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静雨!”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坐在旁边的室友兼同学顺口丢来一句。 “你今天要不要去‘乔一乔’?” 我低头看了看肿成馒头大的脚,叹了口气。“要啊。” “我也要去,顺便载我。” “你?怎么了?” “唉,别提了,都是那个猪头王,害我扭到手。” “噢。”猪头王,她那换帖死党的代名词,我听得很习惯了。 连她都受伤,这我就不由得要怨叹了。一定是风水的问题,不然为什么同寝 室的室友里,三个就有两个受伤?再扩大延伸,我们楼下学姊那一房,也两、三 个脚扭伤,每次去看诊都要两、三辆机车来载,一行人浩浩荡荡活像进香团…… 抱着课本起身,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在回宿舍的途中,室友瞄了我一眼。 “你脚有好一点吗?” “你问左脚还是右脚?”我回瞄她。 “啊?”惊奇又佩服的眼神出现。“你又跌啦?” “又”跌了。真是个美妙的复数用词啊! 我叹了口气。“上个礼拜。”原因是回家前为了赶火车,踩到浴室前那个一 点都不防滑的防滑垫。 “啊,然后咧?” “什么然后?你要分解动作吗?第一步,右脚踩出来,第二步滑垒,第三步 劈腿──姿势百分百哦!第四步以求婚姿态单膝跪地,注意,要九十度直角才正 确,少一度多一度都不行,再然后──” “喂,沈静雨,你搞笑哦?” “我哪有?”是她自己要听实况转播的耶! “说实在的,诊所里是不是有什么帅哥,你暗崁着自己享用没让我知道?” “我是那种人吗?”人格遭受强烈羞辱,这个一定要抗议。 “那不然你干吗那么勤劳受伤?” “我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啊!”好不容易扭伤的右脚快好一半了说……结 果又来一个跌伤骨膜加发炎…… “你是半规管神经不全哦?没见过平衡感比你更差的人,真像我国小时养的 那只鸟,怎么飞都会撞到笼子跌下来。” “张宁夏!”这什么朋友啊! “好啦好啦,不闹你。那你跌倒时,靖阳在吗?” 她想问的是,靖阳有没有笑得很大声吧? 我翻了翻白眼。“在呀。和男朋友讲电话。” “啊她没有过来扶你,当作没看到,继续和男人打情骂俏哦?” 我无奈,轻点了一下头。 “妈的咧!死三八、死花痴、死公共厕所……” 虽然对宁夏直来直往的个性很能适应了,现下还是有点小小傻眼。 “宁夏,你不要这样啦,她和男朋友讲电话又没错。” “男朋友?哼哼,您客气了,沈小姐。不晓得你指的男朋友是哪一位?” “……”我答不上来。 “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就会装模作样,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不同的男人 约会,到要交报告时对男同学ㄋㄞ两声就有人帮她做得好好的,她怎么不干脆去 睡教授比较快?” “……”说到我们另一个室友哦……唉!我除了三声无奈还是只有三声无奈。 虽然我也看不太惯她的作风,但是也没宁夏骂得那么狠就是了。 “你不要那么气愤,这样别人会误会她抢了你的心上人。” “……”她呆了下。 不会吧?我只是在开玩笑,本意只是要平息她的怒气,不会刚好歪打正着吧? 尴尬、尴尬、尴尬…… “喂,你发什么呆?不是要去诊所?” 我恍然回神,她已经打开寝室的门。 “噢!”我丢下书,进浴室用水冲了冲脸,将学生证、健保卡丢进包包准备 出门。 “就这样?”她上下打量我。 “啊不然咧?” “你不换件衣服哦?” “不用了啦,反正骑车回来也是满身的灰尘。”外加头发被狂风吹成疯婆子。 锁上寝室门,等电梯下楼时,她才说:“平平是人,你和她差真多。她哪天 出门不花个一小时以上的时间梳妆打扮,蟑螂就哪天绝种。” 我很清楚那个“她”是谁。宁夏对靖阳的痛恨,仅次于蟑螂而已了。 人家是美女啊,美女有妆扮的权利,我再怎么妆都漂亮不到哪里去,干吗浪 费时间?省掉上粉底、眼影、唇膏的时间,我行销学、商事法可以多拿几分你知 不知道啊! 以投资报酬率来算,当然是看书比较划得来,我每学期砸那么多学费在这里, 不多少挖点奖学金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荷包。 来到诊所,挂完号,在等看诊的空档,我低下头,立刻发现失策。 “宁夏、宁夏!我跟你换鞋子好不好?” “干吗?”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反正你受伤的是手,没差啦,快点!” “等一下,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而且,我球鞋从买到现在没洗过……” “没关系啦,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沈静雨!”啊!完蛋!推拿师探头喊了声,眼睛死死看着我,害我想换个 鞋子都没机会,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嗨、嗨,吕姊,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好很多了厚,又可以穿高跟鞋了嘛!” “呃……呵呵!”除了傻笑,还是傻笑。“人家知道要来找你,特地穿最漂 亮的鞋子给你看耶,谁叫你说你是认脚不认人,既然你只爱我的下半身……” “少来这套!” “静雨,你好狗腿。”居然扯我后腿,张宁夏,你好样的!等一下不载你, 让你走路回宿舍! “看到没有,连你同学都听不下去了。” 有没有见过有人受伤受到和推拿师都混熟了?这真是我个人的悲哀。 “真的啦,吕姊,你要相信我,人家每次跌倒都是穿──啊!平底鞋──穿 高跟鞋──啊啊──都不会耶!很奇怪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哇 哇哇,好痛好痛──” “听、你、在、乱、掰!”她果然很“照顾”我啊!我真的可以拿个人名誉 发誓,她这次下手特别“粗残”,痛得我泪眼汪汪;我甚至敢赌,我的惨叫声整 间中医诊所都听得到…… 呜呜!我就知道不该穿高跟鞋让她看到,否则我往后一个月就有苦头可吃了 …… “趴下,我这次要从后面来。” “啊?原来你有从后面来的癖好哦?”我皮皮地,苦中作乐和她打屁。 “对呀,我习惯从后面,后面来比较顺手。” “……真是够了,吕姊,这什么对话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间诊所是 “做黑的”咧! “不然要怎么说?” “没没没,你爱从前面后面都随你高兴,要用手铐我也不反对,只要你对我 温柔一点就好──啊!”刚开始唉个两声还只是闹着玩的,现在可痛得货真价实 了!“啊啊啊!好痛好痛──吕姊,你不要那么粗暴啦,想速战速决也要顾虑我 的感受啊──” “闭嘴,你小腿骨跑掉了啦,再穿高跟鞋嘛,再跌嘛,多跌几次,你这双腿 也别想要了!” “喀”一声,像是腿骨乔回原位的声音,她松开手,我整个人瘫在床上,痛 得唉不出声。 揩揩眼泪,勇敢坐起来,发现不肖损友已经退到门口,像是随时准备夺门而 出,当作不认识我。 “你看你叫成这样。我一个病人才读国小一年级,比你还严重都没唉半声。” 意思是我比一个小学生还不如? 呜呜呜!捧着饱受羞辱的心,我挪坐到床角,换宁夏坐上受刑台,眼巴巴等 着她比我更响彻云霄的惨叫声。 偏偏,很不给面子的是,她连哼都不哼一声。 “宁、宁夏,你不痛吗?” “痛啊!”她神色自若地回我。 骗人,她的表情明明就是不痛。“那你怎么不唉?” “因为我没你那么丢脸。” “她上次放血,叫得才可怕咧!”吕姊冷不防又补上这一句。 “吕姊,你不要误会,我不认识这个人。”宁夏斜眼瞄了我一眼。 这两个人…… “有什么关系?反正掀开这个门帘走出去就没人知道了。”痛就唉出来啊, 干吗委屈自己?真是的! 后来,吕姊告诉我,她只做到这个礼拜。 “啊啊啊!那我怎么办?” “自己看着办啊!反正你那么会跌倒,我怎么乔都乔不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懂得欣赏我的幽默感的人,现 在要弃我而去,对我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最最重要的是,还有谁能忍受我杀猪般的魔音穿脑? 愁云惨雾到隔月初,我一个人单独来看诊。宁夏那个猪头死党说要赔罪,坚 持接送她,想来还真怨叹,为什么别人男朋友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没男 友的也有人温馨接送,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挂号时,小姐问我要哪个推拿师。以前都固定让吕姊推拿,现在她离职了, 我一时也没主意,顺手在星期二的排班表上随意指了一个。 好象叫林什么的吧,没留意。 看完诊,让素有“小李飞刀”之称的李医师灸了六针,我又足足等了半小时, 才听到里头推拿师喊我名字。 比吕姊还大牌哦,让我等那么久。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下次不要再挑这个林什么的了,浪费我的时间。 “沈小姐?” “对。” “请坐。你怎么了?” “脚,受伤。”我很乖,有问必答。 “左脚?右脚?” “两脚。” “那麻烦你先伸右脚。” “哦。”我不太淑女地将脚跨上床,他挪近椅子,开始揉揉按按,问我痛不 痛之类的。 我顺势抬头,这才发现,这个林什么的,长得还乱好看一把的咧。重要的是 他看起来很年轻,这算是我到这“蛮荒边疆”之后,遇到第一个算帅的男生了。 浑蛋婷还拐我,说屏东只有莲雾和槟榔,没有帅哥,眼下不就有一个?回去 要跟她炫耀,这世上的帅哥可不是只有她男朋友──虽然她男朋友是我弟。 但是下一秒,我欣赏“美色”的兴致,立刻消失殆尽。 “啊啊啊──” “忍耐一下,你扭到了,脚踝很肿,这要乔一下。” “可是──等一下──”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力道快、狠、准,拿我 的脚踝当面团扭过来揉过去。那种痛的感觉直冲脑际,绷断脑神经,我惨叫一声, 下意识里脚往前一蹬── “啊!”很短促的惊叫声,但我确定这不是出自我口中…… 等等!我踢到了什么?等到我意识过来,这画面、这画面…… 我发誓,真的,我发誓,这一刻我真的情愿妈妈没生我来这世上,好丢脸、 好丢脸!我居然……踢到人家的……那个! 哪个?就……“那个”嘛!男人宁可不要命也要保住的那个嘛! 还不懂?都说成这样了,再问我打人了! 有没有地洞?好想死…… 气氛持续尴尬……诡异地尴尬。 “那个……你结婚了没?”我脑子糊成一团,胡乱抓了个问句。 “……还没。” “那,有小孩了没?” “……理论上,当然没有。” “那那那……你不是独子吧?”要是他以后不能人道,我罪过就大了。 “抱歉,我是。” “啊,那……你还能生吧?”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嫌气 氛不够僵吗? 没想到,他居然笑了出来。 “可以。你不用担心。” “哦。”我呆呆点完头,才想到,我哦什么啊,白痴! “那个……林先生,刚刚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顿了顿。“我姓李。” “我来不及告诉你,我真的很怕痛。”而且会痛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好,现在我知道了。你希望我速战速决,还是慢慢来、慢慢痛?” “……慢慢来,请温柔地对待我。” “OK. 脚给我。” 他这次学聪明了,脚踝抓得死紧,一点偷袭的机会都不给我……或者,他其 实也考量到,他还没结婚、没有小孩,而且是独子吧? 他一边推揉,一边皱眉头。“你之前给哪个推拿师看的?” “吕姊。” “咦?那不太可能啊……”他低下头,看到床下曾被争议到底有几吋高的凉 鞋,叹了口气。“沈小姐,你很皮哦。” 我心虚,很心虚。“因为我穿不惯平底鞋啊,每次跌倒都是穿球鞋耶,高跟 鞋都不会……”我跟平底鞋犯冲啦! “噢,原来是你!那个很爱穿高跟鞋,又老是跌倒,每次都被吕姊念的小女 生……” 啧,什么小女生,我成年了好吗? “吕姊有告诉你哦?”不会吧,那么丢脸的事。 “不是,因为那天我刚好在隔壁。” 不不不……不会吧?我回想那天的对话,什么前面来后面来、粗暴温柔的… …尴尬!我的形象…… 像嫌我不够丢脸似的,他又补上一句。“你叫得很暧昧,我以为我走错地方 了。” 啊啊啊……那是我和吕姊在闹着玩的啊…… “……”我说不出话来,一句都说不出。 下次不来了,真的,我下次再也不找这个推拿师了。唉,泄死泄症! “这没十五吋吧?”居然亏我! 因为上次吕姊说:“这次是六吋,下次你可以穿十五吋的鞋子来没关系。” 虽然我觉得它穿起来感觉明明不到六吋…… “那个……林先生,你来评评理,它有六吋那么高吗?” “有,而且不止。”停了一下。“我姓李。” “乱讲,明明没有。”算了,他不是女人,我可以原谅他的估计错误。 “另一只脚呢?” 我放下被纱布一层层捆住的右脚,换上左脚。 “又是跌倒?” “呵、呵呵!对呀。”干笑。 老实说,他温柔多了,虽然有时候还是痛得我唉唉叫,但还不至于到飙泪踢 蛋蛋的地步。 “有点筋骨发炎和瘀血哦,回去洗澡时多用热水热敷。”包好左膝盖,他不 忘交代几句。 “谢谢,你真的比吕姊温柔多了,林先生。” “不用客气,还有,我真的姓李。” “啊?”这次我听进去了。奇怪,如果他姓李,那为什么我老是记成林? 临走前,他又补上一句:“真的,沈小姐,拜托你不要再穿高跟鞋了,我未 来的老婆小孩会感谢你的。” “……”掀帘,走人! 再一次发誓,我再也不会指定这个林什么还是李什么的推拿师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