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真的结束了吗? 那一日,并没有非常明确地做决定,他想,彼此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沈淀心 情。 后来,他想了很久,他不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到最好,但他应该要用行动让她看 见他的改变,再来决定要不要再次接受他。 如果,努力到最后,仍是无法成为那个她认为可以给她幸福的人,那也是他自 身的问题,他会坦然接受,回归亲人的身分。 薛舒晏是从那天之后,发现自己在家里见到他的机会少了。 他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与她碰不到面也说不上话,有时出外景一去就是三、五 天,也只是在桌上留了字条简短说明去处。以前,去较远的地方出外景时,他每天 都会勤打电话、传简讯,写上满满的肉麻情话,外加N 百遍的“好想你”,现在, 除了桌上的字条,以及一封“我到澎湖了,一切平安”的简讯外,便无声无息。 直到五天后,回家时看见门口的行李,以及床上沈睡的身躯,她才知道他回来 了。 然后,隔天一早,他又不见人影。 又过几天,她在抽屉里看到他的毕业证书。 他的毕业典礼没让她知道,自己悄悄完成所有的事。明明约好,她要参加他二 专的毕业典礼的,他却什么都不告诉她,像是他的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一夕之间 遥远得像陌生人。 一天傍晚,她由学校回来,他似乎刚睡醒,正在梳洗,准备要出门,她站在房 门边看着他。 他从衣橱里拿出衣服,准备要更换,又想起什么,止住动作回瞥她,见她完全 没有避开的意思,呐呐地问:“你要不要……先出去一下?”现在好像不能大剌剌 地在她面前换衣服了…… 薛舒晏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视他。 “那……没关系。”他拎起衣服到浴室去换。 打理好要出门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你是故意的吗?” “啊?”弯身在玄关处穿鞋的樊君雅停下动作,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们可不可以谈谈?” 他看了下表。“会很久吗?如果不急,可不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啊,不行,今 天会很晚,你早点睡,明天再说好了。” “你这样昼夜颠倒,作息整个大乱,身体会吃不消。” “还好啦,我自己会多留意。” 穿好鞋,又看了一次表,再不出门会来不及,但是她好像还不打算结束话题, 他也不晓得是不是要先走开。 她似是很无奈地叹一口气。“君雅,你在报复我吗?”难道不当情人,就连亲 人都做不成了? 他愣了愣,才领悟她的意思。以前的他,确实会做这种事,拿自己的健康、工 作来当筹码,吃定她会心疼、舍不得,然后妥协,什么都随便他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挺幼稚的,不过这一回,他真的压根儿没有那样的想法。 “不是,你不要乱想,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为难了……”看到她神情又流露出那 种深沈的无力,他焦急地澄清。他真的不想再伤害她。 “只是最近档期比较满,忙过这一阵子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 己,真的!” “是吗?” “嗯。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哪能事事都随自己高兴,这不是你常跟我说的吗?” 或许,真的是有一点点逃避她的成分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本来不分彼此,现在却 只能像亲人一样打招呼,一切都淡淡的,不能亲她、抱她,他心境还调适不过来, 看着她,心会痛。 他承认,有几次收工,他是睡在公司,再不就到经纪人那里窝一晚,避开夜里 与她独处,毕竟原本亲密依偎的空间硬是要区分开来,怎么做都不自在,卧房就那 么一间,无论是他睡客厅还是她,场面都是尴尬。 现阶段来说,他们都需要拉开一点距离,这是他的体贴,立意绝非存心令她苦 脑。 不过最主要的是他真的想好好的完成一件事。以往除了她,他心里根本容不下 其它,工作也只是为了保障她能衣食无虞,从不曾真正想过要好好经营这份模特儿 事业。 他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如她所说,真正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以往他总说——一切都是为了你。但是这句话其实是个沉重的咖锁,让她担负 了他人生的成败,这对她并不公平,难怪她会说,她承担不起他那么重的感情。 他真的该学着长大,自己为自己负责,不再让她承担“毁了樊君雅”的罪愆。 “那毕业典礼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静默了下。“我不知道该让你用什么身分出席。”同学问起,他该如何介绍 她?他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说,宁可孤零零一个人,亲友席上无人祝福,也不 要对任何人说,她是他的姊姊,他做不到。 “对不起,我真的快来不及了,有事以后再说。”他匆匆转身,藏起眸底的泪, 不让她看见他的脆弱。 他最近,总是将“对不起”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向她道歉。 这样的樊君雅,是她不熟悉的,让她莫名心痛。 “君雅……” “啊,对了,我明天要去中部走秀,也接了一支广告,后天要去花东取景,先 跟你说一声,我出门了。” 大门迅速关上,让她反应都来不及。 他怎么会……行程突然排那么满?这样他的身体能负荷吗? 平日游戏人间,老把“人生得意须尽欢”当座右铭的人,突然冲劲十足,认真 打拚成这样,真的让她很不习惯。他是在向她证明什么吗?可是,她并不是要他以 事业上的成就来证明他的成长啊,他是不是又曲解什么了?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担心。 病房门推开,来人走到病床前,调整点滴瓶时,惊醒了樊君雅。 他勉强撑起眼皮,虚弱地问:“花东那场景的拍摄……” “往后延一个礼拜。”经纪人帮他掖好被角,回道。 “那厂商那边……” “已经解释过了,你放心,他们能谅解,还要你好好养病。” 他点头,安心地再度垂下眼皮。“那就好。” “钦……”经纪人支吾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启齿。“你其实……早就有不舒服 的感觉了吧?” 最近行程满档,东跑西跑,去澎湖时为了最后一幕景,他在船上晃了六小时, 整个人吐到快虚脱,回来后为了赶几场秀又南北奔波,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医生 说是过度疲劳加上肠胃炎,有轻微脱水的现象。 可是他为了配合行程,知道自己是压轴,不少赞助商都是冲着他来的,为了不 让整场秀大乱,硬是咬牙撑到结束才来就医。 他怎会突然那么敬业、超有责任感,害大家怪不习惯的。 大概猜出他想问什么,樊君雅淡淡地说:“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价钱帮我 谈漂亮一点就好了。” “你……有很缺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司那边或许可以商量看看,给他 一点方便。 “不算缺。不过另外有计划倒是真的。” “是——想结婚了?”拚结婚基金? 全公司都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简直痴情到旁若无人的境界,结婚这件 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没人怀疑过。 谁知,他突然沉默了。 不会吧?经纪人极度惊愕,打量他郁郁不语的神情。那么坚定的爱情也会闹情 变?世事果然没有绝对。 他半撑起身体,伸手要拿一旁的外套。 “你干么?躺好,我来就可以了。”对方连忙将他压回床上。 “外套口袋,手机,帮我传个简讯。” “给你家晏晏?”什么情变!明明就还情话绵绵讲不完。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 感到好笑,全世界最不可能情变的就数他樊君雅。 “嗯。就打‘后天回家,平安’。” 打完这六个字,迟迟等不到下文,经纪人颇讶异。“就这样?” 以前在走秀的空档,不小心瞄到几次他正在打的简讯内容,通篇的肉麻情话, 看得鸡皮疙瘩都快掉光了。依他的个性,少不得也要撒个娇,说他吊了几瓶点滴, 有多虚弱多可怜,你有没有好心疼……之类的啊。 “不告诉她你在医院?”进一步确认。 “不必。她会担心。”人在台中,她又赶不过来,干么要说? 这真的太不樊君雅了。经纪人强烈怀疑眼前这个是被外星人附身的山寨品。 虽然非常错愕,还是照他的意思传了这六个字出去。 “你们吵架啦?”这样的简讯好像太淡了一点,完全不像情侣。 前阵子在澎湖,他还发神经跑来看工作人员怎么给家人报平安,把那种简讯样 式copy几款,照样传回家,行径超怪异,已经成为公司年度十大难以解释之灵异怪 象榜上有名的一桩了,大家都在传他到底是怎么了。 “没。”吵架是过去式了,现阶段是进行到协议分手。 “那你这装酷耍冷漠的简讯是怎样?” “会很冷漠吗?不然你对家人都怎么讲?”他没忘记他们现在是处于暂时分手 的状态,那些以前做过的方式都不能再用。可是一直以来,即便是在未交往的少年 时期,他都是用对待另一半的亲昵方式与她互动,一夕之间要回归家人模式,他还 学不会该用怎样的方式向她报平安。自家父母如果还在世,他当然知道怎么对亲人 讲话,可是对她,他实在不知道该将她定位于哪种形式的亲人,目前的状态也不适 合对她耍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会传简讯。 他看那些工作人员对家人报平安都是这样的,只好如法炮制。 居然问别人该对自己的女朋友说什么?!经纪人终于肯定,这两个人的问题大 条了! “还报什么平安?你现在根本不平安好吗?”肠胃炎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 脑袋破洞!有没有医生要来给他补一补啦!活像被外星人绑架了,超诡异!把那个 我行我素的任性小鬼还来可以吗?他扮忧郁气质小生路线违和感超重的。 “绝对不可以让晏晏知道!”他不要再让她伤心或为难了,而且说不定她又会 觉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向她抗议…… “你想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医院喔?” “你想回去就回去啦,反正这里有护士。”谁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经纪人耸耸肩,也没跟他客气。“那我走喽!” “快滚。”不是晏晏他也不稀罕。 “……”算了,他确定他不懂脑袋破洞的修补手术,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找 懂的人来补。 走出病房后,立刻拿出手机拨打—— 樊君雅本来只想小睡一下,但或许是近期南北奔波,超出体能负荷的极限,很 久没有安稳地睡上一觉,这一睡就睡到入夜。 之所以会醒来,是他感觉到有人走近床边。 他在这方面很敏感,睡眠状态中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自动醒来。 尚未适应黑暗的瞳孔,一时没能看清来人,在开口询问前,太过熟悉的馨香飘 进鼻翼,让他未及思索便本能地脱口道:“晏晏?” 对方没应声,他急忙要起身,纤掌按住他肩膀,另一手握住他没打点滴的那只 手,温暖掌心熨贴着。 他松懈下来,安心地回握,手指交缠。 “为什么不告诉我?”平寂的音律低缓滑过耳畔,他偏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也听不出声音中是什么成分居多,不禁微感心慌。 他焦急解释。“那个……不是……这次是意外,你不要难过,我、我不是故意 的……” 完全不知所云,她却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都住进医院了,还在担心她的情绪吗? 这个男孩子,虽然不够稳重成熟,却真的很在乎她。 她一阵鼻酸,不敢贸然开口,怕他听出声音中的哽咽。 然而,他还是由改变的呼吸频率中探出端倪。“晏,你在哭吗?只是肠胄炎而 已,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 “为什么要这么拚?还让自己累到住院,你想藉此证明什么?”她打断他,直 接问出心底的疑惑。 “……我只是想证明,我真的不一样了。”想了好久,他才轻轻吐出这句话。 “并不是在工作上有好成就,我就会回到你身边,那根本是两回事……” “我知道,真的知道。人生是我自己在过的,我做了什么,都是自己对自己的 人生负责,完全与你无关,要不要回到我身边也是你的选择,你自己取舍,我真的 分得很清楚,所以你不用紧张。” 薛舒晏讶然。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真的太不像他了。 以往他只会说,这是为了你。乍听之下似乎可以感动很多人,但实际上,却是 一种难以拒绝的感情胁迫,因为是为了她,所以她没得选择。 可是现在,他却说,他是在过他的人生,与她无关,要不要这样的他,由她自 行决定。 他真的懂了吗?真的成长了,开始学会了承担? 她低头凝思,沉默不语。 “君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良久,她才轻轻开口。 “嗯,你说。” “等出院,你皮最好给我绷紧一点。” 有人可以用谈天气的平静口吻说出嗜血台词吗?不要怀疑,就是薛舒晏,再愤 怒抓狂都会记得人在医院要放轻音量,理智得体的薛舒晏。 “我又怎么了?”他最近没招惹她啊!无论再怎么回想,早出晚归连碰面的机 会都很少,怎么惹? “我昨天也去了医院,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她咬牙,一字字迸出。 “不知道。”答得很干脆。 “我、怀、孕、了!” “喔,你怀!啊!”他惊叫。 “小声点,你想死啊!” “你、你、你怀、怀……”完全结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你就知道我多想拆了你的骨头!”他老是在保险套上面动手脚,她不是 不知道,只是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那、那……”他无言了。以前,心里的自卑感作祟,对于拥有她这件事总是 没有踏实感,那时非常不成熟地认为,有了小孩的话,或许才能真正留住她。现在, 他开始慢慢懂得她的顾虑,一直不肯怀孕,问题是出在他身上,不是她不够爱他、 不想拥有两人的爱情结晶,而是他还太年轻,那个年少轻狂的樊君雅,要如何为人 父,担负下一代的教养责任?在他为了四岁的距离努力追赶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 是缓下脚步配合他? 他现在真的懂了,可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小小声、惊怯地问。 见她沉默不语,他急切地又道:“不可以说不要小孩,连想都不可以,宝宝感 觉得到,他会很伤心的……” “我没说不要。” 那就是要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至少为了宝宝,再给我一次机 会。我想,这说不定是天意,否则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连他也想给他的父母一次机会,你不想吗?” 这孩子,或许是他们之间的转机,他真的这么认为。 薛舒晏白他一眼,懒得反驳他的强词夺理。 说什么天意,明明就是他搞小动作惹出来的,还硬要赖给老天爷。 “晏晏?”她一直不吭声,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让他提心吊胆。 “不会再不尊重我,任性妄为?” “我保证!”此刻她肚子里就有个“不尊重她又任性妄为”的铁证,让他的宣 誓看起来很薄弱,不过早就被他训练得很坚强的薛舒晏还是接受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复合吗?”他小心翼翼问。 “不然呢?” 手臂被拧了一下,显然这笔被他暗算的帐让她还是很不爽。 可是他却傻乎乎地笑了,开始有当爸爸的喜悦,就算被她拧到整只手臂都瘀青 也甘愿。 “上来睡这里,孕妇不可以熬夜。”他挪了一半床位,拍拍身侧热情邀约。 她睨他一眼,还是慢吞吞地爬上床,他撑起身,完全遗忘身体上的虚弱,对着 她的肚子喃喃嘀咕,如同全天下的傻爸爸,摸摸她的肚子跟宝宝道晚安。 薛舒晏嘴角噙起一抹不明显的浅浅笑意。她衷心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真的够 改变他,让他真切意识到自己肩上必须扛负的责任,学会稳重、学会深思熟。 卷十 婚姻 三年后 上完今天最后一堂课,薛舒晏回座位整理私人物品。下学期换研究室,几名男、 女同学自告奋勇要来帮忙搬书,目前已大致整理就绪,就剩两箱用不到的书和杂物 要搬回家。 自从毕业后,她接受母校聘任,成为系上最年轻的女讲师,平易近人的个性加 上年龄相近,一直深受男女同学喜爱,女同学会来找她谈感情事,男同学的情书也 收过不少,公开已婚事实后,碎了不少纯情少男心。 “师丈会来接你吗?”书由男孩子搬,女孩子手上只帮忙捧几迭期末报告往校 门口走,一面闲聊。 “应该会吧。”薛舒晏思忖。刚刚通电话时,他已经往这里来了。 “你有见过师丈喔?”不例外也啃到几片香蕉皮的男孩子,好奇一问。 “有啊,超帅、超年轻,而且是很红的时尚Model 兼广告明星喔。”那骨架、 那身材、那脸蛋,整个没话说!孩子,你死得很瞑目啦! “意思是我很老?”薛舒晏斜睨满脸梦幻兼冒粉红色泡泡的女同学。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老师思想前卫,也赶上姊弟恋风潮,可见得老师魅力 无边,才能将这么帅、条件优到爆的男人套得牢牢的,对你死心塌地啊!”为了期 末三学分,极尽狗腿之能事。 薛舒晏浅笑不语。 “老师,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要张师丈的签名照?”吃不到,贴上床头流流口 水兼养眼也好。 她沈吟了下,很保留地说:“我问看看。”主要是不想让某人太自恋。这些人 要是知道他私底下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痞德行,包管少女迷恋的梦幻泡泡尽数破 灭,连个渣儿都不留! 说说笑笑中,接近大门口时,男同学止住步伐,像看到外星人似地张大了眼睛, 表情极错愕。 “那不会就是师丈吧?”真的……出乎意料的年轻!而且手臂上还攀了只甜美 可爱的小女娃,甜美圆润的苹果脸,让人看了就喜爱得想捏两把。 答案揭晓—— 抱着女娃儿走向他们的樊君雅,扫了纸箱一眼。“怎么不叫我过去帮你搬?” 薛舒晏笑睨他。“你前天不是才闪到腰?” 话尾一落,樊君雅呆愕,男、女同学浮现一丝同情。“是喔?师丈体力好像不 太好?” 也对啦,时尚气质男模嘛,天生是走伸展台的,完全没办法想象那双优雅修长 的手来当苦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如利箭的话语插进某人受创而鲜血淋漓的心窝。 “老婆你好过分!”樊君雅一脸悲愤,似是男性尊严深受羞辱。 薛舒晏完全不理他,径自招呼学生将纸箱搬进后车厢。“那师丈为什么会闪到 腰?”有人好奇道。 “不要问!”某人突然展现生平仅见的男子气概,喝然阻止。 “为什么?” “……”因为很耻辱。呜…… 人类劣根性就是这样,愈叫他不要问,就愈会问。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啦!” 薛舒晏似笑非笑,瞥了丈夫哀怨的表情一眼。“没什么,搬东西闪到的。今天 谢谢你们的帮忙,后天见。” 挥别学生后,樊君雅要死不活地,将车钥匙抛向她,一点都不觉得让女人开车, 自己赖进后座纳凉逗小孩,在外人看来是多怪异的画面。 他们家圆圆非常爱把拔,有他在就不会安分让妈妈抱。 系好安全带上路后,她调整后视镜,分神瞥他一眼。“干么呀你,那是什么表 情?” “你打算要拿这件事来嘲笑我一辈子吗?”呜…… 哪有一辈子?也不过就前天晚上才出炉的笑话,原则上还在新鲜赏味期。事实 的真相为何?不用VCR 倒带,几句话就可以交代完。 一切皆起因于前日夜里,哄睡了娃儿,准备进行夫妻之间的亲密情事,某人白 目个性又发作,觉得他们的房事过于制式化,提议来点不一样的。 “你又想搞什么了?”之前上网买一堆护士服、兔女郎装之类的哄她穿,以满 足男人变态的想象欲,这她都认了,有一次做到一半还下床拿小黄瓜进来,她当下 整个变脸,直接一脚朝他踹过去。 他敢拿那种东西靠近她,她就立刻让他死! “我只是肚子饿。”他好委屈地揉揉小腿瘀青。“我想说你现在应该没心情帮 我做生菜色拉,想直接啃几根补充体力再战。你是想到哪里去了?” “最好是,有本事你就给我一边做一边啃你的小黄瓜。” 做就做,还怕你不成?老婆的战书,没有不接的道理。 于是,他还真的一边和她在床上激战得风云变色,一边啃两口小黄瓜,偶尔还 问她:“你要不要吃一口,今天的小黄瓜挑得好,很新鲜。”“……”此人之白斓, 已经无法让她精准地用中文来形容了。他这个人性子痞、玩心重,就算让他活到一 百岁也不会改变,而这样的特质用到夫妻情趣上头时,一整个就是变态又下流。 不过,那也仅止于家庭生活的情趣,在正事上他懂得拿捏轻重,因此在可以配 合的范围之内,她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他独特搞怪的夫妻情趣。 这一次,则是他心血来潮,拎了本《做爱姿势100 招大汇集》的情色绘本回来, 兴冲冲地邀她来实地操演。她推拒了一个小时,实在拗不过他百折不挠的缠功,哄 睡了女儿后,勉为其难被他拉回卧房。 成功让他尝试了几个姿势,当然也有几个真的太不象话,后脑勺挨了她几掌, 然后就在进行到火车便当式时,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闪到腰。 天哪!有哪个男人在爱老婆时会闪到腰,两个人摔成一团的?!丢脸丢到太平 洋,上中医诊所推拿问诊时,他一整个支支吾吾,全程含悲带辱。最后,还被她的 学生质疑体力不好……这绝对是他毕生抹不去的耻辱! “我说过,是被蟑螂吓到,是蟑螂!它如果不要从我脚边爬过去,我本来可以 把那一百招都试过一遍的!”他再次用力重申。怎么可能体力不好?他体力好得很! 再战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 啧,男人,一提到体能问题,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样吱吱乱跳,这时候不 顺他的毛摸,她就没得安宁了。 薛舒晏无奈地轻瞥他一眼,如他所愿地改口。“我知道,是那只蟑螂不对,破 坏你一展雄风的机会,否则我真怕明天我会下不了床。”唉……够卑微了吧?很多 时候她常觉得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妈…… “知道就好!”他扬着下巴轻哼。 怀中的女儿似乎觉得他这个表情很有趣,也学着他插腰。“哼哼——” “臭圆圆,干么学我!” “学学!”小娃娃重复,被哈她痒的爹地逗得直发笑,凑上嘴啾了他一口。 “唉呀,这是你妈咪的权利,不可以乱亲!你要知道,她醋劲很大的……” 到底是谁醋劲大啊……还不是为了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心,完全不吃醋的话, 她家老爷又会很受伤…… 唉!不着痕迹再叹一口气。她真的是两个孩子的妈,而且大的那个更难养…… 见那对父女又玩成一团,她摇头轻笑,心房漾满柔软浪潮。 回想当初意外怀孕时,她虽然措手不及,却也很快便调适好自己的心情,做了 迎接新生命的准备。 多了这个小孩,原先的规划全被打乱,都得重新再计划。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结了婚,他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都陪在她身边,怀 孕期间,小心翼翼呵护她,不敢让她有丝毫的不顺心,事事周全得几乎要把她奉为 皇太后,他总是说:“你不开心的话,宝宝也会不开心,宝宝不开心,生出来就会 不可爱喔!” 然后出生那一天,他由护士手里抱过宝宝的瞬间,满心的期待霎时被震惊给击 垮,他无法置信地看着怀中那个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小手、圆圆的 身体、还有他怀疑根本就有○型腿的圆圆的小腿,从头到脚一切都是圆圆的……当 下,他便崩溃地喳呼!“怎么可能?!这颗圆圆的小球是哪里来的?我这么帅气, 女儿怎么可能长成这德行?她一点都不像我,老婆你一定有讨客兄……” 她阴沉沉地看过去。“你想死就再说一遍没关系!”女儿长怎样是她能决定的 吗?讲这什么浑话!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樊君雅真的很疼爱女儿,而且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再生 第二胎的打算,一副就是只要有这个宝贝就够了。 她想,他之所以爱死了女儿,应该是觉得当初就是意外有了圆圆,她才会答应 回到他身边吧! 她始终没有跟他明说过,孩子其实根本不是主因…… 看到前方“绮情街”的路牌时,她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开进44巷里,另一 手启动遥控开启车库铁卷门。 房子是在生了圆圆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一路上神秘兮 兮,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重回到这扇门前,他才将钥匙交到她手中,轻轻 对她说了声:“欢迎回家。” 她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震撼、心悸、感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要我想想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你要的只是一 个家,一个安稳的家。当初离开这个家时,难过的不是只有我,你也一样。所以, 不只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找回我们共同的家,也找回记忆中的幸福。” 44巷绝对不是极阴极煞的不祥之地,这里埋藏了太多快乐的岁月记忆,也是他 未来要创造幸福的地方——与她一起。 他想,做了再多浪漫举止,都不及给她一个家重要。 上天对她并不公平,她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对她来说, 是何其珍贵,他却一直都没有想通这一点,总是做一些白目的事情惹她伤心难过。 她后来才知道,他那么拚命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且还猛向她抱怨:“那个 姓孙的前屋主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没人性极了!像是算准了我非买不可似的,有够 诡异,买得我心好痛……” 明明是两人私底下的谈话,竟不知怎么地传到那位孙小姐耳中,对方得知后, 也回呛他:“加上我劳心劳力的演出费用,还算是杀必思友情价给你了!不知感恩 的小鬼!” “谁是小鬼?”他已经沦落到连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都可以这样呛他了吗?大 爷他这辈子最恨人家叫他小鬼。 “姊姊我叫你小鬼还算抬举你了!”叫他喊声姑奶奶都不为过! “……”一旁的她完全插不上话。 这两个人只要凑在一起就会斗个几句,而且愈斗到后面,内容愈无脑。 薛舒晏停妥车后,后座的男人已经先行抱女儿进屋,再将后车厢的纸箱一一搬 进去。她随后要关门时,隔壁的住户也正好回家。 是个生面孔,以前没看过。 她笑笑地打招呼。“嗨,你是新搬来的?住附近吗?以前没看过你。” 男子下意识退开一步,旋即又困惑地抓抓头,像是不明白自己退开做什么,她 又不会咬人…… 她好奇地打量他。“你住隔壁?”她记得隔壁住的是一名单身女子,个性矜冷, 很难熟得起来,所以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对她的熟识也仅止于:女子叫“朱宁夜”, 目前27岁,单身,容貌标致,没有男朋友,也不曾见过她带异性回家或与谁交好, 就这样。 也因此,这名男子竟能拥有她家的钥匙,还登堂入室,怎不教人好奇万分地多 看几眼? 像是要对自己方才的失礼做些补救,对方惑直一笑,还多礼地鞠了个躬。“你 好。我叫临江,姓……孙吧,应该。” 应该? 不得不承认,44巷奇人异士真的愈来愈多了。 她轻咳一声,重新堆起敦亲睦邻的亲切笑容。“我住56号,就在你隔壁,有问 题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叫薛舒晏,丈夫姓樊,你也可以喊我樊太太。”原因是她家 那个幼稚鬼很爱别人这样喊她,听了可以心花怒放一整天。 “好的。那我要回家陪宁夜了,再见。” 这个新邻居,比朱宁夜亲切好多,这两名个性南辕北辙的人,究竟是怎么凑在 一起的? 走了几步,像是在思考什么,临江搔搔头,有些迟疑地回过头问她:“我们以 前……是不是有见过?”总觉得……很面熟的感觉。 “应该没有吧。”薛舒晏浅笑。她自认自己的记性还算不错,像临江这种气质 特殊的人,如果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是吗?”临江偏头想了想。 或许真的是错觉吧。他转身进屋,本来就不会想太多的单纯个性,很快便将这 个小小的疑惑抛诸脑后。 又是新学年的开始,送走了旧生,迎来新生,再看着他们在大学生涯中由青涩 中逐渐蜕变、成长…… 薛舒晏觉得,教学真的是一门很有意思的职业,她在这份工作中找到热忱与趣 味。而被她教过的学生中,有不少在毕业后的几年都还会回来探望她,与她聊聊近 况,像眼前这个就是—— “所以,你现在在这两个男生当中犹豫,不晓得该接受哪一个才好?” “对呀。”女孩摸摸发尾,表情甚是苦恼。“同事大我五岁,个性稳重,对未 来很有规划、也很会照顾人,跟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什么都不用烦恼。然后同学 是四年相处下来的,也追我追得很诚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知道怎么逗我开 心,跟他在一起很快乐,不过他对未来好像没什么想法,个性又痞,是比较及时行 乐的那种人。” 薛舒晏面带微笑,耐心地侧耳倾听。“那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痞子同学。”女孩连考虑都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改变他呢?”选择稳重成熟的同事,是比较省事轻松,但 是她会犹豫,就表示对痞子男还有感情,舍不下。她并不是十八岁的梦幻少女,当 然也知道现实生活的重要,但如果是以一辈子的幸福做为考虑的话,要相处一生的 人,若无相当的感情基础,幸福并不完整。 “如果连未来的保障都不能给你,那还谈什么爱情?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应 该要为你做到这点最基本的改变。” 女孩思索着她的话,反问:“那老师,师丈小你四岁,你曾经也面临过类似的 取舍吗?” “当然。”两人一同走出教学大楼,女孩非常尊师重道地走在前头帮她开门。 “我曾经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他,选择更轻松的人生道路,但是最后我还是留 在他的身边,因为我在关键时刻看见了他的改变,也看见他努力想给我的未来,但 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知道,就算我可以再去喜欢另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像爱他 那么地爱。 “所以你应该想的,是你对他有多爱?爱到能够包容、努力到什么程度?一百 分喜欢却只有五十分满意度的男人,和一百分满意度却只有五十分喜欢的男人,你 要怎么取舍?我选择了只有五十分满意度的男人,然后努力将它提高到七十分。” 而且这辈子再也不能要求更高了,回忆那个男人一连串的白目事迹,她颇心酸地想。 女孩专注思索着她的话,行经施工中的地带,顺口回问一句:“女生宿舍要整 修啊?” “嗯。前阵子近七级的大地震,墙壁有龟裂痕迹,基于安全上的考虑,再加上 女宿近几年床位一直不太够,楼管方面提出后、校方通过决议大范围整修扩建。” 女孩点头。“那天晚上的地震真的好恐怖,所以说啊,早知道就多享受几年, 人生苦短,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谁知道,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干么……” “是啊,早知道。”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很多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千金也换不回早知道,否 则人生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遗憾…… 女孩清扬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接着,耳边一阵轰然巨响,笑声停止。她只觉 眼前一阵昏暗,九月天艳阳依旧暑气逼人,但她雾茫的视线几乎看不清楚…… 痛。紧紧掐住胸口的痛楚,几乎令她无力承受。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只要一 伸手就可以…… “老师?”轻柔的呼喊近得恍若就在耳边。她甩甩头,视线恢复清明,女孩清 秀的脸庞倒映在眼瞳。 刚刚……怎么了? 她思绪一阵恍惚,彷佛有一段衔接不上的空白…… “……所以说,早知道就多享受几年,人生苦短,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谁知 道,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干么……” 她莫名地神经一阵紧绷,说不上来的冲动,让她伸手抓住女孩手臂,紧得掐痛 了对方。 “老师?”被迫停下脚步的女孩,显然对她的举动感到无比困惑。 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薛舒晏亦茫然自问:我在做什么? 她正欲张口,前方一阵轰然巨响,震痛了耳膜,也震得两人瞬间呆滞。 望向眼前成堆倒落的钢筋,两人面面相觎,好半晌无法从诡异的沉默中顺利开 口。 “我刚刚……是不是死里逃生了?”努力挤出声音,女孩干涩僵硬地问。再晚 个几秒,她应该会和那堆钢筋躺在一起,不死也重伤……如果不是老师及时拉住她 的话。 “似、似乎是。”薛舒晏的错愕并不下于她。 只是这么一伸手,三秒钟的时间,挽回了一条豆蔻年华的生命。 “哇!”慢慢反应过来,短瞬间情绪大起大落的女孩惊叹道:“老师,你救了 我一命耶!是未卜先知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伸出手?她自己也无法理解,愈去思索,脑袋愈昏 头好痛! “所以我就说嘛,人生苦短,以后的事情谁知——老师,你还好吧?你脸色看 起来不太好。” “可能……有点中暑吧。” 头愈来愈晕了,她好想吐。 “那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我请您吃饭?” “嗯。”她闭了下眼,视线恢复正常,轻轻吐了口气,决定将无法解释的困惑 抛诸脑后,不再去想。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