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聚会回来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反复地想着苹苹说的话,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 愈想,就愈明白。 我可以肯定地说,一直到他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刻,他都还是爱着我的,没有 改变。虽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觉得比我好上一百 倍的汪静仪。 我终于明白,爱情从来就不是建立在条件好坏的比较上,汪静仪比我优秀又 怎样呢?怀恩爱的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缺少某些优势就一直怀疑这一点? 与其说,我对怀恩没信心,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没信心,而这样的自我质疑, 毁掉了我最珍贵的爱情。 现在我懂了,可是他还爱不爱我,我却完全没把握了…… 想到什么,我抛开抱在怀中的贱兔,下床穿上拖鞋冲进储藏室。 我记得分手时,怀恩给过我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现在想起来, 东翻西翻都找不到,我心急了,扬声大喊:「爸,我有个东西,外面好像是天蓝 色的包装纸,你有没有看到?」 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爸爸跑过来,指了迭在角落的大纸箱。「应该都在那里吧! 上个月大扫除,很多东西都丢了,我不确定妳说的东西还有没有留着。」 什么?!我一颗心险些沉到谷底。「爸,拜托拜托!帮我找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来,伸手帮忙搬开层层堆栈的纸箱, 一箱一箱地翻着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丢掉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不是这个?」爸爸由纸箱中抬头,举高一个方形的盒子。 「对对对!」我急急忙忙双手捧了过来,抱在怀中重重松了口气,才小心翼 翼拆开外面的包装纸。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两下喷在手腕,凑近鼻间轻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过。 「这味道不错,很有妳的感觉。」爸爸把纸箱迭回去,顺口说道。 「我的感觉?」 「对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妳给人的感觉。」 「茉莉香」三个字,敲醒了我的记忆,也敲得我茅塞顿开! 那阵子,常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在找一瓶最适合送我的香水吧?可 是我却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沉重,那种感觉——就像你选了六个号码,却没空去买彩 券,开奖时才发现那六个数字是三亿头彩一样。 错失的感觉,很内伤。 「爸,如果我没有办法挽回怀恩,那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用 很想哭的语调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会等妳的。」 是吗?怀恩真的会等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找怀恩,好好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 么响应,心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讨皮肉痛!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时我心思根本不在骑车上,所以当车迎面 而来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我只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觉得全 身没有一根骨头是在正确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么到医院,医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不要怪我说法 笼统,对于一个发生事故的当事人兼伤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要去找怀恩的事。那时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 甘心,我还没把心里的话告诉怀恩…… 意识从头到尾浑浑沌沌,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有一阵子比较清醒时,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坚持自己会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实很想告 诉她,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多唉一声的,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吼到我耳朵痛, 就绝对死不了!」谁呀?阿伯,你说话很不可爱。 「呃?对不起,她从小就怕见血,对痛的承受度比较低,会有一点点歇斯底 里。」这个带点困窘的声音……好像是我们家恩恩耶。 「不只「一点点」吧?虽然我一再保证她不会死,她还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 鼻涕,逼我一定要帮她把话转达给你,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头好痛,不知道哪一条痛觉神经又在抗议了,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接下来, 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呜呜,我就知道啦,我是没人爱的小孩,都受伤了还没半个人在身边照顾… … 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喽? 他拿着水壶进来,倒了八分满进玻璃杯里。「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一边说:「医生说,妳又哭又叫,不晓得是痛昏 了还是哭昏了,总之不是麻药的功劳。还有,他要我告诉妳,骨折真的死不了人, 至少没那样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赌气不喝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诉我说:「三叔和三婶刚刚有来,我叫他们先回去 休息,因为等妳醒来,我还有话要问妳。」 「问、问什么?」我想起在意识不清时,胡百乱语地ㄌㄨˊ医生,说了什么 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不会当真把那些白痴话都告诉怀恩吧?那很丢脸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开床边,双手环胸睨着我。当魏老先生摆出这个姿态时, 就是他最不可爱的时候,我得当心一点。 「妳最好说清楚,妳有没有机车驾照?我不记得妳去考过。」 「那个……呃,呵呵!」我心虚地陪笑。果然,魏老先生训人了! 「妳敢给我无照驾驶?言子萱,妳有种!」 啊,完蛋! 「没没没,我没种,我很没种的。」我低下头,适时扮可怜,表忏悔。 他叹了一口气。「妳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几百年前就叫妳不准闯红灯了, 妳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面对那个撞伤妳的人,我还得抱歉让他受惊了,这、 这真是……」 惨了,这次扮可怜还不够。我努力酝酿水气,想让眼眶看起来「波光动人」 一点。「不会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根据历年经验,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心软。 不出我所料,他又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下次自己小 心一点,我听到妳出车祸时,心脏都快吓麻了。」 我点头,再点头,用力点。 「等妳脚伤好了,我陪妳去考驾照。」 「好。」我吸吸鼻子,张开双手,撒娇地软声说:「恩恩,抱。」 他靠了过来,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还痛不痛?」 我点点头。「当然痛啊。」 「妳活该。」说是这样说,但拍抚我的力道却好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很多事情,说不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还有没有爱情,他 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时他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 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爱的感觉。 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就算要怀恩再接受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迟疑,倒还 不如用行动告诉他,我真的成长了,也懂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难过。 也许,他会愿意与我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真的是我大惊小怪了。除了左脚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几处破皮擦 伤外,我在住院三天后,就被宣告没有大碍,踢出医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负责医生在我出院那天,还笑笑地调侃我。「言小姐,我说过我会让妳 活着见情人一面,看妳要跟他讲多少肉麻情话都没问题,现在相信我了没有?」 这个可恶的糟老头! 怀恩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接我时,医生还意犹未尽。转头跟他说:「对了, 忘记告诉你,那个言小姐要我跟你说——」 「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赶紧打 断医生的话。那种丢脸丢到大西洋的话要是让他说出来,我也不用活着做人了! 「没有人会希望再回来吧?」怀恩面无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遗憾,妳拆石膏那天还得回来,所以妳还是会再见到我。」医生的表情 显得很乐。逗弄小女生,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哦? 「恩恩,他欺负我!」我指着医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萱,不要没礼貌。」怀恩拉下我的手,和医生交谈几句,我比较不满的 是,他还向欺负我的医生道谢,然后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这段日子,我脚上打着石膏,借着行动不便的理由,倒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 时时赖在怀恩身边,反正我现在毕了业,也考完试了,就等学校分发而已,闲人 一个。 但怀恩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工作。 这家兽医院他待好几年了,他这个人啊,心肠软,有爱心,又超喜欢小动物, 我们还曾经计划过,将来结婚要养几只小狗狗,这个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而且,院长很欣赏怀恩,说他是个上进的孩子,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 院长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咪咪地说我好眼光,懂得挑怀恩当男朋友。 怀恩怕我受伤后没地方去,成天待在家里无聊,和院长商量过,有时上班会 带我一起去,虽然只是静静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较空闲时,他会过来陪我聊聊天,问我闷不闷? 我摇头,告诉他:「你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好帅!」 他只是笑笑的,没说什么。 我说过,怀恩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吧?来过几次后,我发现这里上自院长, 下至员工、顾客,全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受欢迎的程度,连猫猫狗狗看到他都会 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暗许的芳心。 我从以前就知道,要怀恩不受到异性的爱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里都 一样。过去我常为此惶惑不安,而现在,虽然我不会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不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实质的承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 接受任何一颗爱慕的芳心,就像我交过那么多男友,他也从没吭过一声,我又有 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这一天中午休息时,怀恩被院长叫去谈点事情,我闲着无聊,闭上眼养精蓄 锐,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们大概以为我睡了,肆无忌惮地聊着小八卦,内容 大致上是那个刚毕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对我家怀恩的暗恋史。 年轻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欢怀恩,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比较意外的是,听 说她终于打破矜持,主动约怀恩晚上一起吃饭,不小心被旁人听到。 怀恩答应了吗?他会不会去?我有些慌了…… 谈论声停止,我正在怀疑是不是我装睡被发现,一双手臂抱起我,我假装被 惊动地撑开眼皮,看见怀恩温柔的笑。 「没事,妳那样睡等一下手会麻掉。」他把我挪到怀里,轻轻抱着。 「恩恩!」我双手缠搂着他,声音低低闷闷地。 「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拥 有你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一直在想,怀恩最后到底赴约了没有?去了, 又会跟她说什么? 心浮气躁,实在是静不下来,我坐起身,干脆拨电话给他确认,否则我今晚 是别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里的电话,是以前为了每晚跟我通电话,特地申请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泄气地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了,他很少晚归的,这个时候还没回家,不就代表…… 停!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做没有根据的猜测的!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去哪里?我是真的担心啊,多害怕爱情一旦 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才刚拿起话筒,另一头传来怀恩的声音。「喂,萱萱,妳是不是有打电话给 我?我刚才在洗澡,有听到铃声。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应该只有妳了。」 他在家。我吐了口气,分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什么叫会在这时打电话给你的只有我?」我吸吸鼻子,软声抱怨。 「因为只有妳会这么没礼貌。」他低低地笑。 「魏、先、生!」搞清楚,有这样的交情我才打的。 「等一下!」他顿了顿。「妳声音有点怪怪的,妳在哭是不是?」 有吗?我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湿的。 「萱萱,妳有事?」 「……」我犹豫了一下。「怀恩,你可不可以过来?」 他连一秒都没考虑。「好,妳等我。」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 爸妈睡了,我拖着石膏脚去开门,带他进我房间。 「要不要说说这双兔子眼怎么来的?」我们靠坐在床上,他拇指轻抚我的下 眼皮,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又摇一次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被你伤得很深,可是后来, 我看到的,是你的伤口并不比我浅。」 他似乎有些惊异我会这么说,张大了眼看我,然后斟酌如何说起——「关于 我和汪静仪,不是妳想的那回事……」 我伸手,阻止他往下说。「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 幼稚。」 「那不是单方面的错,我也有责任。一开始或许不知情,但后来明明隐约察 觉汪静仪对我的态度不单纯,还企图隐瞒妳,反而显出作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感 觉。疏离她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却做得很糟糕,最后更加牵扯不清。很多事情, 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却弄得一团糟,后来想想,我太忽略妳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我?」 「那妳呢?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现在学会怎么技巧地拒绝女性爱慕了吗?」 「妳现在学会包容与信任,成熟地去看待感情了吗?」他也反问,与我对看 一眼,同时笑了。 我仰首,主动亲吻他的唇。「眼前就有女性主动示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 拒绝?」 他呻吟了声,搂紧我的腰,将唇贴得更深。「真糟糕,我不想拒绝——」 那天晚上,怀恩没有回家,就在我房里过夜。 不要想太多,就只是「睡觉」而已,没有任何引申涵义。 虽然,那一吻几乎擦枪走火,都吻到床上去了,我也感觉得到他明显的欲望,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会乱来。 这样讲有点羞人,但……我其实还满失望的。 早上爸爸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吃早餐,也没表示什么,就只是盯着我们笑,那 个表情哦——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到哪里去了。 怀恩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今天有排班,晚上会过来。爸爸拍拍他的肩,笑笑 地要他去忙。 喂,你该交代的人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抱在怀中的可不是我爸! 啃完早餐,翻完一份报纸,一只只拍死路过的蚊子,正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要 怎么打发,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要体谅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只要愿意送上门来让我解闷,我都会 万分感激地叩谢皇恩。 而那个皇恩,名叫郑旭尧。 坦白讲,看到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心虚愧疚。 当初,他是为了我才去屏东读书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报的是二专部,他的四 技到现在还混不完。而我却丢下他先落跑回来。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算帐。骂我没江湖道义的,不过他一看到我,反而是先表 达关心。 「妳脚怎么了?」 「车祸。」简单回答就是这样。 「那有没有怎样?」他看了看,表情很担心。 我敲敲石膏。「一只脚包成两只大,你说有没有怎样?」 「妳就是这样,做事少根筋!」 「停!怀恩已经念过我了,你不要再来一次。」有人听过一罪二罚的吗?事 情过去就算了嘛,这些男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听到怀恩的名字时,表情有些改变,见他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在拟定 骂人词汇,准备开口时,一口气骂到地老天荒…… 「那个……你放暑假了哦……」我开始乱扯装白痴。 「废话。」他白了我一眼。 也对啦,我都毕业了,他没放暑假难道要留在学校养蚊子? 「那个……你放完暑假还要再回去读吗……」 「啊不然咧?」他这句话更没好气。 「那个……你不能怪我……」 他瞪了我一眼。「好了啦,不要装无辜了,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严格说 起来,还是我对不起妳。」 咦咦咦?他在说什么? 「敢问郑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瞇起眼,整个人谨慎起来。我 这个人心胸很狭窄哦,不太容易原谅别人的。 「妳这种表情要我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吧,否则我算利息了!」 「哦,那两年的利息可能不少。」他似乎也做好必死的决心,吸了口气,告 诉我:「其实,妳会和魏怀恩分手,我也该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什么?他也掺了一脚?「敢问郑兄,此话从何说起?」 「两年前,你们还没分手时,有一次他来学校找妳,我跟他说过一些话。那 时,我很气他拥有妳,却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惹妳伤心哭泣,如果不能给妳全然 的幸福,还不如放了妳,让能够给妳快乐的人去拥有妳。我说,他只是利用先天 的优势,在妳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了,妳根本没有机会去选择,这 对妳来说很不公平,妳有权利,去体验人生各种不同的快乐与幸福的可能,我有 自信做得比他更好,而且不会伤害妳。」 原来如此!所以当我告诉他,不论流多少眼泪都要和他在一起时,对那时的 他来说,反而是深沉的悲哀。 于是他说,也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他可能,要让我有空间去思考, 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放我去飞、去成长,如果最后,我的选择依然没变,那也会是全新的 开始,他一直都在原地等我! 我蓦然领悟了这点! 郑旭尧扯了下唇角,带点自嘲意味。「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 无知,感情的事,根本不是第三者所能置喙的。当我看到妳男友一个换过一个, 用灿笑去掩藏背后无助哭泣的心,我觉得……好难过,是我害妳失去挚爱,必须 强颜欢笑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麻痹痛苦,忘记魏怀恩。我懂了,幸福,不是我 想给就能给,而是妳要的那个男人才能给,能够使妳哭、使妳笑的人,就是妳的 幸福。」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对妳有亏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 么样才能弥补……」 他这两年,一直抱着这么深的愧疚吗?想坦白,却又开不了口,那一定很不 好受吧? 「那个……」我轻咳了下。「其实哦,你不用太自责啦,不管你有没有跟怀 恩说那些话,我们最后都还是会分手。」 「怎么说?」他一脸狐疑,以为我在安慰他。开玩笑,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他要真的是害我分手的元凶,我第一个乱棒打死他,还安慰咧,没门儿! 「真的啊!怀恩不是那种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想法的人,他很深思熟虑,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会分手,因素有很多,最主要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 他必定是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最多只能说,你那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他的决定 是对的,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他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我是说现在,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希望我过得好。 「对不起,旭尧,以前我很任性,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心里其实很清 楚你对我多好,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只是……」 「妳的心太满,容不下别的了,对不对?」他苦笑,替我说完。 「嗯。」我的心,一直都为怀恩保留着。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没关系,妳开心就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祝福式的拥抱,我感动地笑了,回他纯友谊的拥抱。 「要是他再惹妳哭,妳告诉我,我一定帮妳扁他。」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已经很多人这么说了,不差你一个。」我跩跩地回他。 「妳这家伙!」他敲了我的头一记。「好了,既然没事,那我要回去了,死 会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宝贵光阴,省下时间搞不好还能多把几个辣妹。」 厚!这家伙!亏他刚才还那么感性,害我乱感动一把的,没几秒就原形毕露。 我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啦去啦,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也还真的起身走人,经过玄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我随便瞄了一眼,整 个人就傻住。 怀恩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身而过…… 要命,他来多久了?会不会乱想啊?唉,我就说我的运气坏得匪夷所思吧? 「怀、怀……」惨了。怎么会结巴?我不必心虚啊! 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怀恩……」 「三叔说他赶不回来,所以我就利用午休时间,买了点东西过来陪妳吃,是 妳最爱的那家港式烧卖。」他取出塑料袋里的餐盒,抽出免洗筷递给我。「快吃, 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声音淡淡浅浅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不过很难 讲,他一向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就像两年前,撞见我被郑旭尧又抱又亲, 他也闷着没说。 我边吃,边偷觑他,被他逮个正着。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才说:「萱萱, 我有事要跟妳说。」 「啊?」我差点被一口烧卖噎到。 他他他……不会是要说……不要啊,我们的关系才刚渐入佳境而已,这样判 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可不可以不要说?」我苦着脸,好想学鸵鸟。 「不是妳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他捧起我几乎要埋进餐盒里的脸,拇指擦 去鼻尖沾到的汤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跟妳说会比较好。我工作的地方…… 那个助理小妹,妳有印象吧?她……呃,对我有点超出同事的情谊。」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很意外他会告诉我。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在 我面前提一个字。 「现在是怎样?炫耀哦?」我嘟囔。 「不要嘟嘴,我没有接受。以前,我会隐瞒妳是怕妳想太多,但是后来,让 妳自己发现,反而想更多,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情况还不至于那 么槽。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什么嘛,瞧不起我,以为我现在还像以前那么不长进哦?人都会长 大的好吗? 「妳说什么?」他侧耳,想捕捉我轻细的嘀咕声。 「我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去探你的班,顺便贿赂一 下她的嘴,对她好一点,让她连暗恋你都觉得有罪恶感。」 他奇异地望住我。 「干、干么啦!」他的眼神……看得我莫名害羞。 「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妳这件事吗?」 「我哪……」正要张口,某种相通的默契撞进心间。 他不要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疑虑与猜忌,自己当然更不会去犯那样的错!所以, 郑旭尧的事,他没多心,要我不必担虑。 我笑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妳懂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头,五指坚定地与他交握。 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错。 上个礼拜,我脚上的石膏回医院拆掉了,是怀恩带我去的,为了庆祝我摆脱 「肢障人士」的行列,他陪着我东晃西晃,厮混了一整天,重新感受四肢灵活的 美好。 就在我以为,我和怀恩的感情拨云见日、就要柳暗花明时,二技考试放榜了,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查榜看到结果时,差点当场口吐白沫。 基隆,居然是基隆! 不、不要吧? 上次是台湾尾还好,反正离高雄不远,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居然直冲台湾 头! 这不就代表,我又得再次离开怀恩?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轰得我脑袋发昏。 呜呜呜!猪头猪头,我真是一只大猪头,一点填志愿的技巧都不懂,那时觉 得无所谓,乱填一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下怎么办啦! 我窝在家里坐困愁城,没脸去见恩恩。 问题是,我不敢说,不代表他会不知道,不必任何人说,我的准考证号码他 知道,身分证字号他也知道,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行了。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 过?还是…… 我们才刚要重新开始而已,两年的爱情时差都还在调整当中,现在这一走, 会有什么变量,我连想都不敢想! 失去他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连我都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 来的,好不容易,又将回到他的怀抱,我说什么都不要再离开他! 我冲出家门,直奔他工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班。 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其中一个和我满熟的工读生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她压低了声音问我: 「你们吵架啦?」 「咦?」我不解地回望她。 工读生指了指里面。「一整天好沉默,笑容不像笑容,心情差到谷底了。」 我蓦然领悟到,她指的是怀恩。 「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造的孽。」我苦笑,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看着整理到一半的药品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轻轻震动了下,低喊出声:「萱萱?」 「嗯。」我把头埋在他背上。 「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他在跟我装蒜耶!我就不信那么关心我每一件事的 他,会不记得今天放榜,我赌他一大早就去查榜单了! 「我没事。」他回过头,用力抱紧我,又放开。「我会等妳。」 我摇头。「不要,你不要等我。」 他眼底浮现错愕。「妳——」 发现这句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不要读 了,所以你不用等我。」 他皱了皱眉。「不可以!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但是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别像 个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人生中最了不 起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你明知道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还要我为了读书而 舍不你,我真的办不到。」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赶紧又打断,不让他有机会把训人的长篇大论说出口, 不然我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他一直都是我们之间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因为太清楚我孩子气重,容易率性 而为,为了不让我后悔,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把持住理智。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情愿他感情用事一点,别那么理性。 「我明明不想读书,你硬要逼我去,这样对我就会比较好吗?去了北部,心 思却留在这里,悬挂在你身上,我又哪来的心思读书?反正谁都知道我天生就不 是那块读书的料,能混个二专就够了不起了,爸妈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时不察,被我堵得找不到话反驳。 我再接再励,持续给他洗脑。「记得你去学校找我那天吗?」 他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天,回家的路上,室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公车撞上山壁,我 在快死之前,第一个想打电话给谁?」 他喉咙似乎一紧,说话声音有些哑。「那,妳怎么回答?」 「我没说。但是,我和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妳又会告诉我什么?」他声音放柔了。 「我想,我会很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人生有太多的变 数,我很怕这一刻没有把握住,下一刻就会成为遗憾了,所以怀恩,读不读书日 后是否会后悔,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我可以肯定我马上就会后 悔。」 怀恩敛着眉,状似沉思。 他被我说服了没有?我没把握,倒是向来胸无大志,打混度日的自己,能够 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连我都不敢相信。 他现在一定很挣扎,要理智的他配合我胡来,简直是为难他了。我乘胜追击, 持续ㄋㄞ他。「好嘛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啦,你要真那么介意有个二专毕业的女 朋友太丢脸,大不了我明年重考,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现在要 我再离开你两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他动了动嘴唇。 「什么?」 「……就算我打死妳,妳也不会去吧?」过了好久,他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 我笑开了脸。「答对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全让妳说光了。」 「恩恩、恩恩!你最好了!」得到他的同意,我开心地跳起来欢呼,搂着他 的脖子又叫又笑,重重啄了下他的唇。 他将我搂了回来,重新印上唇办,深深地,亲吻我。 结束这个吻,他低头凝视我,笑容又再一次回到他脸上。 其实,他也万般不舍得让我走吧?看他刚刚都难过得笑不出来了,还ㄍㄧㄥ! 他松开手,由衣领内勾出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我惊讶得张大眼。 他由红绳下的平安符内,拿出两枚戒指,将一枚套上我的指间。 「你……还留着?」那回激烈争执过后,扯落的平安符遗落在他那里,一直 以为,早就不在了。 「从没想过要丢。」在我将另一枚戒指戴回他指问后,他取下平安符,挂回 我的脖子。 我将平安符放进上衣里头,熨烫在最接近心口的地方,也感觉他留在上头的 体热余温。 他将我搂进怀里。「萱萱,我知道妳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是什么。」 「咦?」他怎么会知道? 「妳出车祸那天,医生全告诉我了。」他补上这一句,我笑容立刻僵掉。 不会吧? 我、我那天简直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哭着说—— 「恩恩,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想念我,不可以把我忘记。」 「恩恩、恩恩,我还没告诉你,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恩恩、恩恩、恩恩,我好舍不得你,我不要死……」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啦……」 我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强迫他一定要帮我转告恩恩,不然我做鬼都会回去找 他,每天晚上吓死他…… 最离谱的是,在那种时刻,我居然还能一边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唱着: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天!我怎会那么耍宝? 每回想一句,想捅自己一刀的念头就更强烈,我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 「你……忘掉好不好?那个是医生在造谣生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绝对绝对 不是我说的……」这个疯婆子一定让他丢脸到了极点吧?呜呜,我的形象…… 「妳知道,我在那一刻,听到了什么吗?」他勾起我的脸,一手贴上我的胸 口。「我听到,妳埋在心底最深沉的心事,我才会有勇气,再一次拥抱妳。」 迎上他专注的视线,里头只有沉敛的极致温柔,没有一丝戏谑,我肯定他听 到的,不会是那串丢人现眼的白痴话。 我笑了,迎上他的唇,深深吻住。 我知道,我的心在说什么,那句室友问我,而我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我想,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你:「亲爱的怀恩,我还是很爱你,对你 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