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其实不是很记得过去的日子,开始比较有明确的记忆,是从那一天起——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它好饿,找不到东西吃,有一颗红红的球掉在它住的 洞穴外,它本来拿它当玩物,放在足间把玩,它很神奇,会发出热热的光,所以睡 觉的时候,它会将它藏在肚腹间,热热的,就不会冷了。 但是今天,它实在太饿了,外面的雪还一直下不停,不能出去觅食,于是它舔 了舔那颗球,假装它是食物,一下、两下,然后一不小心,就把它的玩具给吞下去 了! 肚子热热的,全身胀得好像快要爆开一样,它难受得在洞穴四处打滚,滚来滚 去,依然好热,热得快要死掉—— 于是它想起外面的雪,雪凉凉的。 它爬出洞外,在凉凉的雪地里滚,滚着滚着,依然好热。 它已经没有力气了,趴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它想,它应该快要死掉了。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大概是雪快要把它的身体埋掉的时候吧,有个人类的脚步 声传过来。 脚步踩在雪地里是没有声音的,但它就是知道。 人类很坏,看到就会猎杀它们,即使它什么也没做,不攻击人类、每天安安分 分抓山里的野兔和小兔吃,冬天没有野兔和小兔就吃果子,从来不做坏事,可是他 们看到还是要杀它,因此它也不喜欢人类,看到就会躲开。 可是现在它动不了了,这个人类会杀掉它。 “咦?”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那是它听过最柔软好听的声音。 有一双纤细的手拨开埋在他身上的雪。“是受伤了吗?” 它掀了掀眼皮,没有力气回答她。 “好可怜……”她想帮它,它现在很虚弱,所以她不怕它,可是不确定它好了 之后会不会反扑,兽类嗜血的野性往往难以预料。 女孩蹲在它身前,咬唇陷入苦思。 “我尽量帮助你,但是你可以答应我,不伤害我吗?” 它才不会!通常人类才会伤害它们。 它很想反驳,最后只是软绵绵地点一下头。 “真听懂了?好有灵性的狼。”她惊喜地轻呼,没再迟疑地抱起它。 前头有个洞穴,它的重量不轻,她几乎是使尽了全力才拖动它,幸好洞穴不远, 进入山洞后,她很快找到没染上湿气的枯枝和打火石生了火,让洞穴暖和些,也方 便她利用燃烧的火光查看它的伤口。 “原来是头公狼呀,生得真好看……”她轻笑。 哼,它才不接受人类的赞美,人类都是最虚伪的生物,诡计多端,一定有什么 目的…… 不过……唔,她软软掌心顺毛挲抚的感觉真的好舒服,笑声像清脆的铃铛一样 好听……它没有被收买,绝对没有,只是刚好这样让它身体的难受减轻一点点而已。 “没有伤口呀,那就不是被猎户所伤了……”她困惑地自言。 “那是冻着了吗?也是,昨晚那场大雪下得真大呢,若非要找娘亲留给我的玉 佩,我也不会出来……对了,我是来探望姨娘的,他们就住在半山腰那儿,姨丈也 是猎户,不过他不是坏人,只是为了要生存而已,正如你们为了填饱肚子也必须猎 捕,懂吗。” 懂,不过它还是不喜欢人类。 她拍净狼躯身上的雪花,轻轻抱进怀中。“这样有没有温暖一点?” 它才不是因为太冷,是太热了。 不过她软软的身体比山洞舒服,所以它也没抗议,乖乖让她抱着。 “对了,你饿吗?我有带些肉干,要吃吗?” 肉干凑到它嘴边来,它舔了舔,味道还不错,张口吃掉,肉屑舔干净,留在她 掌心上的肉干味道也舔干净。 “好痒。”她轻笑。“你在撒娇吗?” 这头狼真温驯。女孩无比喜爱地摸了摸它。 因为被摸得太舒服,它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以后,没看见女孩。她偷偷跑掉了! 哼,没关心,反正它本来就只有自己,才不稀罕。 但意外的是,隔天女孩又来了,除了好吃的肉干,还有烤得好香的大鸡腿要给 它吃。 她每天都来,除了带食物给它,也会在山洞里待一阵子,抱抱它、摸摸它,跟 它说好多心事。 女孩说,她是独生女,娘亲生了她以后没多久就死了,爹爹没有再娶,全心打 理生意。 虽然家境宽裕,衣食无虞,爹爹也很疼她,可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很寂寞, 连说话的伴都没有。 她常常想念娘,有时候也会想,她其实不反对爹爹续弦的,能再生个弟弟或妹 妹让家中热闹些也不错,可是爹爹太爱娘了。 爱?那是什么?有烤鸡腿那么好吃吗?为什么一定要爱? 然后有一天,女孩不来了。 它坐在山洞前面,从早上等到中午,再到天上那颗亮亮的东西不见了,都没有 等到她。 它好失望。她明明说他们是朋友的,为什么突然不来了? 第二天,它还是坐在山洞前,动也不动地等,连眼睛都不敢眨,怕她来了,会 少看到一下下。 它一直等、一直等,都不敢走开,也不晓得等了多久,她终于来了。 它开心地扑抱住她,前足扣住她细细的要怕她跑掉,但是又不敢太用力,怕利 爪抓伤她嫩嫩的肌肤。 “嗨,你在等我吗?抱歉前两天生病了,姨娘不让我出门。” 生病?是像它之前那样,身体热热的,好难受好难受吗? 唔,那可不行。 它咬住她的裙摆要拖她进山洞,再用前足把最温暖的角落清出来,嘴巴咬住她 带给它的软垫,它有睡过,那个很软很舒服。 快睡、快睡,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女孩接受了它的好意,坐在软垫上,它一瞬也不顺地坐在她面前瞧她,不言而 喻的守护姿态,让她心房暖融,情不自禁抱它入怀。 “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我得回家了。” 回家?它歪着头瞧她。 “记得吗?我说过我家住在京城,来姨娘家作客的。” 京城?那是在什么地方?翻越两个山头会到吗?它脚力很好,可以换它去找她 …… 许是相处多日,她竟能读出它眼中的意念。“不行,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 是属于这座山林,城里是人类住的,你被发现会有危险,不被发现你也会不快乐, 那里没有山,没有水,没有小兔子可以追。” 可是、可是它想跟她在一起啊,不是人就不能住那个叫京城的地方吗?好不容 易有人跟它说话,摸它抱它疼它了…… 它好急,生平头一回,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兽,不是人类,不能跟她走…… 那天,她走了以后,它难过地趴在山洞里好久好久,想到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 想到她喂它吃东西的时候、想到她抚摸它的毛跟它说话的时候……想要好多好多, 这些以后都没有了,它又只有自己而已了…… 对了,她娘亲的玉佩! 她说过玉佩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它记得她非常想念娘亲的,现在她要走 了,它要赶快帮她找到。 它的鼻子很灵敏,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已经很熟悉了,它在山里一边闻,一边找, 挖了好多地方的土,最后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 玉佩上有她淡淡的味道,一定是这个没错。 天亮她就要走了,它赶紧奔跑到半山腰,找到她说的那个猎户家。它认得这一 户的男人,它有一些同类跟不同类都被他杀掉了,被发现的话它也会被杀掉,以前 它会躲得远远的,可是现在它顾不得危险,在房子周围嗅了嗅,找到她味道最浓的 窗口,用前足拍打。 窗户开了,她看到它颇诧异。“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别被我姨丈发现了。” 它从窗口跃入,女孩看见它咬在嘴上的玉佩,懂了。 “你找到它,还专程送来给我?”她感动地抱它,它贪心地直往她怀里蹭,以 后就不能抱了…… 她没有赶它走,还让它睡她香香的床,一直说她也好舍不得它…… 为什么它不是人类!它忍不住这么想。 不知道要怪谁,它生下来就是这样了,以前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可是遇到她之 后,因为无法和她一起走,它头一回好希望自己是人类。 好想当人类、变成人类,可不可以? 它只记得那天晚上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然后隔天早上,她就用惊慌失措的 眼神看它,好像一瞬间不认得它一样。 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 它想如以前那样往她怀里蹭,她却惊恐地缩到床边,张着嘴极度惊恐到喊不出 声音来。 它困惑地望住她,伸出前足,才发现自己变得好奇怪,爪子怎么不见了,毛也 不见了,变得比较长的前足,好像……和她的一样。 “……手……”是吗?人类称它叫手? “你……”也许是太过熟悉的双眸,降低了她的恐惧,也或许是察觉他并无恶 意,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床上?” 他张了张口,沙哑地发出声音。“……月。”她的名字,他记得她说她叫凝月, 江凝月。 看到床边掉落的玉佩,他急忙咬住,递向她。 “你说……你是那头白狼?”怎么可能?!这太荒诞了!她摇头,她怎么也无 法相信。 “你……变一次给我看。” 这回,换他摇头。 不行,他也不知道怎么变的,一醒来就这样了,一定是它太想变成人的关系, 如果变回去,万一不能再变成人怎么办? 不要,他不要变回去,他要当人,跟她走。 “月……”他可怜兮兮地望住她,几度试图挨近她身边,都被她避了开来。 “我……难以接受这种事情……” 一觉醒来,身边的白狼变成了身形健硕的成年男子,更糟的是浑身赤裸,她名 节何存? “月……”他不熟悉人类话语,词汇贫乏,只能重复喊着。 一声,又一声地喊,那语气、眼神,竟莫名地教她心软了。 她揉揉疼痛的额际,心乱莫名,一时理不出头绪。 “你、别动,待在这儿,我去找件姨夫的衣裳给你穿。”要教人瞧见有男人未 着寸缕在她床上,她跳江都洗不清了。 取了衣裳回来,他仍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听话地动也没动。 “快穿上。” 他拿着衣裳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把手穿到有洞的地方,东拉拉、 西扯扯……见他与衣裳缠成一团,几乎给五花大绑,她叹息,上前解救他。 “看着,我只教一次。” 他果然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红红的。”像发现什么,他伸指戳了戳她粉粉的脸蛋,好漂亮。 “别胡说!”她羞窘地别开视线,尽可能不去瞧不该瞧之处。可无论她再如何 说服自己,他只是一头狼,不可与世俗规范一概论之,执掌下碰触到的是强健的男 子体魄总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凝月还是带他走了。 那时他还不会说太多人类的话,只是一直喊凝月、凝月,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不 放,然后她就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答应带他一起回去。 她对别人说,他是路上买回来的长工,因家贫而卖身为奴,众人没有怀疑地相 信了。 刚开始,老管家塞一支竹扫帚在他手中,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后来才知道, 那是要用来扫地的。 凝月知道了,就交代说他不必做任何事,有空的时候,会教他写字读书,他现 在会用的字语更多了。 人类都有名字,他现在既然要当人,一定要有名字,这是她说的,还替他取了 名字,叫“临江”。 她说,临,有到来、接近的意思,江,是她的姓。 那时,他只是很高兴自己的名字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字,直到好久好久之后,才 真的懂了其中涵义。 那时的她,也是愿意被他陪伴,并不是单纯被他缠着,没有办法而已。 人类真的很坏,因为凝月待他好,让他和她吃一样的食物,又什么事都不用做, 别人就不开心了,会偷偷欺负他。 刚开始不晓得,直到有一回,有人故意拿东西砸他的头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叫 欺负。 “傻子。” 他知道,很多人背地里都是这样喊他的,还说不懂大小姐为何要买个脑子坏了 的人回来。 他不知所措,被欺负时只知喊着最依赖的那个名字:“凝月,痛……” 他从来没看过凝月生气,那一次,凝月好生气,把府里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赶 出去,还说:“从今而后,临江地位如我一般。” 私底下,凝月问过他:“你后悔吗?” 在山上,他自由自在,闲来还可以追逐小动物,在山林间悠游嬉戏,来到人类 的世界,太多的心计、城府,是他无法理解的,在这里,别人甚至当他是傻子,卑 微得任人瞧轻欺凌。 “后悔,不。”山上,没有待他好的凝月。 在山上受伤时,只能自己舔一舔,睡一觉,不能像现在这样,额头上的血口子 被凝月仔仔细细地上药包扎,用好舍不得的口气一直问他痛不痛。 不管要去哪里,他还是要跟着凝月。 如今,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外形了。他后来发现,只要专注地想着那件事, 就可以变成人或变回狼了,不过他也只会这个,其他的都不行。 午后,他最常做的就是溜进凝月房里午憩。凝月的床香香的,有她的味道,他 喜欢变回狼形,在她的床上滚。 她从来不会赶他,他睡着的时候,她会坐在外室看书或弹琴,帮他守着不让别 人撞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已经不会再有人背地里叫他傻子了, 可是开始会指指点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和凝月。 有一天,他经过大厅时,听见她和她爹起争执,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因为 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名字。 凝月说:“无论如何,我绝不送走临江。” 她爹很疼她,事事都顺着她,可这回非常坚持,还提到名节什么的…… 是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有关吗? 最后,凝月似乎横了心。“好,真要送走他,我与他一道走!” “荒唐!这是一名千金闺秀该说的话吗?教人听见了,你还要不要嫁!” “这不是荒唐,爹,临江也是我的家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遇上我,全心 信赖,我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这世上,岂有弃家人不顾之理,请别教女儿两难可 好,爹?” 后来,老爷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一开始或许懵懂无知,但这些时日以来,他心里其实明白他给她带来很多困扰, 但是他任性地假装不懂、不理会,只要凝月没有开口赶他走,他就要一直跟着她。 他跟着凝月,总共过了两次新年,她说他也是家人,让他一起上桌吃团圆饭, 后来老爷也习惯了,没有再试图反驳她。 过一个年就长一岁,他自己几岁他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 遇到凝月以后的。 其实那也无所谓,他只要知道凝月的年纪就可以了。遇到她时,她十六岁,所 以过完这个年,就十八了。 老爷说,想替她找个婆家。 婆家?就是要嫁掉她的意思吗? 成亲他知道,上个月初前街王大娘嫁女儿,凝月有带他去凑热闹沾沾喜气,可 是后来,新娘被送回来,还上吊自尽了,感觉很不好。 那这样?凝月为何还要嫁? 如果夫婿不疼她,她不就也会被送回来,受众人嘲弄? “不要嫁,凝月不要嫁,会被欺负!”他慌张地跑去找她,直说:“我陪你就 好了,不要嫁。” 凝月偏头瞧他慌急的面容,微笑道:“不一定会被欺负,我爹选上的人,不会 太差,你不必担心这个。” “可是、可是……”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闷闷的。 “好吧,我答应你会考虑看看,若是不好的人,我一定不嫁,这样好吗?” 不太好。 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 自从知道凝月要嫁人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沉沉地压在胸口,尤其明白夫 妻是怎么一回事后,看到别人家夫妻恩恩爱爱,就会想到凝月以后也会被人这样搂 着、宠着,同床共枕、同桌而食…… 闷闷的感受,慢慢变成了一种痛,像胸口里养了只小虫子,一小口一小口咬食 他一样。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人类的情绪,他已经学会很多了,像是愉悦、难过、担心、 生气……之类的,可是这个,他还没学会,不太懂。 他想着,明天要去问凝月,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她成亲,他就会那样酸酸痛痛的, 好难受…… 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她,隔日她就病倒了,那样地突然。 老爷请来好多的大夫,都没有用,她一日比一日消瘦。 病了,就该吃药。他亲自替她熬药,都熬了好多碗了,她的病还是没有好。 那一日,他坐在床边看她,她难得精神不错,醒着与他说了一会儿话。 “别难过,临江。”纤细长指费力地抬起,轻抚他深蹙的眉心。“生老病死, 是每一个人必经的历程,总要有这一天的。” “不可以!”凝月不可以死! 他不管别人会怎样,凝月就是不可以。 每次只要他坚持,不管是不是耍赖任性,凝月都会依他,他以为只要也这样, 凝月这回也会依他。 “恐怕不行。”她虚弱微笑,好抱歉地说:“这回由不得我了。临江,你听我 说,这里——就是我的心,它病了,终有一日,它会停止跳动,到时候,你就离开, 去找下一个待你好的人,这儿已经没有人会疼你了,懂吗?” “懂。”他一向听凝月的话,她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次也一样,她 病得那么虚弱,不可以再让她气恼,所以他很乖地点头。 他会走,凝月不要他留下,他就走得远远的。 等她死掉之后。 但是他不晓得,看着她死亡是这么痛的一件事,直到她听不见他说话、无法回 应他浅浅的笑容,他才真正明白死亡的一一很痛,比自己承受还要痛,痛得不能喘 气了。 大夫说,她需要一颗完好的心。 那就给她,把他的心给她,她活着,换他死。 凝月醒过来以后,到处找他,老爷说,他走了。 是他说要这样告诉凝月的,告诉她,他很听话走了,去找下一个对他好的人。 人类有一种特质叫自私,就是只为自己着想的那个阴暗面,老爷便是如此,瞒 着凝月,因为怕爱女内疚自责。但这次他很高兴老爷护女心切的私心,和他一样, 一心想保全凝月就好。 养好身子后的凝月,落落寡欢了好一阵子,她想念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老爷不愿她再为他惦念,于是替她说了一门亲事,女大当嫁,而且神医大夫是 那个人找来的,那家的少爷倾慕凝月好久了,凝月觉得是对方救了自己的命,怎么 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嫁了,报答再生之恩。 婚事办得热闹非凡,许多地方仕绅、乡里望族都受邀出席,比王大娘家的还要 光彩……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换心那一天,他本来应该要死去才对,一个漂亮的仙女姐 姐出手救他,跟他说,他元气大伤,要修养生息好久才能恢复,可是他放心不下她, 想知道她的病究竟有没有好。 于是,仙女姐姐施法让他的元灵看到这些。 凝月成亲了,夫婿待她极好,他应该要替她开心的,可是……心好酸,怎么也 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 不是他用心来换回她的生命,所以不公平,而是他也好想跟她在一起,比任何 人都想,为什么是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却得到他最想要的…… “看不开吗?” 仿佛看穿他的思绪,仙女姐姐告诉他—— “其实,他也有付出,他某一世苦恋着她,发愿修了五百年,才修得今世与江 凝月的夫妻缘,她这一世注定是要还他的。” 修五百年,就能换一世的夫妻缘吗? 他好像有些懂了,又不完全懂。 那如果他也修五百年,可不可以也给他一世与她聚首的缘分?五百年不够的话, 一千年也可以,再不行的话,不当夫妻也可以,只要能在遇到她…… “你有必要那么痴情吗?害我都被你感动到想哭了。” 痴情……原来这叫痴情,原来……他爱她。 来不及问她的疑问,现在终于懂了。 无法再看她与夫婿鹣鲽情深,将来又会有多少孩子,心太过酸楚,比伤口还要 痛,他说,他不要看了。 “那么,你就安心地睡。如果你唯一的愿望是寻她,我会成全你,等醒来以后, 她会去找你,容颜或许会变,你只要记得她腕间的朱砂痣,这是我替你留下来的线 索,别忘了。” 这是仙女姐姐留给他的最后一段话,从此,他陷入长长的深眠中。 他不知道的是,江凝月十八岁出嫁,二十岁为夫婿产下一子,而后,日复一日, 笑容逐渐沉寂,无人知晓缘由。三十岁那年,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临终之际,她深知对夫婿有愧,待孩儿失责,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了自己 …… 声声诉了歉意,交代完人世间亏欠的,终于能够放任困锁心间许久的名字释放 而出。 “临江……” “你还记得他?” 弥留之际,朦胧如雾的身影似轻烟一般出现在她眼前,看不真切。 “记得……”一直都记得。 心间,有个声音,诉说太多的心事…… 她感受到,一个男人用如何真切的心意,记忆她的一颦一笑。 她听得见,那个男人未曾出口的心事,酸酸的,疼痛的依恋。 只要凝月活下来,我的心给她。 她如何能够忘记? 听见这句话,她如何还能够在自己的婚姻里微笑,用他的心换来的性命过她的 幸福日子?她没有办法! 凝月、凝月、凝月…… 每天,她都听见他在喊她,每一声都蕴藏着无尽情意。 凝月帮我上药,好快乐。 凝月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她的手好软。 凝月说故事给我听,可是我讨厌法海,为什么人不能跟蛇在一起? 凝月对我真好,我永远不要离开她。 凝月,不要成亲,心,会痛。 凝月,别,不要我…… 这颗心是他的,里头藏着太多属于他的心事,什么高人求来的灵药,全都是骗 人的!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欺瞒她! “临江、临江……你在哪里?黄泉路上,你等着我吗?” “他还没死,我救了他。” 那道飘渺的白雾说:“你想找他?” 想。 只要能再见到他,不管在哪里,她都要去。 这十年来,她一句句地听,感受他的心意,也一点一滴看清自己的心意。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她要临江。 “他的伤,得耗去一千年,你也等吗?” 我等。 “那么,就一千年吧!” 能否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如果,你有办法救临江,那么,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封住我的七情六欲? “是有这种法术,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请将解法……施在临江身上。 她要绝了对任何人动心的可能,莫欠情偿,不错爱了谁。 她等着,确保他出现时,能够一眼就感觉到不同,不再错过了他。 “可以。”白影干脆地答应了。 后来,接连七世,她孤身一人来到世上,离开时依旧单身。 她淡情寡欲,月老的红线总是脱落,怎么也系不上。 神秘女子说,临江想用千年等待,换与她一世相遇相知,如果不够,那么再加 上她的,够不够? 她用七世的等待、七世的寂寞、七世的凄凉孤单,换取——这一世爱他的权利。 上天,允不允?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