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让贾戈不高兴。 会议比规定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这没什么可奇怪。贾戈过去除了采访国家级 重要会议,在参加过的成百上千次会议几乎没一个能准时召开。如果有例外——人 竟齐刷刷地都到了,甚至比原定时间还能提早一会儿的会议不是长工资就是分房子。 贾戈之所以恼火全因为林木森的一句话引起的。林木森的一句话跟百姓无缘全 然与当官弄权的人有些干系。 大家终弄明白会议迟迟不开的原因,是林木森在等今天出版的《亚太时报》。 或者说在等报上的一篇文章让所有参会的人看个明白。这是一篇介绍参赛歌手之一 杜良的专访文章,也只有他一人赫然占据副刊的半壁江山,别人不得一寸土地。会 场里自然是议论纷纷。分明也是个“导向”问题。实际上贾戈并非关心这种赤裸的 行为会怎样“导”出个势在必得的第一名。他只是看不得文章下面醒目的套红字体 鸣谢,好像“总统套房大酒店”与此事必然有关系,倒为林木森或谁谁谁陪了榜, 心里不快。这时他还没有动怒。段汝清扭过身来朝他笑笑,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贾大经理,他们是瞎玩。群众不会有意见的,这都是表面现象。” 这句话倒是给贾戈打开了泄愤的闸门。偏偏这时林木森讨好地走到他跟前,弯 下腰把嘴贴在他身边。贾戈不由地闪了闪身,注意到一个披着长肩发的人在向徐娟 说什么,神情流露出抗议的样子。林木森显然也注意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贾总,别理会个别人意见。” 贾戈一听这话,火从心肺起,怒自胆肝生,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第一个反应就 是想离开会场。他的举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二、三、四、五。他开始数数, 极力压住无名火。他知道自己未免有点神经质,怎会容不得这俩人的一唱一和呢? 实际上,他不仅容不得——而且最恨汉语中的两个词:一个是“群众”,一个 是“个别人”。别人当然不知。贾戈在官场十几年,认定这两个词百分之百是操纵 权力的人最有力也最行之有效的法宝。如果有人向“当官”的汇报、反应什么问题 或明明是在告黑状,一旦正符合当权者的心思,被反应人一定该要倒霉了。因为这 时可以义正词严地说“群众”有反应。如果反应的人或事与当官的心思不吻合,纵 然你有一百个理由从二百个角度去考证你也只能属于“个别人”,尽管你是正确的 也只有变得灰溜溜。你只能是“个别人”而非“群众”。这该是权力运作的绝好方 式。这尤其是官场上当官的整治当官的极妙手段。只要“群众”有反应剩下的就不 再是“群众”的事儿了。 贾戈羞怒地瞪了林木森一眼,强忍了一下没离开会场,又坐下。 赵志发现贾戈的神色异样,赶紧让长发人——夏雨马上归座,用目光示意了一 下徐娟。徐娟正热情地聆听夏雨的发泄,自然不知贾戈怎么了,只相信与这篇杜良 的文章必然有关。报纸上的版式设计也明显别有用心,肯定会引起人们对总统套房 大酒店的误解。实际上林木森另有心思,完全是想取悦于贾戈,只是现在还不能把 心思说出来,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贾戈为何动了气?徐娟看见在主席台上就坐的贾戈 脸色难看,忽然有些后悔把林木森和这码子人引进总统套房,又来了许多路记者, 不知会生出何种是非?那天真不该把林木森的动机向贾戈说,真该把他打发走完了。 她看着主席台上,林木森掏出几页纸摊到桌前,从鼻子上摘下眼镜,因有链子相连, 那镜子在胸前摆来摆去,徐娟越发反感。 “徐部长,”赵志坐在徐娟身边,轻声轻语地说:“贾总这是怎么了?为何不 高兴?” “嗯……”徐娟想了想,不知说什么,忽然想起唐代大文人柳宗元的《黔之驴》, 便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 “徐娟?”赵志自然听懂了这则古文,只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一笑:“你 又怎么了?” “没怎么。”徐娟说完也自朝地笑了,又记起什么,问:“赵经理,今晚上孟 媛的生日贺词写好了吗?” “哟,你不提醒我险些忘了。”赵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歌手比赛后开派对 吧?” “先别告诉她。”徐娟不知赵志到底写好没有,心里并不信他会忘了。像赵志 这种上海人的性格,每个眼神怕都是要算好投入产出比的。自打这次回来后跟孟媛 近乎了许多,何况他能否在这里发展还要仰仗孟媛的李伯伯呢。她莞尔一笑,把声 音压得很低,道:“孟主任不知道人们记着她的生日,今晚上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好。”赵志点点头,顺着徐娟的话题想多说几句,也不过是明说孟媛, 暗指徐娟:“孟媛这人有意思,直来直去,倒也常能讨得了解她的人喜欢的。有的 人尽管性格并不外露,也说不上彼此很知,却更能赢得别人……特别的敬慕,按国 内的说法,该是缘分。徐部长,我就是弄不懂缘分到底是什么?” “赵经理,我看没必要去研究它。”徐娟当然听懂了赵志话的意思,尤其是上 午孟媛跑过来让她去帮赵志,张小芳不知孟媛用意弄得特别难为情,倒是提示了她。 她只是没想过而不是没想到赵志对自己的这番心思,心里也有些感动。爱别人总是 没有罪过的,况且她正在品味着这种滋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与谁讨论爱与被爱的 问题——或者是被爱幸福还是爱人幸福,她一定选择后者。爱别人远比被别人爱更 心潮翻滚,魂牵梦绕,确是另一番体会。她有意地看了看赵志,发现赵志有些不自 在,便觉这话可能不妥,忙说:“赵经理,我走出校门时间不长,实在没那么多体 验,像您一样,对缘分的概念也未弄明白过,这不过仅是一种说法而已吧?” “婚姻本是前世修,何必苦苦来追求?”赵志自言自语地说,似乎也不想让徐 娟明白或也怕她误解了,道:“美国人听不懂这句话。我对一个美国姑娘这样说, 她不高兴。她说美国人与中国人前世必然无缘。地域太远了,灵魂怕也是要护照的, 上帝由不得凡人俗子们在天堂里乱窜,所以几年来我仅有的一次经历——或者算是 一次恋爱遭遇吧,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美国人喜欢东方女性的含蓄、温柔和顾家, 美国女人对东方男子这点温文尔雅常要惊呼的。在美国几年,我倒是被美国男人妒 嫉了的。可没人相信我从未谈过恋爱,这次回上海,外婆都不信。我说我下次回来 一定给她带一个世界上最含蓄、最温柔、最迷人的姑娘。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难 过?那就是兜里没钱,却被人说成是富翁。” “没想到,赵经理原来也是爱说话的。”徐娟装作一句没听懂。她想转移话题, 便又提到孟媛:“今天晚上每个人都给孟主任写句生日贺词,但都不落名,看看她 能否猜中是谁写给她的。您看,赵经理,猜中了或猜不中,也该是您说的缘分吧?” “心境不同,对话的理解也就不尽其意。”赵志叹了口气,发现徐娟不想就他 的话题说下去,非常理解似的点点头,就接她的话题说:“你这个方式很有意思。 孟媛该是女性中活的最自在的人,从不掩饰自己,也不爱推销自己,总那么真实。 前几天你看她还闷闷不乐,今天开始又高兴起来,像个小女孩。” “她为什么不高兴?”徐娟忽然很想知道孟媛不快的原因,因为她始终没搞清 楚,昨天从街头饭馆离开后,贾戈肯定去找了孟媛。她漫不经心地问,又补了一句: “今天怎么又高兴了?” “她没对你说?”赵志似乎有些警惕。如果孟媛把她心里的秘密吐露给自己, 就不该讨论人家的事。“是吗?徐娟?” “啊,没有吧。”徐娟听见赵志亲昵地直呼其名,这该也是第一次。她抬头看 了一眼赵志,不想让他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思,便打趣地说:“这肯定跟公关部没关 系吧?赵经理?” “徐娟,”赵志发现这样叫她未遇不快,便想就这样叫她,全不理会她挪揄的 话,说:“你看我差点忘了,在上海给你买了两个样式新颖的发卡,回头我拿给你。” “谢谢。”徐娟有点想笑,赵志这种性格,如果对谁想表示亲近,买什么礼物 也一定是要计算好的。上海人跟北京人肯定有一段很长的距离。那么,日本人呢? 她忽然又想起黑田次郎,横生出一阵烦恼。“真的谢谢你,赵经理。” “跟客房部也没关系。”赵志禁不住也微笑了一下,终于和徐娟刚才的说法对 阵似的报回一局。“你去过上海吗?” “赵经理,要开会了。”徐娟害怕他又扯开了说去,实不想说这个话题,因为 心思全在贾戈身上。她由衷地想弄明白一件事,不是孟媛如何烦恼又如何欢快,只 是想搞清楚贾戈对自己的真正心思是什么?“你看,贾总正注意我们呢。” “不,他在看孟媛。”赵志摇摇头,并未从自己的思绪中跳出来:“实际上每 个人都只注意值得关注的人。我只给你带了发卡,请别介意……” 徐娟不知为什么脸一阵发热。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志一下,没有说话。她不知 该怎么说。 新闻发布会一结束,便举行招待会。贾戈没有参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 总不是滋味。会前的那段小波折不足以构成他的烦恼,是因为孟媛让他不安。 孟媛经不住他的追问,终把麦阿贵来信提出离婚的事和盘托出。贾戈的确吃了 一惊。孟媛说完便流了泪,他知道孟媛的心思,她当然不愿与麦阿贵自此分手,因 为所有的女性都不会忘记她第一个情人——抑或是丈夫。贾戈非常爱孟媛,也更看 不得她因为伤心而落下泪来,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孟媛吐出心中郁闷,倒是轻松 许多,贾戈反而平生一种沉重。 他要做出选择。 选择该是很明确,他不想就此与他所爱的人结婚。他信奉一个真理:千万别和 你最爱的人在法律上结合,因为最终会导致痛苦。无论多么不情愿,势必也相互会 粉碎彼此最美好的东西。婚姻肯定是爱情的坟墓。他必须让他所爱的人生活显得完 整,因为他相信他知道孟媛是谁——这或许矛盾,或许不符合道德标准。但他就这 么想。他不知道泛滥成灾的所谓“道德”究竟为何物,就跟不知道“群众”是谁一 样。 但他不想现在就这么说出来。那更会使孟媛难过的。孟媛是那种不乘“单程列 车”的人,也从不对自己的选择作出明确计划,完全是顺其自然自己却一无所知的 人。孟媛之所以又欢快起来,保不准就是等待他的决定。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失 去的东西已然失去,该得到的自然会悄然走来。贾戈偏偏想把她不该失去的要找回 来。 他决定给麦阿贵写封信。请他回一趟北京,要么,就让孟媛尽快成行。他哪知 孟媛今天早上已取消了赴美国的计划,又给李经伦发了传真。孟媛这么决定,完全 是因为赵志的话有理,强拧的瓜是不甜的,何况这样做原本是一种“文明”。再者, 北京有她的事业,她要和贾戈完成自我欢愉的旅程。 贾戈开始给麦阿贵写信。他以为他会把这封信写得很好,却不料开了十个头没 有一个能写下去。他开始烦躁,扔下笔,去冲了个澡,然后又回到办公台前,可怎 么也写不下去了。 徐娟见贾戈没有出席招待会,满面惆怅的样子,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她想和贾 戈商量一下晚上比赛之后为孟媛举行生日晚会的事,或许还另有心思,一个人来到 贾戈办公室。 贾戈见徐娟进来,扔下笔,走过来。 “阿娟,比赛开始了?”贾戈看看表,“现在是几点?” “过一会儿才开始。”徐娟看着贾戈,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为什么烦恼的答案。 “您可别不出席,毕竟还是组委会副主任呢。” “副主任?”贾戈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扬起手,似乎让徐娟也坐过来。 “有意思,我都不知道怎么成了副主任。这年头,就这个官称好,没大没小,存车 处也是叫主任的。” “贾总,您该换一条领带。”徐娟没有在沙发上坐,而是走进卧室,从衣柜中 取出一条色彩艳丽的领带,然后又出来,看着站起身走过来的贾戈,说:“按您要 求的,公关部长对总经理该起到责任的,把那条换下来吧。” “好。”贾戈边走边拽下那条深蓝色的领带,“我不喜欢这条红的,但愿意听 你安排。” 徐娟看着贾戈走到自己面前,却没有伸手接领带。她犹豫了一下。贾戈把双手 揽住了她的腰。她脸色微红,扬起手帮他把领带系上。 “比赛后,我安排好了给孟主任庆贺生日的事。”徐娟整好他的衣领:“大家 都该高兴点,您说呢?” “阿娟,”贾戈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谢谢你。” 徐娟不知道他谢什么。是系领带还是庆贺生日?她没有挣脱贾戈的手,扬着脸 也注视着他的眼睛。 “孟媛要离婚了。”他小声说,用手抚摩她的秀发,“是她丈夫提出来的。” 徐娟忽然一阵战栗。她在一秒钟里诞生一百个念头,只抓住了一个不容怀疑的 想法:贾戈对自己决不越雷池半步,原来一定是爱着孟媛才不愿伤害于自己。如果 说他几次可以那样却克制住了自己,果真是怕一种他不愿意的“伤害”么? 贾戈拗不动她的肩。他有些奇怪,倒过身看徐娟。他看见了亮晶的眼泪正从她 迷人的脸上悄然流下…… 半决赛是在多功能厅进行的。 贾戈不知为什么,被组委会的人引到评委席入座,便是满脸奇怪。林木森见他 坐下又起来,知他唯恐搞错,又不敢再俯他耳边说什么——下午一句话没讨得好却 讨来满脸怒容,忙向段汝清使眼色。段汝清自然明白,没有侧过头,只是举了手抓 住刚刚站起的贾戈的衣袖,让他又重新坐下。 “贾大经理,”段汝清这才扭过老脸,朝贾戈笑笑,说:“您是大赞助商,也 该当个评委的。” “笑话!”贾戈一听赶紧摆手,“我当评委?段大师别拿你们流协的正事开玩 笑。” “你可以加盟流协的,下任主席我必投你一票。”段汝清因话出自贾戈之口, 所以不会气恼反觉得是一种幽默。“星彩公司原先包装的歌手大都唱歌像驴叫,你 旗下既然也有一头驴,评点打分自然不在话下。” “段大师言之有理。”贾戈发现会场里的人都在注意他,不好再争执。想起徐 娟说的此人在游泳池的风光,又颇开心地说:“您只是搞错一点,我是弄不懂驴叫 的,却专门会给评点驴叫的人打分,应当是评判评委中的评委才是。对不对,段大 师?” “对不对您全说了。”段汝清和贾戈一样,彼此心照不宣地打哈哈,既非动了 真格又非漫不经心,一来一去全凭自己的感受体验话外之话。为能压住贾戈这家伙 一头,忽又生出想法,对贾戈劝道:“林木森这小子把评委会人数搞错了,六个人 怎么行?决定是非之组织该是成单不成双的,以免打架分不出伯仲。您就是第七个, 全当做凑凑数吧。” “我倒想凑成第十三个。”贾戈笑笑,用手拍拍年龄比他大出一倍还多几年的 段汝清的肩,神情不是拍儿子就是拍外甥的样子,笑道:“我倒愿做犹大的,不为 几个铜币出卖耶稣,但肯定愿出卖您的,不在乎能换来几个钱。尽管价格飞涨,但 人总比驴值钱的,是吧,段大师?” “看什么驴了。”段汝清深知想占了贾戈的上风确实不容易,便摆出僵旗息鼓 的招式,又不甘拜了下风,只找不出像样又有力地话回敬,又拎出把他气个半死的 马达里出出气:“贾大经理的司机就很不一般,是头上等毛驴。” “那是,唯物主义者讲究实际,更讲自己能看到还能弄明白的,否则通通都属 唯心那拨儿的。”贾戈挺了挺腰,把身子更坐直些,笑着说:“拿他换您这知名人 物,我是不干的。” 嘭嘭嘭的一阵麦克风敲打声,打断了贾戈和段汝清各不相让的叫劲。林木森一 本正经地站在小舞台上,敲打完麦克风之后,又用嘴使劲地吹,变着法儿地跟话筒 过不去。 “嗨——干嘛哪?”孟媛毫不在乎地大声嚷道:“这话筒三万多一个,可不是 耍着玩的。” 孟媛的一句话把全场的人都逗笑了,只让贾戈感到不太自在。他迅速看了她一 眼。孟媛的目光从林木森身上收回时瞄了贾戈,没在他这儿停留,依旧不快活地又 看着林木森。 “贾大经理,您府上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段汝清似乎找到了茬儿,讽 笑地说:“这位……就是您,您那什么……” “说,段大师。”贾戈分明知他想说什么,偏偏鼓励他把想讲的讲出来:“那 什么呀?” “您看看您,何必让我说出来呢!”段汝清真正觉得旗开得胜,倒是应了鲁迅 的话,谁笑在最后谁笑的最好。“这事儿人人皆知,我只是第一次见她,果然名不 虚传。你这位老情人倒是有股野劲儿,比苗圃的花草有味儿。就是不知怎么得罪了 叶子君?是你还是她?全是女人和女人吧?贾大经理艳福不浅,只是要留神叶子君 啊,事实上的那什么在法律上就是那什么的。京城新闻界,你是最不在乎的第一人。 愚兄佩服,佩服。” “让您见笑。”贾戈又一次拍了段汝清的肩:“小弟远不如愚兄,不得机会和 条件巡视苗圃。您老虽算不上花匠,倒也是出色的苗圃清洁工。不过,段大师,可 别什么花都采呀,您是首席评委,评的歌赛,切莫搞错。叶子君是专爱新鲜事儿的, 全为了报社发展需要,别以为只跟我过不去,您老别成了素材。” 段汝清在下面用脚踩了贾戈。星彩音像公司常务总经理黄道文,歪过头来看这 边,不知他二位在说什么如此热闹?贾戈没有回他的目光,对黄道文只下午一面之 识。此人看上去更像一介武夫,不知何故做了音像公司老板。徐娟说,黄先生也是 作过不少小诗,散文也有功底,外粗内秀。人不可貌相,海水焉能斗量?况且,他 正处在雄心大志关节,抓出“星彩巨星”并不是独家自赏,是要为社会奉献的。 贾戈留意着孟媛。孟媛忽然对他视而不见,弄出一脸不悦,贾戈相信一定不仅 仅是因为林木森敲吹话筒,定还另有原因。许多时候,贾戈确信他了解孟媛比了解 自己还多些,看她这般神情,定又出了什么新情况。孟媛知道贾戈在看她,一动不 动,全由了他看,心中涌动着一种无名的难言。她是由于刚才走进贾戈办公室,不 见贾戈,倒看见办公台上没写成的给麦阿贵的信,实搞不清贾戈究竟何意? 贾戈方才猛见徐娟落泪,心里一动。他终于明白徐娟的心思,油然生出一种愧 疚。他第一次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对徐娟能用一个“爱”字么?这他已不止一次地 问过自己。她是他柏拉图式的“情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情人”。她是他心目 中最完满的艺术品,爱到极处,便以为必将不会属于自己,大有深陷梦中之误。他 从未想过对徐娟的情感之路会有何结局,原本就不该去爱不该有结局的。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第一个出场的是赵亚男。 赵亚男穿着一身名贵的演出服,半个胸和肩都裸露着,脖子显得很长,俊俏的 脸更多了一副高傲。她在四川姑娘中不仅具有川妹的柔情和媚姿,身材也是难得出 落得很高,或者设计得体的演出服使她显得更高些,她缓缓走向小舞台中央。在这 不很长的距离中,她酝酿着情绪,然后在台中站立,慢慢抬起头,巡视了一周“观 众”。多功能厅里一片寂静。赵亚男将拉开这次“星彩杯”的序幕,似乎将给这次 歌手大奖赛定下基调,她本不愿第一个出场,第一个出场总不如最后一下。但谁也 不能左右出场顺序,凭的全是运气,抓阄儿决定。 她要尽快进入规定情景中。她深知在这种严肃的比赛场地,不能用歌厅歌手那 种煽情的演唱方式。美不美,第一嘴。她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相信自己能够取 胜,因为她有许许多多的情感——这种情感势必也将引起共鸣。她越来越爱她的歌, 那位在莫斯科开饺子馆的人为她写的歌词,那人是世界上最好的诗人。她爱他,如 果夺得第一名,她和他之间的爱能有归宿么?她不会去莫斯科。如果真的一旦加盟 “星彩”旗下,或许,她和他最后也将走向感情的终结,这让她难过。《何必说再 见》,也许,这支歌本身就意味着什么。 音乐缓缓响起。有一种悲哀的味道。还有一丝缠绵。 她举起麦克风,非常动情地唱起: 我知道,相逢的时候没有说永远, 分手的这一天又何必说再见? 我知道,你和我都不是随随便便, 是什么撕断那无法忘却的苦恋? 多想说声再见, 爱你有几多心冷意寒。 多想说声再见, 爱你让我无助的思念。 我们曾手拉手去看海, 对海做过不忍回忆的誓言; 我们曾手拉手去爬山, 对山做过酸甜苦辣的许愿。 多想拉住你的手, 再去看那蓝蓝的海; 多想拉住你的手, 再去爬那高高的山。 想那誓言, 也许游离到白云边; 想那许愿, 不曾停留把山弥漫。 相爱相离不是永远, 无悔那相遇的爱恋。 相爱相离不是永远, 无恨那相别的缠绵。 相爱相离不是永远, 无悔无恨心的苦难。 相爱相离不是永远, 何必说再见…… 赵亚男唱的投入,泪花在眼里闪动。赵亚男闪动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倒有一 个人早已是泪打衣襟,不由地站起身,离开现场。 她就是徐娟。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