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早些时候,金太太在回家之前,她去了一个郁闷的人常常会不由自主、不约而 同都会去的地方。这个地方叫秦江,一条宽广平静的大河,这条河孕育了这个城市, 也孕育着这方水土的人们。古人喜欢依江而住,实在是一个很绝妙的点子,江水可 以喝,可以洗,可以走船,可以捞鱼,可以自杀,可以倒垃圾,还可以谈情吹江风, 又可以倾诉散郁心,甚至可以随时对着它大小便。 江边开辟出一条宽宽的人行路,绿化得很好,有许多摆卖各种各样便宜的小摊。 金太太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有些轻浮,那是因为她全身的血气都结集到了胸腔里, 如此强的血气不容易驱散,久之让她一阵阵的胸口发紧,涨痛。前面有一个小摊, 只一张桌子,桌子前坐一个高瘦的,蓄了山羊胡子,戴了黑眼镜,穿了旧长袍,感 觉有些道行的老男人,桌子上只有一个类似餐厅桌上夹菜单的玻璃座,上面夹了张 白纸,纸上有四字——算命测字。 金太太走过前去,已经有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先于她在桌子前坐着,桌子 前一共有两张小凳子,于是金太太坐上了另一张。 “乌江英雄冢,其势也慷慨,女士,这河渡与不渡,全在你一念之间啊。”金 太太听到算命先生对那位女人说了这么一句,她听不懂,也不关心,但她看到那个 女人听懂了,掏了一张大票轻轻放到桌上,眼睛停留在桌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河” 字上。金太太看到这个女人脸色太苍白,皮肤有些干涩,眼睛眉毛象是画在一张白 纸上,毫无生气可言。 女人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离去。金太太挪了挪凳子,坐到桌子正面来, 算命的老头一直目送着那位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末了摇摇头,无限惋惜般地叹 息一声。然后,算命先生冲她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轻轻点着上一客人留下的那个 “河”字,说,女士,你也是为这过河而来吗? 金太太一怔,又若有所思地点头。 女士,你是要测字呢,还是要算命。 金太太心想,这命算不算也罢,反正命中注定,知与不知都无法改变了,干脆 测测眼下这心结吧,便说,我想测个字。 算命先生手中折扇晃了晃,示意金太太先写个字,金太太想了想,在纸上写了 个大大的“金”字,仓促之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字了。 算命的点点头,把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惦量着,过了一会问,女士这是要问哪方 面的事情呢? 家庭。金太太脱口而出,我想知道我的家以后会怎么样? 好,算命的用扇子轻轻敲着桌上的“金”字,一边慢慢地说:此字由女士写在 这儿,实在清晰得很,通常测字是由拆字引出,今天我就改个例,就依女士写这字 的形状来说说看。 听算命的这么一说,金太太也注视起她刚刚写的字来。可能由于心情不爽,这 字写得夸张且潦草,只是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金太太一脸纳闷,同时也更加好奇 地想知道这老头会说出点什么子午寅卯来。 算命地说话扬抑有致,娓娓而谈:女士写的这个字,形虽潦草,意却方正,猛 一看,此字象个小屋子,并且地基牢固,不歪不斜。上面的“人”形屋顶写得很长, 此乃可以庇荫之象,中间的“王”字略嫌潦草纠缠,意指眼下屋内纠葛之事甚多, 话又说回来,哪座屋子里面没有些烦心事呢?泥菩萨住的庙里还闹耗子呢。不过还 好,最后这两点非常有力且对称,看来,居在此屋内的两人,最终还是能得此屋之 庇荫啊,虽然,这两个点离得有些远,中间还隔了根大柱子,但是,请细看,这两 个点在写的时候,形断而意连,是由一笔呵成,呵呵,女士,既然你是问家庭前途, 那么,就此字看来,我可以总结地是,屋里人意未断,这屋子总是能经着些风雨的。 金太太面无表情,机械地听完,机械地付款而去,走出了许久,才慢慢回味起 算命的话来,不禁苦笑,家里有一只随时用来要她命的枪在藏着,还有一个随时用 这枪来杀她的丈夫,这事能和庙里闹耗子的事相提并论吗? 之后她一路跌跌撞撞,嗑嗑碰碰,走回了家。她头脑已是一片空白,只想回去 面对那个“人”形屋顶下的那个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