吗,白夫人?” “立刻过来,奴才。”他第三次大叫。 白夫人扯住不怪的袖子,让她顿止站起的身子,“郡主,千万小心。你随时都 可以用那只戒指……脱离苦海的!” “脱离苦海?”她低头看着那只红艳的戒环,“怎么说?” “若是你……有自缢的打算……” 不怪张大嘴,片刻后才起身说:“我想我不需要那么做,谢谢你的好意,白夫 人。”她摇着头离开了。 彻里曼微侧头,示意要她站过来。 “你和那些女人说了那么久的话,都在说些什么?”他满不客气的问。 “商量怎么逃跑啊!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如果不怪想惹他再发火,显然是白费力气,因为他反而露齿一笑说:“好极了。” 他攫握住她的手腕,转身便推她往帐篷内回去。“会作梦的女人比较有趣。” “你做什么?我才刚出来——” “你透过气就够了,现在该是你回帐篷的时候,早餐要凉了。” 不怪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张大嘴巴,他这是关心吗?关心她吃的早餐是冷或热? 她不了解这人心中是什么想法?为什么总是搅得她一头雾水。而不怪不是那种坐视 问题发生而不闻不问的人。 “你干嘛突然这样关心起我来?” 像往常一样,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推把她推入帐内,自己就转身离去。不 怪挫败的跺跺脚朝老天爷翻个白眼,才坐下来享用她的早餐。它很丰盛,称不上大 餐但对于饿了一夜的她,已经形同人间美味。迅速把一颗馒头吞下肚后,她继续进 攻喝掉一整碗的小米粥与两、三块熏小牛腿肉。 彻里曼真是怪人,换成是她绝不可能对一位俘虏这么优渥,但他口口声声都强 调他是天下第一大坏蛋……这里面是否大有文章呢? 不怪无意间盯着红宝指环,想起白夫人说的话,原来这指环是要给她表明贞节, 自缢以表清白用的。有趣,可是自杀的念头倒真的没出现在她脑海中过,况且“那 回事”也不像别人说的…… “你吃完了?”彻里曼又掀帐走进来,“这么快?你八成没想到这是我们这些 大恶人提供的食物,为表不同流合污,你应该连碰都不碰它的。” “好端端地我虐待自己做什么?我还得保留点力气,等我要杀掉大坏蛋时,才 派得上用场。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讽道。 “这么说来,”他单手撑颔,神情带丝狡猾,“你手上那枚戒指岂不英雄无用 武之处?” “你怎么会……”不怪瞪他,“不可能,除非你是顺风耳,否则怎么会听到我 与白夫人的谈话呢?” “不需要听见,我就能判断出这戒指的作用。”他走过来,执起她的手打量戒 指说:“你瞧这上头,红宝的艳红已过头,已不再像是单纯的珠宝光泽。据称中国 有一种鹤顶红毒花草,粹炼的毒液能经由唾沫进入体内。它最常下毒的手法有两个: 一是单纯的渗入食物中,二是珠宝浸泡供贵族女仕们穿戴防身。昨夜我就注意到这 戒环并不寻常,所以猜到几分。” “你发现了?”不怪皱眉,“那你还是照样对我下手,难道你不怕我寻死?” 彻里曼绿眸熠熠生辉,捧起她的脸迎向自己,“你太热爱生命而不可能自找死 路,我认为这戒环是别人送你的,而且我打赌你连它的用处都不知道,对吗?” 嘟着嘴,不怪不满的推着他,“我‘或许’会用它,因为你让我恶心,宁可面 对阎罗王也不想看到你!” “那太可惜了,因为你摆脱不了我,就算到了黄泉,你又怎知我不会在地狱的 入口等你呢?”他调笑,温柔的封住她双唇。 受不了,每次让这人堵住唇,不怪的神智就进入半昏醉状态。她没办法,他太 懂得如何撩起她的情潮,就像她天生注定要在他怀中…… 若非一阵吵闹骚动让彻里曼住手,这下不怪又要第二次失足了。但外头传来的 打斗声实在相当剧烈,所以他不得不松开怀中的美人儿,他抬头对着帐外笑,“终 于来了。” 不怪眨眨眼恢复了一点站直的力气,恰巧看见彻里曼那满含着得意、杀气与暴 虐野蛮的笑容。她从未见过他自制面具下现出这样露骨明显的表情,所以有点愣住。 转瞬间彻里曼在不怪手上套了两圈皮索,皮索是他随手自帐门系带上扯来的, 然后便拉着她一起走出帐外。“让我们去看热闹。” *** 白皓罡怒焰直冲上九霄,昨夜他回转山门,看见自己一班弟子都被修理得凄惨 无比,自己的妻儿伤重的伤重、被掳的被掳,他怎能不气?怎能不怒? 打自他十几岁出道江湖,二十几岁师成下山,三十几岁自创门派以来,他从未 有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白皓罡走到哪里,大家不都是尊敬推崇他为一代大侠,与 华山的封传人及恒山黑掌门齐名,放眼天下只有嵩山少林的心慧长老及武当的羽仙 道长及得过他! 说来他曾在武当与少林习过艺,就连五岳剑派也有不少多年旧识,过去行侠仗 义于江湖时,结交过不少侠义贤士,所以不论谁想挑上白山派,自然就是与半个江 湖为敌,也因此他白山派在武林中向来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没有多少人胆敢 任意妄为,太岁头上动土地。 昨夜的举止无异太不把他白某人放在眼中了! 天一亮,他便把独子白天刚与其他几个重伤的弟子,一起送到名医的手中疗伤, 他们一安顿下来,自己便单枪匹马的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个营地。现在,晃出 他撼动武林的天下名剑:太极双刃,白皓罡怒吼一声,“是何人大胆挑我白山派, 立刻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哟哟,这是谁呀?一大早就跑来吵死人。” 白皓罡眯眼看着围集过来的三、四个汉子,“我是白皓罡,昨夜是你们这窝子 土匪强盗偷上我太白山门,烧杀掳掠,还带走我妻子吗?” 一位胖子搔搔肚皮,“你老婆?”他下巴朝左首一歪,“那个有点老又不会太 老,有点姿色的半老徐娘,是不是啊?” 听他如此形容爱妻,白皓罡脸色铁青,迅如雷电的以一招“七星贯月”取其咽 喉前胸,偏那胖子动作居然奇速无比,一个“倒转阴阳”两个翻身滚开了他剑锋, 硬是避开。箭步上前他连连出招,以玄妙见长的白山剑法,正源源不断的向那胖子 招呼了过去。 “啊哟!怎么才说一句就忍不住了。”胖子还满口大叫着,“快救命啊,救人 哟,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家伙。” 眼尾望去,白皓罡的剑尖便多了四五股阻力,给了那胖子间缓的时间,逃出剑 锋,他不得不先以手中剑护住己身,打量着四周敌人的招式。要知道高手过招,往 往就在于动静之间。 “好,好,不愧是一窝子低级耗子,不敢一个人上,只懂得轮流来吗?我白皓 罡今日就陪你们玩玩,看我杀了你们一个个回去煮成鲜老鼠肉汤。”他冷笑:轮流 一个看过一个。“给你们一个机会报上名来,否则等会儿眨眼间死了,别说是我害 你们做无名枉死鬼。” 几个人并不开口,只是戒慎的持着手上怪异的兵器。白皓罡见多识广,一眼便 看出这些人来路,“你们就是传说中那群来自关外的神秘高手?说,到这儿来做什 么?我白山派到底哪一点招惹了你们?” “来向你讨一笔债,白皓罡。” 这句话让他旋过半个身子,恰巧让他看见自某顶帐子内走出的一位高大汉子, 还有半隐于汉子身后,正探头出来的姑娘,“郡主!” “白大侠!”不怪也轻呼出声。 彻里曼将她往身后一推,绿眼释放酷寒的火花,直视这位睽违有二十年的敌人, 他的容貌已经深深的刻在他心头,不止是他——所有每一个曾闯入他家中,双手曾 沾满他彻家人鲜血的人,都一一烙在彻里曼的脑海,他绝不会忘,因为他誓言亲手 送这些人入地狱赎罪。 白皓罡当然已不是当年三十壮年英气勃发凶狠的大汉了,他当年那股恶气已内 敛,模样也衰老了些,白发增多,鬓霜似雪,一个步入五十岁晚年的汉子。但是彻 里曼仍然一眼就认出这个当年的死敌。 此刻,白皓罡蹙眉咬牙,“你是谁?我郑重警告你,不许动郡主半根寒毛,她 可是万金娇躯,如有半点损伤——” “你不如先想想怎么自救,白皓罡。不过你与姓黑的一样,终究只有死路一条。” 彻里曼优闲的,转身一手揽着不怪的肩,亲昵的抚摸着她。 “你!”他逼上前一步。 彻里曼冷冷的望着他。 突然,白皓罡脸色发白,他握剑的手慢慢颤抖起来,瞪大眼瞠视着彻里曼,怀 疑的眯起,接着又恍悟的瞪大,倒退三步,“你就是……你就是……不可能、不可 能的!” 不怪莫名的来回看着这两人,瞬间白皓罡像老了三岁,而彻里曼却气势更涨高。 她不懂。 “什么不可能?你想起什么来了,白皓罡?”彻里曼放开不怪,尊注的瞪视着 敌人,“想起自己做过的事?还是做过太多已经不复记忆,想起你还欠我彻家的诸 多债务吗?” “不,我什么都没有欠!”白皓罡狂吼,“你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是鬼魂,因为一个鬼不可能……做下这些事。” 彻里曼手向四周一指,指向被掳来的俘虏与郡主。“也没办法在你独子的身上留书。 你该感谢我没有一剑解决他,起码为你留了后,想当年——你对我彻家就没那么客 气,不是吗?你们几个不仅是赶尽杀绝,对一个年方五、六岁的幼儿,也极尽残虐 之能事。” “我……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彻里曼发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好个奉命行事。”他笑声嘎然而止。 白皓罡冷汗直下,他吞了口口水,“我……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当年、当 年是——” “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彻里曼双手抱胸,高傲而冰冷的说:“你很快就要 到地府黄泉面对众多彻家亡魂的指责,在阎王的判决下,坠入无边地狱,承受永世 不得超生的苦,一偿我彻家多年的血债!” 这番话说完,众人皆沉默伫立于原处,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对于不怪而言, 她是不知该做何反应。再怎么看不清楚状况,她现在多少也能体察到隐藏在彻里曼 血腥外表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段血海深仇的过去。 其他人,彻里曼的手下个个面露同仇敌忾的气愤,自然相对于白山派被擒的众 人,他们早就知道内情不致于讶异。可是白山派女弟子与白夫人,从来没想过恩师 (相公)的过去,竟曾与人结下如此大的怨仇,无不意外且震惊万分。 白皓罡自己呢?他心思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时他年轻气盛只凭一股成名的欲望 驱使,曾犯下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丑事与恶行,现在回首当年,他自己都不觉汗如 雨下心生胆寒,想起那时满手血腥的他…… 他握着一长一短的太极双剑,抬起眼,“你是为了报仇而来的?” 用报仇两字,道不尽也诉不清彻里曼多年来所受的各种折磨。他锻炼自己成为 钢铁一般意志的人,历程中没有任何可以松懈与愉快的时光,唯能运用内心强大的 毅力,撑过来熬下去,因为他要把当年眼睁睁看着他人践踏家园的耻辱,一分分的 讨回来。 “东西在哪里?”彻里曼眼神一锐,抹去这些杂绪,专注的问。 白皓罡双手一紧,剑尖朝地,“东西?” “属于我彻家历代的,当年你们抢夺的东西。” 他懂了。“我没有那东西,东西早给了——” 彻里曼摇头,“我全调查过了,你有一份、华山的也有一份,事实上你们大家 全部有一份。” “不,没有,当年想要那东西的岂止我们几人?我的武功当时没有他们好,我 没有分到什么重要的——” “你在太白山的家中,有一秘密地窖,内藏有你多年来行走江湖得来的不义之 财,更重要的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彻家的……也在其中。”彻里曼缓缓的 说:“打自五年前,我便派人潜卧在你白山派内调查,凡是有关你那些偷鸡摸狗的 事情,我无一不清楚。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准准的投注到他的身上,白皓罡能感觉到他这世英名正尽付流水 中,他看到妻子眼中的那抹怀疑,看到徒弟眼中的讶异与信心渐失。不,不可以, 他是白皓罡,江湖中人人敬重的英雄好汉,他所做所为没有需要隐藏的。对,他只 需要让大家这么认为,他们便会站到他身边。 刚刚他是一时失常,才会显得心虚。毕竟,突然间看到二十多年前,应当作古 的人,难免会心有不宁。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慢慢又能思考,又能够作出反应来。他 要立刻停止表现出这种软腿的态度。 “你为了报复,硬要灌些子虚乌有的事给我,我也莫可奈何。当年为了报答某 人的恩情,我不得不照他要求去做,你彻家与我本来无仇,骤下杀手也非我所愿, 现在既然你已经认定我为十恶不赦之徒,我白皓罡无话可说。”他故意以低沉凝重 的口吻说:“不管你想怎么报复,这些女弟子与我妻子本为无辜,郡主更是白白被 牵连进来。为免王爷的盛怒罪及他人,你何不先释放他们,我与你单独解决这些问 题。” 只要他答应一对一,白皓罡心里冷笑,这些年自己苦练的太极剑法,难道会保 护不了自己?不止如此,这个彻家留下的最后一根杂草,也该除去了。 除掉他那些来自关外的神秘高手,白皓罡相信彻家这出身高贵的小子,一定没 有时间好好练习武功,更不可能承受艰苦的锻炼。而他可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 没有理由会输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外表上白皓罡仍镇定伫立着,虽然手心因紧张与等待而微微发汗,但他直视着 彻里曼的双眼,现出无惧与宽大为怀,凡事以他人为考虑优先的大侠风范。立刻, 这种大无畏的态度,令女弟子们的神情又有一百八十度转变。大家还是相信他的为 人,未来更可把这桩丑事化小,成为年轻不懂事犯下的小错失。 “不,皓罡,他们会趁你转身时一刀杀了你的。这些人全是心狠手辣不眨眼的 恶徒!” 看向自己妻子忧心忡忡的脸,白皓罡内心窜过一丝满意,“不用担心,阿娥, 我的生死安危已经交给上天安排了。”哼哼,上天安排自然不假,但是真正该死的 却是彻家的小杂种。 “可是……”说着说着,白夫人的泪水又扑簌直下。 “怎么样?彻兄弟,就让我们两人单独解决,把郡主、我的夫人与弟子全放了 吧?”白皓罡催问。 嘴角冷冷地一撇,彻里曼并不说话。 一旁的矮小精悍的人却开口,“别乱称兄道弟的,你这种人说的话,十成中只 有一成能听。暗地里打鬼主意,难道我们爷主子会不知道?五岳剑派与十大门派间, 就你白山派是最假仁假义满口道德,事实上放任自己独子到处惹是生非,自己暗中 勾党结派营私图利,上梁不正下梁歪。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我家爷主子亲自动 手!” 这番话说得白皓罡脸色铁青发白。 “没错,想与我家爷主子单打独斗?我看你再等个几十年再说吧!”胖子又开 口嘻笑着说:“不过你恐怕活不过今天,还是等十八年后又是狗辈一条,到时候机 会可能还大些!嘿嘿,我不会介意替爷主子踢一条狗的。” “你们别欺人太甚。”白皓罡咬着牙透齿缝说。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 目中无人的对他嘲笑。 “我们欺什么人了?我们欺的是条狗啊!”换成白面书生摇着扇子,不男不女 的怪声笑说。“说够了。” 突然间,不怪挤开彻里曼站到众人之前。“你们别再捉弄白大侠。他的要求难 道不公平吗?一对一各争胜败,谁也别把问题牵扯到他人,我认为这很合情理。” 她转头看着彻里曼,“怎么样?你要不要释放众人和白大侠单独决战?” 彻里曼打自方才看见白皓罡以来便冷冰冰的神情,显现出一丝气恼。“你管了 不该管的事,奴才。” “什么属于不该管的?仗义执言人人有责啊!” “正义?”彻里曼极为不齿的说了,那两字,接着便大力的握住她的手腕,低 头以冒火的双眼说:“正义何干?这是我彻家的事,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多管闲事 的插手干涉,你若再多事我便将你——” “杀了吗?还是把我扔给你的手下,”她双手叉腰半点都不畏怯,道“尽管使 出来,我不怕你。” “没错,我是会把你扔给他们。”他使劲甩开她,不怪踉跄两步后又站定,彻 里曼咬牙恨声说:“留着你这烦人又多嘴的女人有什么用。” 未曾料到自己会难过,可是不怪的心真的微微作痛的,可是她迅速把那感觉藏 在深深的土里,埋起来牢牢覆住。“那么你更应该释放我们所有的人。” 他没有回答不怪这句话,只转头对着白皓罡说:“我乐意亲手取你的性命,可 是在你死之前,以这些俘虏为交换,我要拿回属于我彻家的东西,听清楚没有?姓 白的。” 白皓罡心头跳了那么一下。那是不舍。当然他会不舍,多年来他握有那宝物, 和其他人一样,珍视的程度只差没有把它缝到肚皮里,不让外人知道。就连爱妻也 不曾看过他的宝物,那只为他一人而保存…… “好,我换。”反正彻家这小子一死,宝物还是会回到真正主人的手里。虽然 那宝物只有六分之一,但已经足以发挥许多功用。他怎能舍得在这些年之后,失去 它呢? “我不信任你,姓白的。”彻里曼道。他能清楚的看见此人眼中的贪婪之情, 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被他伪善的面孔所骗。 难道长相端正,模样看似刚正不阿就代表此人的心志如一?错,人面禽兽比起 真正的猛兽更要可怕。 当年那批杀手中,他对于姓白的存有最深的记忆,他永远忘不掉姓白的面带笑 容的把剑插进三、四岁孩童的体内,好取得他们身后那箱箱的金银珠宝。一个眼中 只有财富与权名,全然不顾及良知与道德的恶人。 这让他不觉怀疑世上有多少人,是带着双重面具在过日子的。在认识的人面前 是大仁大德的一套,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却又处处为恶,毫不在意天地间的真正正义, 甚至嘲笑这世上的善良。唯有付出过惨痛代价的人,才能学习到宝贵的一课,只是 它的代价实在太高。彻里曼面色凝重,痛心的想着。 “你握有许多人质在手包括我妻子,我怎可能会骗你?”白皓罡又言。 “像你这种人,诡计多端,能相信才怪。”胖子厌恶的说:“就算我们爷主子 怀疑你又怎样?这表示他聪明得很,不会上你的当吃你的亏!” “哼,小人心度君子腹,婆婆妈妈好不罗嗦。”不怪在他们身后扮鬼脸说。 彻里曼脸色铁青、生冷的绿眼、紧皱的眉头在在都说明他心情的恶劣。“煽风 点火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不怪闭上嘴,转开头去。 “我给你一个机会。”彻里曼冷硬的说:“白夫人与郡主在我属下的陪同下, 和我们一起上山,只要你试图玩任何花样的话,她们俩谁都没命。一个是你的爱妻, 一个是王爷托管的高贵郡主,”他特意凝视着不怪说:“我相信她们的命都很值钱, 你应该会小心行事,姓白的。” *** 彻里曼在生气,问题是……生谁的气? 不怪骑在马上,与瘦小矮个、长得颇有点机灵,名唤普西的人共乘。因为他很 瘦小,所以两人共骑还是绰绰有余。不怪坐在他身后,却频频看着骑于前方的高大 男子。 说实话,她根本不用在乎他生气或不生气! 可不怪若真是诚实,就不得不承认她的在乎。她在乎彻里曼冰冷的面孔,在乎 他拒她于千里外的态度,更在乎他显然深受过去所影响的人格。片面的听了他与白 皓罡的谈话后,不怪多少了解了他一点。 复仇的欲望是可理解的,过去她也有过复仇的想法,比方说……对于没有善待 不奇姊的济南王爷,不怪就很想在他饭里下泻药、酒里加迷药,最好能让他痛不欲 生,就像不奇姊难过时一样! 但是复仇的欲望也最容易吞噬掉人的理智。失去理智,人就会接近疯狂、无止 尽怨恨与永不止息悲伤,长此以往怎么能快乐得起来呢?怪不得彻里曼的脸上,时 而封上一层冰霜。 他想不通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起来,就算真正报完仇也一样。唉,其实 彻里曼的快乐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要取她的命,用以要胁白皓罡的敌人。内心深处,不怪却 怀疑地想着……彻里曼真会毫不犹橡的杀了她吗?像心有灵犀似的,他竟回身看向 她。不怪忙把脸转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总之,等这事一结束后,不怪绝不要在白山派待下去。想那白皓罡过去竟曾做 过那么多坏事,而从不为人所知。可想而知他必定花费精力,做出表面工夫。她不 同情白皓罡这个人,方才之所以站在他那边为他说话,也是基于那些无辜女弟子的 立场,不得不说。语出嘲讽情非得已。不怪并非大家所想的,有勇无谋、一根肠子 直通到底的人。她心中也想:若是彻里曼能在公平的决战中,亲手制裁白皓罡,那 也是他个人罪有应得! “到了。” 胖子大叫的声音,让整队人马停下脚步。 除了留于营区内看管那些受俘的女弟子外,所有彻里曼的手下都随他前来,胖 子照旧押着白夫人,而不怪则分配给安普西顾着,她们两人颈上各有一柄锐利的匕 首。 至于白皓罡,他骑着自己的马,在彻里曼两位手下的严密监视下,从殿后进到 白山派大门内。 “东西交出来之后,夫人与郡主就会被释放。收到讯号后,下面的人才会放了 你的女弟子。”彻里曼骑至自皓罡身边说:“不管你决斗中是战胜或战败。” “事到如今我不信任你们,也别无它法。” 彻里曼冷冷看他一眼,策马离开他几尺外。白皓罡自己翻身下马,进屋子里去 取“彻家的东西”,所有的人在外头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他又出现,手中抱着一只长方型的漆黑木盒。 强烈的好奇心起,不怪伸长脖子想看那盒内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可是偏距离太 远,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直到白皓罡拿着它走到了彻里曼马前,“东西就在这儿, 放了我的妻子与郡主两人。” “把盒盖打开。” 白皓罡缓缓的把盖子掀起时,大白天竟还能有道闪烁的金黄光芒自盒内迸射出 来。强光让大家不觉眯起了双眼,马儿也惊慌的嘶鸣着。 究竟这是什么东西啊!不怪心想,她从未见过这么惊心动魄活耀的金光。简直 像要将人的双眼剌伤般的夺目。 彻里曼此时点点头,举高一只手说:“让郡主与他妻子离开。” 这句话,不怪耳中听得分明,心头却隐隐作痛。昨夜的事对他来说,只是寻欢 一宿,等他利用人质的价值失去了,她就像是无用的娃娃被踢到角落去。她打自开 始便晓得两人不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她还要心痛? 她该学他一样,早早把那一夜给忘了。 “郡主,请吧!”安普西先下马,然后伸出手说。 另一方面白夫人也获得释放,她一下马便往白皓罡奔去,却遭到自己丈夫的阻 止。“你过来做什么?去带郡主下山,记得!我如果没有下山,你们就尽快护送郡 主回到武亲王府上,王爷自会保护你与郡主的。” “皓罡!”白夫人泪下双行,“我怎么能抛下你……” “罗嗦,快走。” 不怪远远的看着白夫人与丈夫话别,目光不小心落到彻里曼的身上,他把盒子 缚于马背,抬头瞧见她在望着自己,绿眼闪烁着。 从未想过一个男子能越来越吸引住她眼光,但他就是办到了。或许这是她最后 一次看到这个人,这个无情却又温柔窜夺走她的童贞,没有半点悔意与情意的男人。 一个永远不会再见到的男人。 再也没机会让不怪判别那骚动在心的不安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她放纵自己大胆的巡视他周身一次,然后在白夫人走向她,来到自己身旁等待 着离开时,带着她最美丽的微笑,从容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踏上下山之路。 身后她可以听见彻里曼以一贯冷静低调的声音。 “让我们尽快了结这笔帐吧,白皓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