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出往事 艾玛昨晚睡得不好,也许根本就没有入睡,只是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罢了,所以 今天早上眼睛有点浮肿,精神也有点恍惚。应付完刘姨张姐的好奇之后,她便埋头 工作,这是真正的埋头,因为她不敢抬头,她怕接触到苏京的眼睛。她以为苏京会 来问候她昨晚的不辞而别,一个上午她都在期待,同时又害怕苏京真的来问她,那 她该怎么说呢?矛盾交织的艾玛熬到午餐时间,接到了傅强的电话,她几乎是毫不 犹豫就答应了傅强的吃饭邀请。这反倒让傅强感到意外了,本来他也是随便说说的, 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成功邀到艾玛共进午餐,晚餐倒是有几回,不过都是有 第三者第四者乃至五六者在场的。 傅强放下电话还愣了好一会,然后才醒过来,看一下表,给他的时间只有十五 分钟了,从市公安局到艾玛上班的地方正常行驶怎么也得半小时啊。不过傅强不愧 是警察,半分钟后他已经下楼钻进车子里了,想也没想就掏出警灯啪一声贴到车顶 上。十五分钟后,他竟然奇迹般准时到了艾玛楼下的餐厅里。 “大侦探,你迟了二十七秒,一秒都可能出人命的。”艾玛不冷不热地说。 “嘿嘿……”傅强并不在意艾玛的嘲讽,相反,他喜欢艾玛的嘲讽,这也是他 自认惟一犯贱的事,“你放心,我的工作是等人命出来了,再去找偿命的人,NO BLOOD, NO WORK!” “呸,就你这英文水平,还敢到处卖弄,最近还在上补习班?” “嗯,除了想你,就是想单词了。”傅强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表达的机会。 艾玛笑了一下,她对傅强这种油腔滑调已习以为常,这也是他的性格,热情外 向、幽默风趣,和他在一起的人永远会感到轻松和随意,不知他对犯人是否也如此? 艾玛也知道傅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她对傅强却一直找不到她所要的感觉, 也就是爱情的感觉,也许是他的话太多了吧,什么事到他嘴里总是清清楚楚、条理 清晰的。这让她感觉不到两人在一起的浪漫。艾玛认为浪漫应该是朦胧的,很多东 西只可意会,让两人在各自的感觉中找到碰撞的点,然后火花便在那个点上产生。 “你有心事?”傅强对人的感觉很敏锐,职业使然。 艾玛重重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然后看着傅强说:“我爸爸过几天来看我,你 的车子不是可以开到站台上吗?和我一起去接他吧。” “这个没问题。”傅强点头说。 “你吃点东西吧,要喝啤酒吗?今天我请你。”艾玛浅笑了一下。 傅强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他的头脑总是很清醒,即使是在爱情上。“你等等。” 他边说边掀开了旁边的窗帘,抬头张望着外面。 “你干吗?”艾玛莫名其妙。 “哦,我在看看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的。”傅强收回眼光,嬉笑着答。 艾玛扁扁嘴,没理会他的玩笑。 “还好,不是打西边出来的,看来这事还算正常,你的样子像昨晚一晚没睡似 的,在看我的照片吗?” “是照片,不过不是你的。” “有第三者了?天啊!”傅强拍拍脑袋,“我这第二者还没伸进去呢,第三者 的脚就已经插进来啦。” “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第三者竟然是女人?MY GOD! ” “她死了。” “还是一个女鬼啊,完了完了,我是没指望了,原来你喜欢的是女鬼。”傅强 一副极其丧气的样子,惟妙惟肖。 “你也认为这世界真的有鬼?”艾玛瞪着眼睛问。 傅强收住了夸张的表情,他看到艾玛神色严肃,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况且她 今天的脸色很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他也正色地看着艾玛,摇了摇头: “我不信鬼的。” “是啊,其实我从小接触的是藏族的黄教,也是不相信鬼神论的,可是……” “可是什么?”傅强习惯用最快的反应追问。 “可是昨晚我真的感觉到了她的存在。”艾玛眼睛闪烁了一下。 “她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傅强感觉到了事情有点异样,也许艾玛真的遇到 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他必须追问清楚。 “那是在我一个同事的家里,他的眼睛、眼神都很真切,当时我好害怕……” 艾玛说这话时还心有余悸。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给我说说。”傅强急了,半个身子已经快伸到她跟 前。 “昨晚我们去了一个同事家过生日,后来……”艾玛慢慢地把昨晚的经过细细 诉说着。 傅强一直沉默着,他一边听一边在紧张分析艾玛的话里有什么漏洞,艾玛说完 的时候,他还在沉默,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一切看似异常的事物背后总会有迹 可寻的,所有故弄玄虚的东西也都是人为的,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隐藏着什么不 可告人的目的。可是艾玛告诉他的事却让他迷惑,那个苏京看来并不像有什么隐藏 的目的,倒像是…… “傅强,你说苏京是不是遇到鬼了?”艾玛看他沉默的样子,便问。 傅强想了想说:“艾玛,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我倒是认为你那同事苏京很可能 是患了妄想症。” “什么是妄想症?” “妄想症是一种精神疾病,也许他是接受不了心上人的突然死亡,所以导致精 神分裂,出现幻觉,以为对方没有死,并且一直活在自己身边。”傅强分析道。 “不不不,我并不这样认为,要是他真像你所说的妄想症,那么他怎么会在和 我说话时很清楚地告诉我,他的小小其实是死了呢?这说明他很清楚对方已经死亡 的现实。”艾玛说。 “这个问题太专业,我也解释不好,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昨晚你就想这个想 了一晚上?” “嗯,想了一晚上。我认为最好的解释是——苏京很正常,他也知道小小死了, 不过小小的灵魂又回到了他身边,只有苏京才能看到她,和她交流。我当时看到苏 京和小小说话时,那神态、那表情都非常真实,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尤其是他的那 对眼睛,非常……”艾玛一想到苏京昨晚的眼神时,就禁不住心跳起来,乃至一下 子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苏京的眼神。 “精神病并不像其他身体器官的疾病,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平时他们和常人 无异,只有在特定时候的特定思维中表现出来,这类病人我接触过的。”傅强并不 赞同艾玛的分析,尤其是她的灵魂说法。 艾玛沉默了,她知道傅强是不会相信她的话的,因为当时他不在场,那种情形、 那种感觉,不在场的人是无法体验到的。 傅强眼看艾玛不出声了,便提议:“艾玛,我有个方法,可以让你知道苏京到 底是遇到鬼了还是精神分裂。” “哦?那你快说。”艾玛急急道。 “只是有一点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紧张那个苏京的事情?人家就算遇到 鬼了,又关你什么事?”傅强这话有点酸溜溜。 “我们是同事嘛,关心同事不行吗?再说我自己也好奇啊。”艾玛白了他一眼。 傅强瞪着她说:“但愿你说的是真话,不然我气死了也会变鬼来吓你的。” “你倒是快说啊!”艾玛不耐烦他的喋喋不休。 “俗话说,阳光下没有鬼,你找一天再去他家一趟,当然是白天,然后和他谈 起那个……小小是吗?和他谈小小,观察他的反应,如果他依然认为小小就在他家 里,并且他们还在对话,或对眼什么的,反正就是你看到了他在白天也认为自己能 看到小小,那么,就可以确定他患了妄想症。反之,那就是他撞鬼了,你也少接近 他,没事多找我吃饭聊天多好,我昨天想了个笑话……” “好了好了,”艾玛看他说着说着竟扯远了去,赶紧打住他,“你说得有道理, 找一天我就去试试他。”艾玛似在自言自语道。 “我和你一起去?”傅强说。 “不行,你去了我们还能交谈吗?”艾玛瞪了他一眼。 “我是怕你有危险,精神病人不好惹的。” “不会的,苏京是个好人,小小也是个好人。”艾玛冲口而出,说完她自己也 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直觉呢? 对面的傅强听到这话可就是另一番心情了,像突然有许多鱼刺梗在喉咙里吐不 出来又吞不下去,还一阵阵地痛。 艾玛看到傅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微笑了一下:“你放心好了,我会带个人 一起去的,不过不是你。” 艾玛带去的人是她姐的女儿,一个六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因为胖胖的,所以 起个小名叫猪猪。 那天是周末,上午艾玛带猪猪去儿童公园玩,中午她们在麦当劳消磨了一个多 小时后,艾玛便带着猪猪一起去了苏京家里。 对于艾玛的突然来访,苏京有点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把她们迎进了家门。 “我带猪猪去玩,经过你楼下,就顺便上来坐坐。”艾玛说。 苏京看到猪猪似乎很高兴,蹲下来摸摸她的脸蛋问:“好漂亮的小妹妹,你多 大了?” “六岁。”猪猪大声回答。 “哦,六岁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啊?”苏京好像很喜欢小孩子,一脸笑容地问。 “猪猪。”小女孩自豪地说。 “哈哈……好名字。”苏京开心地笑了起来。 艾玛牵着猪猪走进屋子,刚想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 来。 他们随意拉了一下家常,而苏京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在小女孩身上,不时逗她两 句。 “苏京,你休息也不出去转转吗?”艾玛问。 “哦,我平时很少出门的,喜欢呆在家里。”苏京这时又转向小女孩,“猪猪, 你平时喜欢玩些什么?你喜欢什么玩具?” “洋娃娃!我喜欢芭比娃娃,我有好多芭比娃娃,都是小姨给我买的,我爸爸 很小气,从不给我买芭比娃娃。”猪猪嘟着嘴巴说,说完看看艾玛,又讨好地加了 一句,“所以,我喜欢小姨,不喜欢爸爸。” 猪猪纯真的话让艾玛和苏京都笑了起来。苏京这时站起来走进房内,不一会双 手放在背后走了出来,走到猪猪面前说:“猪猪,那叔叔就送你一个芭比娃娃。” 说完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 猪猪一见高兴极了,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是结婚芭比。”艾玛这才看到 他手里的是一个穿着婚纱的芭比娃娃。 “那你会不会也喜欢叔叔啊?”苏京问。 “喜欢。”猪猪眼睛瞪着手里的芭比娃娃,想也不想就说。 “那以后多来叔叔这里玩,叔叔还送你芭比娃娃,好不好?” “好。”小女孩嘴里应着,心思早跑到洋娃娃身上了。 艾玛一边奇怪苏京家里竟然也会有洋娃娃,一边说:“你太客气了。” “呵呵,小孩嘛,她喜欢就好。”苏京看着猪猪说。 “没想到你这个大男人也喜欢玩洋娃娃啊。”艾玛打趣说。 “哦,不是我玩的,是给小小买的,她一直想要个小女孩。”苏京说。 “小小?”艾玛突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小小现在也在这儿吗?”她说话时 不忘环视一下四周。 “在啊,所以我除了上班都不出去的,我要陪小小啊。”苏京的眼神又落到了 空空的沙发上。 艾玛今天由于是有备而来,再加上又是白天,还有猪猪在旁边,所以她并没有 感到特别害怕,于是接着问:“她……她在哪?” 苏京用眼睛指了一下沙发的方向说:“她就坐在那儿,小小今天有点累了,一 上午我们都在收拾屋子。” “那……小小就躺在那儿吗?”艾玛看着空空的沙发问。 “不,”苏京摇摇头说,“她坐着,正在看猪猪玩洋娃娃呢,她很喜欢小孩。” “哦,”艾玛重重点点头,心里开始认同傅强的猜测了,苏京果然是患了妄想 症。这时她不再看那张空沙发,而是看着苏京,他有一张英俊的脸,黝黑的皮肤, 挺挺的鼻子,最令人心动的是他的唇,总是抿得紧紧的,似有满腹辛酸在里面藏着。 艾玛突然感到心痛,一种慈母般的心痛,此时苏京在她眼里就像一个藏着委屈的孩 子,一个人漂泊在外,找不到诉说的人,看不到未来,望不见故乡,只好关起自己, 默默承受着爱情失落的包袱…… 艾玛从苏京家出来后,就把猪猪送回姐姐家,然后自己回家。刚进门,傅强的 电话就打来了。 “艾玛,怎么样?你没事吧?我打了一下午你的电话,你都关机了,急死我了, 生怕自己还没结婚就成了鳏夫。” “呸呸呸,我能有什么事啊!”艾玛没好气地说。 “好,呸——”傅强在电话那头也学着吐了一下口水,等于就把刚才不吉利的 话吐掉了,然后再追问开始的话题,“那个苏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你多心了。”艾玛感到浑身疲乏无力,不太想讲话。 “他是不是撞鬼了啊?你试了他没有?”傅强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试了,没撞鬼。” “那我说的是对的了?哎——这种人啊,你还是少惹为妙吧,发病时会认不出 人来的,多数还有暴力倾向,你要小心点。”傅强谆谆叮嘱。 艾玛听着傅强的话,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继而越来越大声,把那头的傅强急 坏了,连声大喊:“艾玛,艾玛,你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那混蛋对你怎么样 了?快告诉我,我去把他抓起来,快说啊……真急死人了!” 艾玛没说话,只是抓着话筒使劲哭,奔流的泪水像止不住的小河,她很想说话, 却说不出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突然就很想大哭一场。 傅强涨红了脸,说了句“我马上过来”,然后放下电话直奔艾玛家而来。 傅强赶到的时候,艾玛正蜷缩在地上发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歪歪扭扭地挂 在她脸上。 “那混蛋对你干吗了?”傅强第一句就问,脖子上青筋都突了出来。 “哪个混蛋?”艾玛抬头茫然地问。 “就是你那个撞鬼的同事啊!苏……苏什么京的。” 艾玛苦笑一下说:“你干吗叫人家混蛋?” “我要知道的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混蛋事!”傅强粗着嗓子说。 “他什么也没做啊,只是冲了茶给我喝,还送了个芭比娃娃给猪猪。” “那……那你哭什么?”傅强莫名其妙。 “我很久没哭了,想哭一下都不行啊?老不哭藏着眼泪会害病的。”艾玛笑着 说。 “害什么病?”傅强没好气地问。 “无泪病,等想哭的时候就没有眼泪了,全称叫‘欲哭无泪病’。”艾玛一本 正经地说。 傅强坐下来说:“我现在就害了一种类似的病了。” “什么病?” “‘哭笑不得’病。”傅强说完点了根烟,长长吸了一口,透过浓浓的烟雾看 着艾玛道,“说说吧,你到那个苏……苏京家有什么收获?” “没收获,没有鬼。” “没收获那就是有收获,是不是相信他患了妄想症了?”傅强得意地吐了个烟 圈。 艾玛点点头,没说话。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帮他!”艾玛郑重地说。 “什么?”傅强跳了起来,“这样的人你还要接近他?” “是的,”艾玛很认真地说,“我刚才考虑过了,他是个可怜的人,爱人死了, 已经够不幸的了,现在又害了这个病,我不帮他还有谁会帮他呢?” “我也很不幸啊,三十了还没女朋友,为什么你不帮帮我?”傅强恼火地说。 “傅强,我是说认真的,我也需要你的帮助。”艾玛神情严肃地望着他说。 傅强定定地盯了艾玛很久,直到确信她是认真的时候,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无 奈地说:“好吧,你说,要我怎么帮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