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天晚上,她还跟他说了很多。 “工作归工作,经理归经理,我绝对不会喜欢他,所以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他不可能比你更重要,我是为了你才努力的。” “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你忘记了吗?” 她还说了很多,听完她的话,他比较安心了,这几天都睡得很好。她每天都会 握着他的手睡,头也会枕在他的肩膀上。 这天下班之后,他提着一大袋的菜回家。 里面有些水果是同事送的,有些食物是卖场今天的特价品。 很奇怪,大家似乎对他特别好,可是他明明没有为他们做什么啊,连嘴巴都笨, 聊天、说好听的话也不会,可是大家还是对他很好。 家里种水梨的同事常常塞又大又甜的水果给他,店长知道他常常和宁夜去看电 影,有一些免费的招待券也会给他…… ——做事勤奋,不投机取巧。 ——不抽烟、不喝酒,一下班就乖乖回家。 ——同时约聚餐,一定会把女朋友带来,不能带的话就会回家陪她。 ——像他这么老实的男人,这年头找不到几个了。 ——他单纯朴实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照顾他一点。 这都是他们说的,其实他很心虚,他隐瞒了很多事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老 实。 像店长问过他:“你对外面的世界似乎不太熟悉?”包括人际关系、社会上的 生存法则,简直像与世隔绝一样,他以前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说,因为以前身体不好,很少和外面接触,很多事情都不懂。 不能说他不是人,也不能说以前的事,旎旎说,人类有许多陋习,有时候为了 达到某个目的,会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说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但是有因必 有果,最终还是会有报应的。 他现在也学会说谎了,为了达到留下来工作的目的,欺骗了别人,可是大家还 是对他那么好,他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有报应。 不过现在,他真的很快乐。 左右两手各提着大大一袋食物,他转个弯进入44巷吗、,远远便看见家门口 停了一辆车。他认出那是宁夜经理的车,他看过几次。 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经理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 给她,她伸出手,他就把她拉进怀里,低头亲她。 胸口,闷闷的。 临江按住胸房,分不清算不算痛,只觉得掌心之下、那个原本叫作“心”的地 方,变得好重,重得快要驮负不住、无法呼吸了—— 今天,是宁夜生日。 宁夜说,生日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过,然后,她让经理过来…… 那——这样他是不是不能去打扰她?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提着两大袋东西,也不晓得要去哪里。 拥抱和亲吻是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经理不但抱她,也吻她了。 宁夜明明说过,她不会喜欢经理、她说她是为了他才努力、还说他们要永远在 一起……这些都是骗他的吗? 他知道人类会说谎,有的时候讲出来的不见得是真心话,但是他不相信宁夜会 骗他…… 旎旎说得对,真的会有报应。他说谎欺骗别人,结果他最在乎的宁夜也骗了他 …… 该怎么办?他完全不晓得,如果宁夜不需要他了,他还能去哪里?像以前那样, 安静地等,等那个对他微笑,伸出手,温暖掌心牵着他,说要带他走的人到他面前 来吗?那还要再等多久? 不知不觉走回工作的地方,他没有进去,在仓库进出口的墙旁边蹲了下来,混 乱的思绪找不到出口。 胸膛之内浅浅的震动,变得沉重。 他没有心,不会痛,以为应该不会那么难熬才对,以前更痛的他都熬过了,可 是还是好难受,难受得想继续沉睡下去,不要醒来…… 晚上十一点卖场打烊时,店长关了店门,例行巡视了下,才发现蹲坐在仓库门 口旁边的他。 “临江?你不是早早就回去了吗?”下班前还心情很好地说今天是宁夜生日, 要回去做菜给她吃,怎么又跑回来了? 临江仰头,对店长的询问恍若未闻,像是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模样。 “你怎么了?忘记带钥匙?还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仍是怔怔地仰望着。 店长立刻惊觉不大对劲,当下回头去翻找员工资料上填的相关联络人,拨电话 通知朱宁夜来认领。 在家里头等了一夜的朱宁夜,已接到电话立刻赶来。 “走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几个小时后就看他蹲在这里了,也不晓得发生什么 事了,你再问问他吧!”店长与她打过招呼后,先行离去。 她缓步走去,蹲在他面前。“临江?” 埋在双臂间的脸容抬起,迷茫眼神望向她。 “怎么了,临江?不是说好要一起过生日吗?我在家里等很久,为什么不回家?” 回家…… 她在……等他回家?! 他很专注地凝视她,想确认这句话是不是也是谎言。 朱宁夜见他一径沉默,又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先回家好了。” 对,很晚了,要回家。 他站起身来,温驯地任她牵起手,走了两步,又顿住。 “怎么了?”她不解地回望。 那个人……还在吗?如果在的话…… “家里……有别人吗?”微哑的嗓子,低低问出。 “没有啊,会有什么——”她打住,瞬间领悟了什么。“你看见了对不对?” 他闭紧嘴巴不肯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我要回家了。” “临江!” 他快步走在前头,回到家后,先是洗澡,又是洗衣服、擦桌子的,东摸西摸了 一个小时,就是不肯正眼面对她。 “临江,你在生气吗?” 蹲在客厅桌前擦拭的临江,视线接触到摆在玄关鞋柜上的精美礼盒,又迅速移 开。 她直接上前,夺走他手上的抹布。“看着我,不高兴就说出来,没关系的。” 他依言将目光移向她,认真凝视了好一会儿,轻声回答:“没有,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只是胸口像压了一颗好重的石头,搬不开,沉重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他说他没有生气。 临江对她从来不扯谎,他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又或者,他自己也不晓得该 怎么形容那些情绪。 朱宁夜由他眼中读出好浓好浓的悲伤。 那不是愤怒,是悲伤,她这回真的伤到他了。 他外表看起来平和,是因为不懂得如何抒发情绪,没有人教过她,他只能一点 一滴往心里堆积,痛得不知所措,连说都不知该怎么对她说…… 心房狠狠揪痛,她张手用力抱紧他。“对不起,临江,对不起!” 她向他道歉,只有做错事的人,才会说对不起。临江笑了笑,拍拍她。“没关 系。” 那抹笑,看在她眼中更痛。“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喜欢的是你,临江。” “喔。” “我不知道他今天会来,他到门口了才打电话给我,我不能不开门,可是很快 就打发他走了,我真的一直在等你,我说过生日要跟最重要的人一起过的。” “嗯。” “礼物我本来是要拒绝的,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有那种举动,立刻就推开他了, 我跟他说,这种行为是性骚扰,我可以告他。所以,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情形发生 了。” 他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揉揉眼,有些困了。 “我想睡觉了,可以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疲倦。 他没听懂吗?为什么她都解释得那么清楚了,他的眼神还是透出浓浓的绝望?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懊恼地跪坐在地板上,努力想了又想—— 情急之下,她跳了起来,追回卧房,二话不说捧住他的脸,迎面吻住他的唇。 “我要的是你,临江!” 正在铺被子的临江被她吓到,没防备地跌坐在床上,愣愣地瞧她。 “我喜欢你,我爱你,爱情你懂吗?那是独一无二的,这辈子只为那个人心动、 心痛,怎么也离不开,这样你听懂了没有?”她倾身再掠一吻,不同于以往,她吻 得很深、很重,用力**他的**,甚至有一点点咬痛了他的唇,他觉得呼吸困难,张 口想寻求氧气,柔软的舌纠缠而来,他凭着本能,轻轻舔舐了一下,她害羞地稍稍 退却,又迎向他……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相濡以沫、追逐缠嬉,交融彼此的气息。 结束时,她脑袋缺氧,浑身发软地倒卧在他身上。 “你刚刚说,这叫性骚扰。”被推倒在床上的临江说。 “你想告我?” 他摇头。不想,而且,他喜欢被她骚扰。 偷瞧她湿润红肿的双唇一眼,好像都是他的口水…… 他赶紧伸手擦掉。 她微笑,浅浅啄吻他的眼、眉、鼻、唇,耳语般多情低喃:“如果你也喜欢, 那就不叫骚扰……临江,你喜欢吗?” “喜欢。”他闭上眼睛,感受她软软的**,在脸庞落下无数细吻,心底隐约知 道这样不好,会坏了她的姻缘,却一点也不想停止。 “喜欢什么?我?还是吻?” “吻,还有你。”喜欢她的吻,更喜欢她的人。 牢牢圈紧纤腰,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一下下就好,再一下下就好,反正没有人 知道…… 她有耐心地以轻柔的吻一一消弭他眼中的阴霾,虽然不知道他深藏在心底的恐 惧是什么,但是他很不安。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关心他,表面上,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但 那是浮面的、短暂的,隐藏在那之下的是更深的惶惑不安。 他从没认为自己能够拥有她、拥有现在宁静的幸福,他是抱着随时会结束的心 情看待目前拥有的一切,本质上,他仍是那个在下雪的寒夜里,孤身等待的狼,这 样的他,怎么会快乐?这样的幸福,怎么会真实? 她不晓得他究竟经历过什么,眼中怎会有这么浓的寂寥,这么深的忧伤,但是 看在她眼底,极度不舍,想用更真实的体温、拥抱来温暖他—— 好像,越来越不对了,真的必须停下来了——临江轻喘出声,一路蔓延至颈际、 喉头、胸前的细吻,令他浑身发热,意绪迷茫。 “宁夜……” “嗯?”他那无助又渴望的眼神,真惹人心怜。 “我、我们、你——” 不必说出口,她是女人,怎么会不明白抵在她腿间的压迫感是什么? 有人被挑起情欲了。 可偏偏只会挣扎迷惘地看着她,真是一头没有侵略性的笨狼! 她主动挑开他的睡衣扣子,柔嫩掌心抚过坚实热烫的体肤,稍稍安抚他体内躁 动的火苗,他无法自主地贴近她,贪心地想索讨更多一点点的抚慰,在意识到自己 的行为前,已翻身压制她,双掌由她的睡衣下摆探入,抚触似水般娇嫩的躯体。 无论是人是兽,都有欲望与本能,会主动寻求纾解的管道。他完全无法控制自 己,贪婪地**、**,肢体缠腻磨蹭、焦躁不已—— “别急,慢慢来。”温柔如水的嗓音安抚他,温润娇躯主动迎合,包容他热烫 的侵略,一寸寸填满她。 “啊!”细细的惊呼声,柔软如丝,带着更多说不出来的妩媚,蛊惑了他的心 神,他难以自抑地拥抱、占据她,加深频率,一次、又一次深入她,失了自制地野 性纠缠…… “你流血了——”许久,理智稍稍回笼,他发现沾到腿间的血渍。他没有受伤, 那就是她了? 毕竟是太私密的男女情事,没人教过他,一知半解的他微慌。 “没事。”她拉回他,安抚地吻了吻。“只是初次的证明而已。” 就是——落红吗?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过大户人家娶亲,炮竹连连,好不热闹,他也替新人 觉得很开心,可是新婚之夜,新嫁娘没有落红做为贞节的象征,当晚就坐回头轿被 夫婿送回娘家,娘家的人也觉得很丢脸,将这个不贞不洁的女儿关在房里一步都不 许出门,免得被街坊笑话,后来听说没多久,新娘子就悬梁自缢了。 本该是欢爱后,依偎着说些温存贴心话,朱宁夜察觉他异常的沉默,请问: “怎么了吗?” “怎么办?”他闯祸了!他坏了她的清白!那应该是要留给她的丈夫的,这样 以后,她要怎么对丈夫交代?他会坏了她原本的好姻缘!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控,她一亲他、碰他,他就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了,要是、要是下次再这样—— 他弹坐起身,抱着枕头下床。 “你去哪里?” “客房。” 以前宁可睡在她房门外,说什么都不愿意单独睡的人,居然自己乖乖说要去客 房?朱宁夜颇意外,挑高秀眉,“为什么?” “我、我会欺负你——” “那就欺负啊。” “可是——” 朱宁夜直接夺回枕头,动手将他按回床上躺好,不等他再度发言,先一步阻断。 “是我先开始的。临江,我很高兴那个男人是你。” “你不懂。”他皱着眉,忏悔又自责。“你有自己的姻缘线,就缠在小指上, 和世界上的某一个人牵在一起,以后你就会后悔了。”如果她不幸福的话,都是他 的错! “是吗?”她伸出小指瞧了瞧。“你看得到?” 他摇头。“我不行,但是旎旎应该可以,你想知道是谁的话,我明天去拜托旎 旎找。” 找到以后,他就真的地走了。 “不用麻烦了。”她将身体靠回他肩窝。“有的话,也只能是你。” “不可能的。”他垂眸,黯然道:“我问过了,我们没有姻缘线。” 因为天地常规,人与狼本来就不可能有夫妻缘分,不能强求。 “那也无所谓。”她将小指轻轻缠上他的,模仿他平日的牵手方式。“就算没 有月老的姻缘线,我们也可以自己缠得牢牢的,缠着其他人的红线,若是真有,我 也会扯断它。” 他看着牢牢交扣的小指,又看看她。 “临江,你记住,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有没有姻缘我根本不在乎。” 她说,不需要姻缘,只要他。 她说,她是他一个人的,他可以独占她。 目光缓缓移向她光裸的胸前,掌心随之覆上—— “你、你在乱摸什么!”她羞红了脸。这么快就学会不老实了! 他没有退却,身子往下移,贴上她胸口,倾听生命的律动。 他好高兴,这颗心仍然跳动着,那么规律地跳着,带给她健康,可是他从来没 有想过,她会用这颗心来爱他。 朱宁夜很快便发现,他没有任何情欲意图。热热的水液滴上胸口,意识到那是 什么,她张臂怜惜地抱住他的头,一下下轻抚。 他将脸埋在她胸间,眨了眨热热的眼眶,把泪藏起来。 那么珍贵的爱情,还有一辈子的承诺,她都要给他,他真的——很开心。 “短短的,也没关系,对不对?这是你说的。重要的是不可以让在乎的人不开 心。”看懂他们的第一部电影时,他说过的,也因为这样,她懂得他要什么,即使 幸福短暂,拥有过、真正快乐过,就值得。 “礼物没丢,是因为明天要拿去还,你不喜欢,我明天就辞职。”她停了下。 “不过,别人的礼物退回去了,你的呢?” 他下床,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 没有经理那么精致的包装,也没有很之前,他是把家里的零钱凑一凑,还向旎 旎借了四十八块钱才买到的。他的薪水全部都交给宁夜了,有需要才会跟她说,可 是生日礼物这种事又不能说,左想右想只能买这个。 那么寒酸又不起眼的礼物,可是她却很开心地笑了,笑容比收到经理送的礼物 时还要魅力一百倍。“啊,是我一直想看的那一部!” “还有两大袋的菜和水果……”勉强也归在生日礼物里,虽然水果是免费的, 菜也还没煮。“只是……我忘记在店门口了。” “明天要记得拿回来。还有,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不可以乱跑,把 自己藏起来,我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唔——”他看了看她,犹豫地问:“真的可以吗?”他是指辞职。 “可以。”她可以重新开始,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只有他的快乐,不能慢, 不能等。她可以什么都放弃,舍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我会努力赚钱养你!” 她轻轻笑了。“好啊,让你养。”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