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书淮。」楚慕风推开书淮的房门,在床沿坐下。 「爸,还没睡?」书淮放下笔,转身望着父亲。 「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 「念筑。」 「念筑?」书淮不明所以。 「是的。老实说,我不赞成你和念筑在一起。」楚慕风单刀直入地告诉书淮。 「为什么?我记得当初您说要将她的病历交给我时,不是极力想要撮合我们 吗?」 「那是从前。儿子,不是爸爸现实,而是如今的念筑实在没人敢保证她能活 多久,爱上这样一个女孩岂有幸福可言?」楚慕风苦口婆心地说,他相信一向聪 明过人的书淮一定能明白他的苦心。 「可是我爱她!」书淮叹了口气。「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别 无选择了,就算只有痛苦而没有幸福,我认了!就算她时日无多,我也认了!就 算要为她牺牲一切,我通通都认了!因为我爱她,您明白吗?我爱她!她是我唯 一刻骨铭心去爱的女人,只要是为了她,一切就都值得了。」他激动的眼眶泛着 晶莹的泪光。 「你这样为她付出,换来的是什么?只有无尽的痛苦啊!何不悬崖勒马,及 时收手,或许你还能全身而退。」楚慕风不放弃地劝道。 「全身而退?如果我办得到,今天也不会如此痛苦了。」他悲凉地一笑。「 爸,我相信您对感情的认知不是如此肤浅,或者您可以问问自己,妈妈都去世十 几年了,为什么您一直没再续弦?是因为怕后母不能善待我和羽寒?还是根本没 有人能取代妈妈在您心目中的地位?那么易地而处,您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于万一。 爸,您能明白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又叫做除却巫山不是云吗?如果您 能够明白,就应该知道我的深情执着全是得自您的真传哪!」 书淮深吸一口气稳住激昂的情绪,在看到楚慕风逐渐转为阴鸷的脸色时,他 知道父亲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冥顽不灵、不知好歹的儿子来,究竟要我怎么说 你才听得进去?你以为人生所追求的就只有爱情吗?为了念筑,你甘心把一切都 赔了进来,那我呢?羽寒呢?你把我们置于何地?你难道叫我看着你往痛苦的深 渊中跳而袖手旁观?」楚慕风火冒三丈地大吼。 「那您以为我现在就好过了吗?失去念筑我快乐得起来吗?或许人生并不只 为了爱情而活,但古人不是也曾说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书淮振振有辞的提出反证。「例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茱丽叶不都是最 好的例子?」 楚慕风闻之气结。「你的意思是,为了念筑,你甚至可以舍弃我这个父亲?」 「爸!」书淮为难地叫道。 「是或不是?我和羽寒的份量当真不及一个念筑?」楚慕风目光凌厉的盯著 书淮。 「这样比较实在不公平,您叫我怎么……」 「Yes or No?」楚慕风打断他的话,重复又问了一次。 书淮的心狠狠一抽,闭上双眼,他痛苦地低喃:「爸,别逼我……」 「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楚慕风气呼呼地起身。 「爸!」书淮沉痛的唤住他。 「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好儿子』!」他讥讽地说完后开门离去,将书淮 盈满痛楚的脸庞隔绝于门内。 「爸,」羽寒唤住刚出书淮房内的楚慕风。「我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我想 我们也该谈一谈。」 楚慕风接过羽寒递给他的热茶。「好了,妳想谈什么?」 「谈哥哥。」羽寒坐在楚慕风的身边。 楚慕风向来最听羽寒的话,因为她聪颖灵慧,又擅于撒娇,很难让人对她说 「不」。 「妳休想替他说情,没什么好谈的。」楚慕风板起脸来说道。 「爸!」羽寒又使出她的拿手绝招。「别这样嘛,」她扯扯楚慕风的衣袖。 「您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吧,看妳怎么替那小子脱罪。」 羽寒盈盈一笑。「爸,我先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会反对哥哥和念筑在一 起呢?」 「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我关心他、担心他为了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而伤得体 无完肤,可是他不但不能体会我的苦心,反而搬出你妈妈来压我。」他气咻咻地 说。 「可是您又何曾体会过他的心情?其实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他的痴情和您是 如出一辙,您都没办法忘了妈妈,又怎能奢望他将念筑拋诸脑后?」 「如出一辙?他根本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闻声说。 羽寒在心底偷笑。「爸,哥哥在这条情路上已经走得够坎坷,您何忍再增加 波折?除了帮助他减少负担之外,我真的做不到加以阻挠。爸,他的心已经够苦 了,您还忍心在他心上再刺一刀吗?您的目的无非是使他不受到伤害,可是您如 今却在伤害他呀!您拿父子亲情逼他放弃心爱的女人,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 吗?」 楚慕风猛然觉醒,方才在气头上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冷静下来,才惊觉自 己说的话重了些。 「爸,亲情和爱情并没有冲突,事实上它们是可以并存的,对不对?您不是 一向最开通,坚持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吗?哥哥他是个心智成熟的男人,他知道自 己要的是什么,取舍之间,他自有分寸,您又何必介入?爸,聪明一世的您,千 万别胡涂一时,成了扼杀儿子爱情的刽子手。」羽寒温柔地说。她总是用一颗包 容、细腻善感的心去观察周遭的人、事、物,因此,她总能走进每个人的心中, 体会他们的辛酸和痛楚。 楚慕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手中的茶杯,但是羽寒知道她已经说服了 父亲。 「爸,如果您真的爱他,那么,成全他吧!」 「妳怎么知道有了念筑,书淮就会快乐?」楚慕风疑惑地问。 「至少,他曾经拥有过,尽管最后会失去,应该也了无遗憾。」羽寒感性地 说道。 「或许,妳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念筑没有想到几天后,书淮又给了她一大震撼。 为了排遣寂寞,念筑养成了听广播电台的习惯,尤其是中广流行网的心情点 唱机单元。其实能够分享别人的喜怒哀乐,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这天,她依例打开收音机,却意外听到了一封令她芳心欲碎的信。 收音机内依旧是念筑所熟悉的甜美嗓音。「接下来为各位听众读的,是一位 至情男子楚书淮的来信。」一阵优美的音乐过后,主持人开始念出了信的内容: 主持人,你好: 我之所以来信,乃因为我所深爱的「她」喜欢收听这个节目,因此,我想藉 由这个管道向她述说我的深情至爱。 令我魂牵梦萦的她名叫凌念筑,虽然和她才认识三个月,但我却早已做了和 她相守一世的决心,然而,她的健康状态不是很好,更明白的说,她随时有可能 撒手人寰,为此,她对这段感情投以不信任的l 票,更不敢坦言她对我的感情, 因为她怕有一天她终会离开这个世界,为了避免我受到伤害,她将所有的苦往肚 里吞,为了保护我,她不惜让我误会她、曲解她……这样的女子怎不令我心疼? 但是,她错了!她以为这么做就能使我免于受到伤害。她可知漠视我的爱对我而 言,才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创伤?其实,我并不求能和自己挚爱的女子白头偕老, 以念筑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这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我不在乎, 我情愿有如飞蛾扑火般,燃烧瞬间的美丽。但若没有了念筑,这样的人生又有何 意义? 即使我是如此深爱着念筑,但我希望我的爱带给她的是希望、是快乐,而不 是负担和痛苦,若我的爱给了她压力,那么我情愿放弃她,让她活得自在一点… …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内心的感受了,不如为我播 放一首吴奇隆所演唱的『双飞』,送给念筑、送给我,也送给全天下的有情人。 最后,请代我向念筑说声:「念筑,我爱妳,记得我曾答应过妳,不会为了愚孝 而放弃自己挚爱的女子吗?不管我的父亲如何反对,我绝不会做和陆游相同的决 定,请妳 相信,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妳永远在我心中,我对妳的爱永志不变。 痴情男子楚书淮敬上」 念完后又是一阵优美的音乐,配合着主持人甜美的嗓音。「希望这位念筑小 姐听到了楚书淮的来信,更希望你们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好的,现在就为各位 播放这首『双飞』。」 收音机前的念筑早已泣不成声,尤其在听到她曾为书淮唱过的那首「双飞」 之后,她更是柔肠寸断、泪雨滂沱。 书淮、书淮……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痴? 然而,在哭过之后,她发现让书淮离开她的生命是一项那么艰巨的任务,面 对如此深情的男人,有几人能抗拒? 不!不管如何困难,她都必须这么做,而且要彻底斩断情丝,因为她是这么 的爱他,不愿看到他受到任何伤害啊! 念筑尚未想到如何让书淮彻底对她死心,没想到上苍已为她做了一次最残酷 的安排。 这一天,念筑拋下所有烦人的事,和两位挚友──李昶萱和裴静茹在咖啡厅 聚一聚,而高中时总是高喊今生将抱独身主义,不碰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事的静 茹,竟带着一见倾心的男友杜文康同往。 「唉哟!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死也不谈感情的,现在竟然你侬我侬的。」昶 萱挖苦道。 「就是嘛!居然瞒得密不通风的,连我们也没透露。」念筑也忍不住抱怨。 「妳自己不也一样,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们。」静茹反将念筑一军。 「我?」念筑指着自己的鼻子。「别开玩笑了,我哪来的对象?」 「还说没有,那天在我生日会上和妳一起离开的那位气度非凡、俊俏无比的 翩翩男子呢?」静茹一副预备严刑逼供的姿态。 「是吗?念筑,妳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帅哥,我怎么不知道?」昶萱也 加入阵容帮静茹摇旗吶喊。 「他叫楚书淮,他爸爸是我爸爸的好朋友,那天他是代他爸爸来向我致贺的。」 静茹代为回答。 一提到书淮,念筑的眼神明显的一黯。「静茹,书淮不是我的男朋友。」 「楚书淮?书淮?」昶萱侧着头沉思。「对了!那一定不是巧合。」 「什么巧合?」众人皆愕然。 「民众日报啊!」 「民众日报啊?」静茹似乎仍然迷迷糊糊,而念筑则是心虚的低下头。 「对啊!前几天我在民众日报上的留言板上发现了一则留言,留言的人就叫 书淮,而留言的对象就是咱们艳惊四座的念筑小姐,连续了好几天,想不注意都 下行。」 「念筑?」两人瞅着她瞧,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态。 「各位,可以饶了我吗?」念筑莫可奈何的求饶。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总之,我和书淮不会有结果的。」念筑不胜愁苦地说。 「为什么?」静茹现在才发现事态不寻常。「别说妳不爱他,我不会相信的。 他是那种可以令女人拋弃矜持去倒追他的男人,况且他对妳又如此用心良苦,我 看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嫉妒妳的幸运了。」 「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吗?」杜文康终于发难了。 「文康,你怎么了?」静茹疑惑地问。 杜文康长吁短叹的直摇头。「唉!自己的女朋友在我的面前直夸别的男人, 害我的心里直冒酸气,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讨厌!」静茹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就这样,话题轻易的由念筑和书淮转到静茹和杜文康的恋爱过程。 「杜先生,我真佩服你,竟然能将这个刁钻的小妮子驯服。」昶萱毫不吝啬 的送上她的恭维。 「不,应该说他勇气可嘉。」念筑调侃道。 「念筑!」静茹抗议地低喊。 「好了,不逗妳了,我……」倏地,念筑的笑容冻结在唇边。 「怎么了?」昶萱发现她的异样,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一位气宇轩昂、 俊逸不凡的年轻人由门口走了进来。 「就是他?」昶萱疑惑地问。 念筑不语。 昶萱再度转头,那名男子已在角落坐了下来,显然没有发现念筑。 突然,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念筑的脑海。「静茹,妳的男朋友借一下。」 「什么?」静茹以为地听错了。 「我能请问一下妳为什么要『借用』我吗?」杜文康好奇地问。 「呃……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而是……」念筑有些尴尬。 「是因为他?」昶萱问道。 「是的。」念筑艰涩地点头。 「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不好?」静茹问道。 「就因为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念筑悲凄地说。 「配不上?你们堪称郎才女貌,怎会配不上?」 「静茹,妳应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我怎忍心……」 「这是什么谬论?他若爱妳,应该不会在意。」昶萱不满的打断她。 「他是不在意,可是我不能不在意。」 「念筑……」静茹还想劝她。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帮我,好吗?」念筑噙着泪祈求。 「希望妳将来不会后悔。」静茹一脸凝重。 「只要他快乐,我就不会后悔。」 杜文康终于发言了:「妳确定这么做,他就会快乐吗?」 「是的。」 「那我们还有什么话说,」杜文康拉起念筑。「走吧。」 「谢谢你。」 就这样,杜文康搂着念筑走向书淮。 「书淮。」念筑轻唤道。 「念筑!」乍见她,书淮心中无限喜悦。然而,当他看到念筑身旁男子及搭 在她肩上的手,笑容顿时冻结了。「他是……」 念筑挤出一丝勉强笑容。「他是我的男朋友。」她故做亲昵的对杜文康说: 「文康,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楚书淮。」 「念筑,妳……」书淮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书淮,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真的。没错,我是爱过 你,不,应该说我以为我爱你,但事实上那只是一时的迷惘,当热度退去时,我 才猛然发觉自己误把友情当成爱情。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和你交往的期间,我的 确是用真心对待你,但那只是朋友的感情,你明白吗?」念筑强迫自己说出违心 之论。 「为什么?为什么妳不早告诉我?你让我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书淮的语 调出奇的平静,然而眼中闪过的一丝痛楚却泄漏他内心真正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尝试着让你恨我、离开我,是你自己不知道清醒,一味 的躲避,不肯看清事实,想想,若我爱你,又怎忍心如此伤你呢?」念筑的心正 一点一滴的碎裂,她知道说出这些话不啻伤了书淮,更是宣判了自己死刑。 书淮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说过,如果我放开妳能让妳自在些,那么 我就是心碎也甘之如饴。」在崩溃之前,他毅然转身,离开咖啡屋。 杜文康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能成为拆散这对爱侣的间接凶手。「楚先生!」 他拋下念筑追了上去。 「杜……」念筑想唤住杜文康,却来不及了。 跌坐在书淮曾坐过的椅子上,念筑的泪一颗颗往下掉。 「念筑,妳何苦?我看得出来,妳很爱他。」昶萱走至她身旁,轻拥着她。 念筑彻底崩溃了,抱住昶萱,她痛哭失声。 「念筑……」静茹担忧地唤道。 「念筑,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昶萱说道。 「不,我并不后悔,」抬起泪雾朦胧的双眼,她哽咽道:「如果我接受了他 的感情,那么他将日夜承受着或许下一刻就会失去我的煎熬,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受,妳明白吗?」 「可是他爱妳啊!」静茹仍尝试劝醒她。「失去妳,他又何尝会好过?」 念筑惨然一笑。「总比分分秒秒都得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好吧!」 「念筑,妳对他投注的感情真的好深!妳情愿苦自己,也不愿他承受一丁点 的痛苦,不论他是否能得到妳,他都是个幸福的男人。」昶萱感叹地说。 「或许吧!」念筑转向窗外望着蔚蓝如洗的湛蓝天空,心中却是阴霾一片─ ─ 「楚先生,请等一下。」杜文康快步向前拦住书淮。 「有什么事吗?」书淮冷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念筑……」 杜文康尚未说完便被书淮打断了。「我知道你和念筑是男女朋友,你放心, 我不会再和念筑有丝毫的牵扯。」书淮以为杜文康是来劝他打消追求念筑的念头。 「你误会了,我是说……」杜文康想了想,决定先试探书淮对念筑的感情究 竟有多深。「你对念筑的爱究竟有多深?」 「深?感情的深浅该如何定义?」书淮苦笑着反问他。 「如果深到可以不计较一切,你就不该放弃她。当然,如果你不爱她,那又 另当别论。」杜文康暗示他。 「你说什么?」书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打算把念筑让……」杜文康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书淮已一拳挥向他 的下巴。 「该死的混蛋!有胆你再说一遍!」书淮忿忿地说。 杜文康末料书淮会有此举,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待他站定后,才揉着下 巴苦笑。「这位仁兄,你下手太重了点吧!你就不能轻一点?」 「我没打得你满地找牙就不错了!」 「欸!你这个人真不知感恩图报,我好心撮合你们,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 么……」书淮的拳头又挥过来了,这一次,文康聪明的闪过了。 「杜文康,你究竟把念筑当成什么,可以任你转送?我警告你,如果你敢欺 负念筑,我楚书淮第一个找你算帐。」 「既然你这么爱她,为什么要放弃她呢?」 「难道你不知道她爱的人是你吗?」书淮苦涩地说。「我除了成全她之外还 能怎么办?好好对待她,否则你会后悔的。」说完后立刻转身离去,丢下张口结 舌的杜文康。 文康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他渐渐走远,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喂,楚……」但书淮早已走远了。 糟糕!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今晚,又是个漫长难熬的夜,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垂泪至天明?又有多少个 夜晚,她凭栏追思着那段才刚萌芽便宣告结束的恋情?想起那段他们共有的甜蜜 时光;想起他真诚的深情告白;想起他煞费苦心为她安排的一连串惊奇;她的泪 又溃堤而出…… 「书淮呀!如果还有选择的余地,我绝不忍伤你一分一毫,但,我别无选择, 只有狠心斩断情丝,你才能彻底自痛苦的深渊走出,虽然代价是使我陷入更深不 见底的痛楚中,我也义无反顾。」她噙着泪喃喃自语道。 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此举带给书淮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创伤,她更不 知道今夜还有个人也和她一样被情所伤、憔悴难眠。 「唉!」又是一声长叹。 一阵思忖之后,书淮转身走出房门,朝羽寒的房间走去。 「哥,怎么还没睡,有事?」羽寒由一堆书本中抬起头,望着刚进门的哥哥。 「我想麻烦妳帮我打通电话给念筑,请她到医院来做一次检查。」 「为什么你不自己打?」羽寒疑惑的瞅着他。 他以一句不方便轻轻带过。 「这就奇了!你是她的主治大夫,请她到医院做检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反而我打过去才觉得奇怪呢!」 「羽寒,妳不懂。她不会愿意听到我的声音的,我不希望给她增添无谓的困 扰。」话中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困扰?何解?」羽寒更困惑了。 「她有男朋友了,我不希望引起他们之间的误会。」 「男朋友?不可能!」羽寒激烈地摇头,摇到书淮有点担心她脖子扭到。 「这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事实。」 「尽管如此,你还是惦着她、放不下她是不是?」她柔柔地说。 「是的,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将她的事拋诸脑后,但是我办不到,真的办不 到!」他悲痛地低喃。 「哥,你还真是……」 「无药可救,是吗?」 「不,是痴情得令人心疼。」她感慨道。 「那就帮我一次,好吗?」 羽寒接过书淮给她的电话号码,无奈地点头。 书淮见羽寒应允便安心的离开,当然他不知道羽寒究竟对念筑说了什么,使 得念筑在隔天早上便去了医院。 「麻烦您,请找凌念筑小姐。」羽寒不失礼貌的对电话的另一头说着。 接电话的人正是孟樵。 这声音好耳熟。「请问妳是?」 「您好,我是楚羽寒。」羽寒大方的报上自己的姓名。 孟樵大笑。「嗨,泼辣小姐,想不到妳也能这么温柔又有礼貌。」 羽寒一怔。「是你?」 「没错,是妳恨得牙痒痒的凌孟樵。」 「你在念筑家里干么?我警告你,少打念筑的主意!」 看来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不怎么好,她似乎把他看成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虽然他的确是。「为什么?妳吃醋?」他顽皮的本性又来了,他最喜欢在言语上 吃她一点点小豆腐,看她气得恨不能杀他泄愤的可爱样子。 「去死啦!从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她很不客气的顶回去。 「咦?刚才那一个温驯的小女孩呢?和这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差了十万八千 里。」 「废话少说,念筑在吗?」她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只要是凌孟樵说的话,她 全都定义为「废话」。 「如果妳加个『请』字的话,我就考虑让妳为妳那个『深情有余,智商不足 』的白痴大哥陈情。」 他怎么知道她大哥是谁?不过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她对他低声下气, 呕啊!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咕哝道。 「这点我绝下怀疑,妳楚羽寒的确是一头惹不起的母老虎。」 羽寒克制自己不对他吼,忍辱负重、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不得不低声下气,为了书淮,认了。「好吧,『请问』凌大少爷,念筑在吗?」 「嗯,顺耳多了,最后,告诉妳,我是念筑的哥哥,『亲』哥哥!所以就算 我想,也无法动念筑的歪脑筋,解说完毕。」 不待羽寒有所反应,他已按下「保留」的按键,一阵优美的音乐代替了孟樵 低沉迷人的嗓音,等音乐声消失时,耳边响起的已是念筑的声音。 羽寒急欲求证。「念筑,凌孟樵真的是妳哥哥?」 「是啊!妳真的认识他?」 「哇,妳好不幸喔!」口吻充满同情。 念筑对这样的评语颇为讶异。「据我所知,我哥在女人堆里挺抢手的,一群 女人卯足了劲只为求他青睐,妳怎么好象很不屑?」 「八字不合。」 「又不是结婚,还看八字咧!」 「念筑!妳怎么和他一样可恶,占我便宜。」 「他也占妳便宜吗?怎么个占法?要他为妳负责吗?」念筑笑问。 「凌念筑!」咦,不对,这不是她打电话来的重点。「言归正传,念筑,我 哥告诉我说,妳有男朋友了,是吗?」 「羽寒,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她可没骗羽寒,她确实心有所属。 「那我哥没骗我喽?」 念筑不答。 「念筑,」羽寒肯定事有蹊跷。「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医院,好 吗。」 「做什么?」 「检查啊!妳已经超过三个月没去医院了。」 「我不想去。」天啊!有谁能明白这种相见不如不见的痛苦? 「为什么?妳难道不知道我哥有多担心妳吗?妳怎么忍心这么折磨他?」羽 寒有些激动地喊道。「念筑,不管是为了我哥哥还是为了你自己,妳都必须去一 趟,我哥为妳担足了心,妳就算让他安心一下又会怎样?」 「我……」她无言以对。 羽寒轻叹。「念筑,妳明明对我哥哥有感觉的,为什么要苦苦压抑呢?」 「羽寒,妳在说什么?」念筑一惊,立刻装傻。 「念筑,我能感受到妳对我哥哥那份无怨无尤的爱。」无意中,孟樵说过的 话她竟也朗朗上口。 「不,妳不懂。」 「我哥也说我不懂,但你们就真的懂了吗?若你们真的懂了,就不会苦苦折 磨对方,也折磨自己了。」 「我真的不愿伤害他,但……』 「但妳却是伤他最深的人。」羽寒接口道。 「我很抱歉。」 「妳是该觉得抱歉,但对象不是我。带着妳的歉意,去告诉那个为你牵肠挂 肚的男人吧!」 羽寒的话触动了念筑的心弦,隔日念筑带着百味杂陈的心情踏进医院,她不 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急着来这里,或许她仍放不下书淮吧! 因此,此刻她才会站在楚书淮的办公室前。 老天,她究竟该对他说什么?又能对他说什么? 她半带犹豫的轻敲了几下紧闭的门扉,直到里面传来令她情牵梦系的低沉嗓 音时,她才开门走了进去。 书淮正在研究念筑的病历资料,随眼抬首一瞄,却在看到念筑时,讶异得说 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念筑故作轻松的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不是,」他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妳……最近过得如何?他对妳好吗?」 语气中藏有太多的关怀与思念。 念筑细细的审视着他。 依旧俊逸的脸庞上似乎散发着几许孤寒的特质,清朗深邃的眸子也承载着太 多的愁绪,原本神采飞扬的气息已不复见。念筑十分清楚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这 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狠下心漠视他不加掩饰的关怀,冷淡地说:「你的问题似乎不在检查范围 内。」 「念筑!」书淮的心阵阵抽搐,面对曾经耳鬓厮磨、投下深切感情的恋人, 如今却冷淡如陌路,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感到悲痛?造成这一切情势的原因只有 一个。「我明白了,妳不希望和我有任何牵扯是为了避免杜文康的误会,是吗?」 不!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我是怕你受到伤害呀! 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是的,如果可能,我们最好都别见面。」 书淮目光深沉的盯着她良久,然后沉痛地开口:「好!我会如妳所愿。」 他拿着面前的资料起身走向她。「这是你历年来的病历报告,妳把它拿去给 我父亲,从此我们就再无瓜葛。」他知道说出这些话后,等于是宣判了自己的死 刑。 念筑听着这些令她芳心俱碎的话,心中哀痛莫名,但她仍强打起精神,递给 他一抹如花笑靥。「谢谢你的成全。」 书淮笑得好萧索。「不客气。」 「那我走了。」念筑接过病历报告站起身。 「再见。」书淮面无表情地说。 转过身,念筑强迫自己踏出如千斤重的脚,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每走一步, 书淮彷佛也一步步远离她的生命中,当她触及门把时,犹如触电般迅速缩回了手。 她冲动的转身,恋恋不舍的深深看了他一眼,彷佛要把他的容貌牢牢印在脑海中。 她眼底蓄满了不争气的泪水,就在即将淌下之际,她匆匆开了门离去。 书淮错愕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她走得如此仓促,但他仍眼尖的看到她那颗已然滑落的泪珠。 她究竟为谁而落泪?书淮压根儿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自己。 一扇木门,隔开了两个心碎的有情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