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气慢慢回暖了,朱宁夜却在这时生了病。 递出辞呈,做完做完最后一天,隔天她就开始发烧,整整病了一个礼拜还没好。 或许是松懈下来的关系吧!五岁失去父母,在孤儿院中成长,一直以来她习惯 凡事靠自己,从没有一天真正让自己休息过,连生病的任性资格都没有。 不过身边那个超级碎碎念的男人似乎不这么想。 数不清第几次进房探她额温,临江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烫?真奇怪,最冷的 时候都没有感冒,反而在气候变好的时候生病……” 朱宁夜横他一眼,语调带些媚意。“要不要提醒你是谁害的?” 天气再冷,有暖呼呼的他可以抱,身边躺只毛茸茸的大狼,谁还会受寒?现在 咧?动不动就剥她衣服,很多时候她根本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他了,惹得他兽 性大发,直接扑上来将她吃干抹净。 简直得寸进尺! “唔!”看,就是这样,又黏过来了!吻得她喘不过气来,钻进衣服底下的大 手肆意妄为。 她完全不晓得,她一个眼神、一记眼角余光的勾挑,一记浅浅的微笑,甚至是 温柔带媚的音律,都能让他着迷失魂—— 他跟着钻进被子里,身体缠着她,索讨慰藉。 她怜惜轻叹,伸张肢体,默许他的索求,无底限地纵容他。 过后,他趴在她身上,微喘,摸摸她红晕的脸容,替她拭汗。 “你兴致有这么好吗?”她还在生病当中,而且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来,有那 么急吗? “不是……因为旎旎说要让你流汗……”她一直反覆在发烧,他很担心,就去 问旎旎,然后旎旎就说—— 那就陪她做点“激烈运动”,多流点汗,烧自然就会退了。 暗示得不怀好意,而他能想到、而且看过她流最多汗的,就只有这个。 他有很忍耐没脱她的衣服,虽然很想贴着她的肌肤,可是怕会害她病情加重。 朱宁夜简直哭笑不得。 这个孙旖旎根本就是存心要误导他去当禽兽! “要是这招有用,这世界的医生都不用混了。” “喔。”所以是白忙了吗?唔……也不算白忙,他非常非常喜欢和宁夜做这件 事…… 朱宁夜柔柔地笑,轻吻他的唇。“谢谢你,临江。”她知道,他是真的很担心 她。 结果,隔天温度真的降下来了。 量完体温,确定不到三十七度,他难得跟她小小顶嘴。“你看,还说没用!” “是是是,禽兽医生,快去上班啦,你要迟到了。” 临江又赖在她身边亲亲搂搂了还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出门。 他真的很黏她呢!平日满口宁夜长、宁夜短,不讳言告诉所以人:“全世界我 最爱宁夜。” 除了上班,他哪里都不想去,一心想飞奔回她身边,要是太久没见到她就会想 念,连午休吃饭时间都要跑回家看她。 无论他行为上再独立,情感上是全然地依赖她,要是没有她的话,他该怎么办? 她连想都没有办法想象…… 直到确认他走远了,朱宁夜垂眸,按着心悸疼痛的胸房,露出甜蜜又苦涩的笑 容。 “朱小姐,根据最新的回诊追踪,目前二尖瓣脱垂的情形很严重。你应该知道 这个严重性,如果长时间血液逆流,很可能造成心脏衰竭,站在医生的立场,我建 议你尽早开刀,接受治疗。” 领了药,走出医院,外头不知几时下起大雨,朱宁夜被困在雨中动弹不得。 拦不到车,眼前临江下班时间快到了,他回到家要是没看见她的话,一定会着 急。 她本来想早去早回的,这些事,她还没有考虑好要告诉他。并非刻意想要瞒, 只是因为贪看他满足幸福的笑容,一直不忍心说出口。 她的持续发烧,不是感冒,是细菌性心内膜炎。 她这颗心并不健康,是一种叫二尖瓣脱垂的心脏疾病,很早就诊断出来了,每 年会固定两次回诊追踪。 她一直看得很淡,就算哪一天,这颗心的受损情况加剧,她也不会太难过。在 这个世上,她没有太多依恋、牵挂难舍的事物,走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谁替她难过。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而后,她遇上了临江。 说实话,当时的感受很复杂,但并不包含害怕,没去考虑他的危险性,她甚至 意外自己能读出那双比深潭更幽寂的眸子下的每一份意绪,并且受了触动。 很少有什么能够勾动她那么多的情绪,对那时的她来讲,如果有些什么,能够 让她在这个世上多些回忆,丰富她死寂的生命,她愿意改变。 她想结束漫长的孤独。 就从这个比她更孤独的男人身上开始。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乎他,一天比一天更牵挂,原本只是希望有个人 能够陪伴她,现在却是深深依恋,舍不得他,也不愿意舍,开始希冀能将这些幸福 延长—— 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下来电显示,果然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下班时间才刚过五分钟而已。 家里离卖场大约五分钟路程,如果准时下班的话,估算他到家的时间就是下午 五点三十五分,还真是一分钟都没耽搁啊…… 才刚接起,另一端便传来他的声音。“宁夜、宁夜,你在哪里?” 她想起,以前他曾经用不肯定的语气问她:“我太黏了吗?这样你会不会很烦?” 电视看得愈多,与人往来愈频繁,他开始思考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发,唯一 不变的是,他所有的思考仍以她为中心,一心一意想的永远是如何给她更多的幸福 …… 直到她说了不会,她喜欢被他黏,他才又安心地继续将上班以外的时间,都用 来专注看她。 听着另一端的连声叫唤,她想,如果她说的话,他应该会立刻飞奔过来吧?一 如以往的每一回…… “我在……仁心医院门口,下雨了,我回不去。” 果然,他马上回她:“宁夜乖,不要动,我去找你。” 因为雨下得太大,接她回到家以后,两个人身上多少被淋湿了一些,他急忙赶 她去洗热水澡。 洗完澡出来,她看见他拿着桌上的药包研究。 “宁夜,你感冒还没好吗?”不然为什么要去医院?这些药剂的名称像蝌蚪一 样扭来扭去,他看不懂。 “不是感冒。”不可能一直瞒着他,总是要说的。“是一种心脏疾病,叫二尖 瓣脱垂。” “那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二尖瓣是位于左心房和左心室之间的瓣膜,负责心脏收缩时, 心房、心室间血液的调节,所以脱垂情形严重的话,会造成左心室血液往左心房回 流,长时间血液逆流就会出问题,严重一点可能需要开刀施行瓣膜修补手术,或瓣 膜置换术。” 她先前一直想在职场上求发展,就是希望能陪他更久。以前,她从不特别拘泥 生命的长短,现在,为了他想努力活下来,多存些钱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至少需 要开刀时,存款数字不会太难看。 她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他仍是一脸困惑地望她。 “听不懂吗?”她笑了笑,柔嗓带着一丝涩意,之间轻指胸口。“这里,我的 心生病了,它不是一颗完好的心。” 显然,这句话比任何的说明都有用,他脸色瞬间刷白。“那——会怎样?” “不知道,可能会好,也可能——” 会死,是吗? 他愣然望住她,仿佛化成了石,完完全全,无法动弹。 夜更深的时候,他蜷坐在阳台角落,思绪翻涌,无法入睡。 许久以前,有个人也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这里——就是我的心,它病了,终有一日,它会停止跳动。 它会停止跳动,然后,他再也听不到比春风更暖的温柔嗓音,看不到那双比夜 里的星星还要亮的双眸,她不会动,不会思考,不会教他读书写字,更不会告诉他 好多好听的故事…… 花颜凋谢,音容成杳,人类称它叫死亡。 这样的认知,敲击得他心口发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当他真的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喊她不会回 应,摇她也摇不醒时,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问了那个据说很有名、很有名的大夫,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大夫说,换心。 她的心坏了,所以要换一颗心给她。 那他的可不可以?他的心很健康,跳得很有力,把他的心换给她,她是不是就 会好?是不是? 大夫好像是哪个叫什么佗的传人,什么佗的以前有帮人换过心,他的后世弟子 翻了他留下来的医书,也决定试试看。 大夫告诉他,不能用麻沸散,因为还无法确掌控剂量,用多了,会影响到这颗 心的健康,所以不能冒险,可没有了心,他会一直痛到死去,大夫问他是不是还要 这么做。 他坚定地点头。 要,他要救她,很痛他可以忍,死也可以。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心取出,几次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但是只要想着,她 会活过来,他的心会在她的身体里健康的跳动,就是没都无妨了。 后来,有一个很漂亮的仙女棒姊姊救了他,他才没死。没有心是不能活的,她 在他空空的胸口放了一块珍贵的寒玉石,取代心的位置。 他以为没有心了,一块玉石不会让他痛,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好痛,当宁 夜跟他说同样的话时,他真的痛到发慌。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一会,他已经没有心可以救她了…… “怎么还不睡?”醒来见他没在身边,朱宁夜在阳台角落的暗处找到了他。 他仰着湿润的眼,与她对望了一会儿,她轻叹,正要移步走向他,他连忙跳起, 伸出双臂护在她两侧,像是怕她随时会昏倒似的。 “我没有那么脆弱。”她怜惜地拭去他眼角残留的泪意。 但他仍是小心翼翼扶着她回房。 “睡觉了,好不好?” 他点头,先替她拉好被子,然后安安静静在她身边躺下来。 凌晨过了,她翻了个身,对上他目不转睛的凝视。 她无声叹息。“临江,你不要这样。” 先前不说就是怕会如此,扼杀了他无时无刻挂在嘴边的笑容。 他内心有太深的阴影,自从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后,就无时无刻活在恐惧中,不 敢睡,不敢稍稍移目,像是她下一刻就会死去,再也看不到她。 若真要如此,她还宁可瞒他到底,至少能将他快乐的笑容保留到最后一刻。 他掌心轻轻贴上她心房,眼神竟有一丝胆怯,直到确认它仍在跳动,轻轻吐出 一口气。 “临江,我不一定会死,你不要那么害怕?” 真的吗?“那……要怎么样才不会死?” “开刀。从这里切开,让医生把受损的地方补一补,补不了的话,就换一个人 工瓣叶代替,让心脏继续正常运作。”她试图用最浅白的句子,解释到他懂。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知道现在的科技和医学很发达,以前得了天花就 会让一堆人惶恐,现在连很多病重得快要死掉的人都能救活,可是……真的这样就 会好了吗? 当然不是。 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这当中有太多的变数,都可能造成死亡,包括 手术中猝死的风险,以及术后排除的可能……但她不打算让他明白这些,他已经够 忧虑了。 “当然。所以我之前才会那么努力在工作上求表现,就是担心会有这一天,想 多存一点钱,想让自己健健康康的,跟你永远在一起,绝对不是只爱钱,不在乎你 的感受,懂吗?” 懂,他现在懂了。 都是他耍任性,用情绪困扰她,才会害她什么计划都做不成。 “不是你的错。”仿佛也看穿他的自责,她轻声说:“我是因为觉得自己体力 愈来愈差,容易疲倦,才会辞职的,你说你要养我啊,我当然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 体,对不对?” “嗯。”他现在会养她了,可是,如果生病的话…… 他没有那么无知,医学虽然很进步,可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也是要花很多钱, 尤其是在心脏…… 他很没有,没办法赚很多钱,所以宁夜才会那么烦恼。 他懂了。 以前,需要一颗活生生的心才能救凝月,现在,只要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让 宁夜活下来,他真的懂了…… 他想了很久,整晚都没有睡,隔天,他去找孙旖旎,得到的待遇是—— “噗——”一口茶直接喷到他脸上, 孙旖旎跳起来,见鬼似地瞪着她。“你、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卖掉。” “卖掉什么?”一直等他的受词等不到,忍不住追问。那个要承受被卖掉的命 运的受词是什么? “我。” 孙旖旎皱眉,再次确认。“所以意思是——你,要卖掉。” 真的不是人老了,耳背,他的确是哪个意思! “对。” “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为什么?” “是你说要买的。”她以前说过的,忘记了吗?“你要给宁夜钱。” “朱宁夜那个女人真没心没肝把你卖了?”她只是逗着他们玩的啊,现在一脸 认真地跑来是在演哪一出? “是我自己要卖掉的。” 再跟他说下去,她一定会爆断脑神经!孙旖旎勾勾食指,直接命令他。“过来。” 她闭上眼,食指轻点他额心,读他的心音。 满满的“宁夜我爱你”、“全世界我最喜欢宁夜”,听的她鸡皮疙瘩几乎要全 体阵亡。 “妈的!你想点有意义的行不行!一天到晚肉麻当有趣。” 骂他也没用,这些呈现出来的都是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好不容易,从交错的心 音中,读出微弱的关键词。 我要宁夜……活下去。 原来如此。 这家伙还真是前年如一日,一点长进也没用,看得她一股气无处发。 “好啊。”她收手,双臂盘胸斜睨他。“我可以答应你,反正我也想要有个伴, 但是你真的清楚卖给我的意思吗?” 他点头。“知道。” 以后,他就不是宁夜的了,要跟旎旎在一起,听她的话。 “这样,以后就不可以再去找宁夜了唷。”她说。 “……喔。” “也不能跟她说话、不能看她一眼,这样也没关系?” “……”他迟疑了一会儿。“没关系。”宁夜能活下来就好。 “哪天我想离开这里或她想离开这里,你就永远见不到她了。”欺负人似的, 她存心看他为难的样子。 他双唇抿得紧紧地。 “怎么样,要卖吗?” 说再也见不到宁夜时,这人明明就一副难过得快要死掉的样子,却依然坚定地 点了一下头。“要。” “……”混账!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