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句话,让她失眠了一个晚上。 隔天,想起她忘了打电话给江孟擎,和同学吃饭吃到一半,整个人惊跳起来, 冲到外面去拨电话,同学还以为她撞邪了。 当她问到——他没等她的电话等一个晚上吧? 另一头,是沉默的。 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没料到随着他的沉默,她心脏一阵紧缩,也跟着沉默了。 “你们,还好吧?” “嗯……呃,还好啊。”她含糊其词。 “没吵架?” “……对。” “感情甜蜜如昔?” “……嗯。” 他轻声叹息。“小苹,你不要骗我了。” “我……哪有。” “我知道你很困扰。”如果没什么事,她不会忘了打电话,他太了解她了。 “……” “你暂时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句话,轰得她脑袋无比清醒。“小孟,你——” “别担心,我会很好的。你好好地去面对你自己的问题,就这样。” 他挂了电话,她却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小孟要她好好面对自己的问题,但她最大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她的问题在 哪里! 她的问题、她的问题……她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她听了他的话,试着找出她的问题,但是去找魏柏毅,他竟然也不约而同地 告诉她:“我不想勉强你,等你想清楚了再说,目前——我们就暂时到此为止。” 很好!她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顾人怨! 连续好几个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江孟擎的话,也想着魏柏毅,愈 想就愈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 他们到底要她想什么?又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男人啊——真是难懂的生物。 烦到受不了,跑去问老爸。他用奇怪的眼神瞧她,叹气。“姓方的,你干么 把我女儿生得那么笨?” 嗑瓜子的老妈凉凉回了句:“有本事你来生。” 眼看两人又要斗上,她急忙说:“老爸,你先回答我,要吵再慢慢吵,拜托!” “笨蛋!想想这两个男人对你的定义,这样就够了。” 一个礼拜过去,浮躁的情绪开始沈淀下来。 她开始回想,和魏柏毅共处的点滴,以及和江孟擎在一起时,发生过的每一 件事……愈想,就愈明白。 和魏柏毅,是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发展,身边总是有他,于是习惯性 将他定义到那个空缺、而他想要的位置上。 但是,和江孟擎,即使不在一起:心头仍有个位置替他保留,惦着、念着, 从未放下过。他可以很直接地牵动她最真实的情绪,喜、怒、哀、乐……和他在 一起的每一幕,都储存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曾遗忘过。 这,就是老爸要她想的,这两个男人对她的定义吗? 如果,两者的存在造成冲突,必须做出取舍的话,那——答案,又何需质疑? 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连思考都不必! 这一瞬间,她豁然开朗,明白这两个男人,要地面对的是什么。 好笨,言子苹,你好笨,那么简单的事还要困扰半天! 想起逛校园那天,在树底下江孟擎不寻常的态度…… 她倏地由床上一跃而起,不顾现在已凌晨一点半,换掉睡衣,拎了钥匙就往 外冲。 深夜的校园,寂静无声,除了蝉鸣蛙叫,就是几只流浪狗趴在走廊边。 她拿着手电筒,蹲在操场外的芒果树下,挖开当年埋的洞,庆幸玻璃瓶还在。 她小心翼翼取出,拍掉瓶子上的泥土,打开瓶口后,反而无法动作,盯视良久。 他会写些什么呢? 什么是他当时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对她?或是小柔? 取出卡片角落署名“小孟”的那一张,她迟疑了半晌,摊开。 一字,一句,清晰,不容错辨。 这,就是他当时想说的吗? 一股热气街上鼻翼,酸酸的,揪紧了心。 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小苹——”轻轻地,一声叫唤响起,她怔愣地抬起头,月光下,清亮明眸 蕴着水光,浮现些许诧异。 “你怎么会来?” 江孟擎叹气。“我睡不着,想来走走。” 是默契吗?那两颗早在六年前就该契合的心,在今夜,重逢。 迟了许久,但,终究没被湮没在岁月洪流中。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明明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即使六年前没有, 六年后,他也随时都可以说,她有权利知道啊! 他视线往下移,瞧见她膝上的玻璃瓶,以及她手中的卡片,再往回移,对上 她泪光闪动的眸子。 他不言不语,走上前,挪开玻璃瓶,拉起她的手拍掉上头的脏污。 “原来……小柔说的,是真的……” 他终于抬眼。“你不必理会小柔说了什么,那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看 清现实,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六年前、六年后,不可能还会一样。” “我……”她张口想说什么,他不疾不徐地又接续。 “你有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圈,不可能为了六年前一段未实现的梦,而去强 迫改变一切。我们都长大、也成熟了,不再是当年十八岁的男孩与女孩,这是我 们必须去面对、适应的,六年的时差,不算短。” “例如……魏柏毅吗?”她轻问。 “也许。”他扯唇,那只是其一。“所以小苹,我不希望小柔临终的遗言, 为你带来压力,你没有答应她什么,更不需要勉强自己什么,这就是为什么,自 小柔去世到现在,我一直不愿意你来找我最主要的因素。那天晚上的状况……我 极不希望它再发生第二次。”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对他的感觉?”这不是他要她面对的问题吗? “你对他的感觉?” 她凝着泪,神情坚定。“如果可以重新再来,我,还是不会爱上他。” 还是? 他轻轻震动。 那么,你的心又在哪里? 他定定凝视她,没问出口。 “我不是因为小柔的交托才放不下你的,今天即使她什么都没说,我还是会 这样做。” 他点头,退开一步。“好,你解释完,我也明白了。但是小苹,我的决定依 然不变。” “为什么?”她抗议。 他摇摇头,轻道:“我说过,六年的时差不算短,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去调 适自己,所以,我那句话是认真的,在你还没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前,我们还是 暂时不要见面,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沈淀情绪。” 一名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刚辞世,他没有办法马上投入另一段感情中,即使, 是他一直以来,惦念萦怀的她。 她怔怔然,无法言语。“就……这样吗?” 他凝思道:“以一年为期好吗?你可以思考,可以选择你要过的人生,一年 后,我在这里,等你告诉我答案。” 届时,将会是全新的开始。 眼神对望中,他们读出了相同的信念。 漫长的一年,开始值得去期待。 轻轻随风飘落的小卡,落在两人脚边,清晰字体写着简单几行字—— 言子苹,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只有你,不是小柔,不是任何人, 你能容许,你能接受吗? 三百六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 她撕着日历,一天,又一天,记录着等待的痕迹。 她懂他的意思,这一年当中,她过着她的生活,不特别为谁而期待,不刻意 为谁保留心中的那个位置,如果一年后,她没变,他也没变,那就是他们的开始。 然而,一天天沈潜下来的,是思念。 不为谁保留那个位置,却没人住得进去。 就在一年之约即将来临的前一天,她难得换上套装、窄裙,穿上高跟鞋,盘 起头发,就为了到某知名公司面试,必须给人精明干练的形象。 出门时,隔壁邻居正在忙着搬家事宜,杂物堆得有点乱,直摆到她家门前, 对方频频向她道歉,她笑笑摇头,绕路过去。 “啊,对了,言小姐,这是你的吧?” 被叫住的她,回头接过一只信封袋,看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可能是邮差投错信箱,我家小朋友不懂事,拿了进来,一直堆在旧杂志里, 这几天整理才看到,时间有点久了,真是对不起。” 她随意打量了下信封,顺手塞进随身的包包里。“没关系,应该不是什么重 要的信。” 赶去面试完,走出公司,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第一件事就是先解开盘得太紧 的头发,任它自由披散在肩膀。找了个公车站牌的座椅,脱掉脚下的鞋,两眼同 时忙碌地搜寻,如果可以,她还想来一支冰淇淋。 真要命,她还是不适合一板一眼的生活,管它什么高学历,明天还是去找不 受拘束、自由一点的工作好了,这种职位高、年薪高、连架子也高的地位,她实 在待不住。 等公车的空档,想起出门前随手放进包包的信封,闲闲拿起来,顺手拆开, 才看第一行,她就呆住了。 小苹: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定会很惊讶。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 决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如果我告诉你,小孟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你应该会很惊讶吧?那如果 我再告诉你,他喜欢你很久了,你应该会更加错愕得回不了神吧? 偏偏,它真的是事实。 我知道,你对他也有相同的感觉,我知道的。 那是一种,心意相通的男女之间,所能到达的心灵相通,你知道吗?你们凝 视彼此的眼神,散发出同样的频率,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不管对小盂 的感情再深、再重,对他再柔情万般,还定输给和他打架拌嘴、争强好胜的你。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对朋友的义气,无形施加压力,让你不敢看清自己的心, 利用了自己的病弱,将他强留在身边,对不起。 更加对不起的是——我说了谎。 亲爱的小苹,我必须告诉你实话,记得那株情人树的传说吗?我偷换了钥匙, 不知哪来的笃定,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正确的钥匙,或者说——我信任小孟, 他不会让他喜欢的人,认不出他。 钥匙是属于你的,心锁定你开启的,小孟——也是你的,这一切的一切,我 强占了许久,现在,物归原主,我把你的幸福,还给你。 这些年,他人留在我身边,但是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你一定不晓得,小孟的摄影技巧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还要好。他总推说,只是 几张无趣的风景照,但是小苹,你知道吗?他的相机里,满满、满满地,都是你! 你的每一道神韵、每一记眼神流转、每一分笑容,他都细心收藏着。也许在他眼 中,你就是最美、最浑然天成的风景吧!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是趁我入睡后,悄悄地拿出你的照片,一张张、一页页 地看,那么认真地在心底描绘你的形影,你的一颦一笑,分毫不舍得忘。 也许是天意吧,该是你的,怎么也拆不散,不管我用了再多的小手段,他心 中仍然挂念你。 看清这一点,生命即将走到最终点的这一刻,我只能祝福你们,虽然,遗憾 相伴多年,他自始至终,无法爱上我分毫……但,不能再更贪心了对不对?我拥 有的已经那么多,除了爱情,他真的竭力在为我付出,不让我短暂的生命留下任 何遗憾。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小苹,请你好好把握,好好地,怜惜他,把 我没有能力给他的快乐,一并补上,好吗? 小柔于医院深夜 看完信,两颗清泪冷不防地滴落信纸。 那时的小柔,必然病得极重了,否则,原本娟秀的字迹,不会写得歪斜无力, 一直到那一刻,她都还挂念着他们吗? 难怪她声声歉语,因为她一直觉得,亲手拆散了她和小孟,愧疚难安,是这 样的吧? 傻小柔,善良得令人心疼的小柔。这没必要内疚啊,如果小孟不是自愿,她 的小手段抢不走,如果她不是那么温柔美好的女孩,小孟不会如此怜惜她,宁愿 牺牲掉自己的爱情,都要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所以,她真的不必愧疚,更不必 良心不安啊! 倒出信封内小巧的银制钥匙,牢牢握在掌心,在心底轻声说:“小柔,你放 心,你交代的事,我会记住,也会做到。” 如果,这支钥匙,真的代表她的幸福,那么,现在她已牢牢握住。 一枚铜板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转了两圈,滚落她脚边,停住。 她伸手欲捡,另一只手也同时伸出,两人下意识地抬头,四目相接。 错愕。 须臾,相视莞尔。 “早了一天,要不要紧?”她笑问。 他摇头,浅笑。“你的答案,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起身,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一伸手,勾出他领内的链坠,另一手,晃动钥匙银亮的光芒。“如果,这支 钥匙,打得开你的心锁,那么,你可不可以也打开心门让我走进去?我们好好地、 认真地谈一场恋爱。” “那有什么问题。”他大方摊手,任她去试。 “你不怕?”她斜睨他。 “怕什么?” “怕打不开?或者,怕打开了,往后你的胃,就没好日子过了。” 他浅笑,再浅笑,不语。 他对她有信心,一直以来,都是。 他相信,他与她,心有灵犀。 那年,将钥匙挂在树上的最高处,从来就不是整人,而是深知她的脾性,向 来不安于平凡的她,不会乖乖在树下边打呵欠边挑钥匙,如果有得选择,她会做 最具挑战的行径。 除了她,没有一个女孩子,爬得了这么高;除了她,他不想要任何人,拿到 属于他的钥匙。 也或者,那则传说,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说穿了,它没有魔咒,而是—— 而是在考验,情人之间独一无二的默契。 (全书完) 编注: ※关于言洛宇与丁群英的故事,请看「再见冤家」系列之一——橘子说312 《冤家宜解不宜结》。 崁关于言子萱与魏怀恩的故事,请看「再见冤家」系列之二——橘子说343 《近水楼台先得月》。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