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大堂里开始静悄悄。张小芳有点疲倦,希望快到十二点好下班回家。今天一上 班时,本想认识几位参赛歌手,她崇拜明星。可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帮人里会有明星, 也就没了兴趣。实在没事儿做,便又拿起报纸随意翻看,终找到几篇报道香港巨星 的轶闻趣事,不是谁和谁一见钟情,就是谁谁谁又离开谁谁谁另觅新欢。也全是男 人和女人。 “小芳,傻笑什么呢?”贾戈来到大堂前,看见小芳看着报纸噗哧一下乐出声, 好生奇怪:“什么新鲜事?” “贾总?”张小芳急忙搁下报纸,站起身,“对不起,我没事儿,看看……” “你把报纸收好,明天我也看看有什么可乐的。”贾戈打断她的话,“小芳, 看见徐娟了吗?” “没有,贾总。”张小芳的确没有注意。“徐部长不是在多功能厅吗?” “搞不清楚。”贾戈苦笑着摇摇头,说:“小芳,别在这儿盯着了,大家都在 那边,对你不公平。” “我自己愿意的。”张小芳甜甜地一笑,“我是新来的,就该我值班才对。贾 总,您得给我留一块孟主任的生日蛋糕。也得体现一下领导的关怀,还得亲自送给 我才好。” “傻孩子,”贾戈差点又习惯地想去拍拍她的肩,手在空中停住,转向自己的 衣领正了正领带:“赞助这个活动全当咱们放假一样,要不是那位韩茹和小女孩的 事,也不会有这次机会调整一下我们这里的气氛。小芳,过一会儿别坐班车回家, 十一点半,就这么定,你来多功能厅参加晚会和宵夜,玩个通宵才好呢!听见了?” “听见了,谢谢。”张小芳顽皮地闪动着水灵灵的眼睛,亲昵地看着贾戈: “我特别想和您跳舞,叔叔。” “你以为我不敢是怎么着?”贾戈说,忽然发现这句话小芳原本也是听不懂的, 也只有一个自己明白。看见小芳就有点冲动,百分之百是哪儿出了毛病。“哎—— 听叔叔的话,到时候过来啊,不许擅自回家。” “臭叔叔,下了班该是我的自由,不见得听您的。”张小芳甩了甩长发,笑道: “您有辙吗?” 贾戈特别想捏一下她的脸,而不是去拍她的肩。他当然没有这样,莫名其妙地 叹了口气。一转身,便见徐娟和一个戴着假长发套的那位歌手正走出大走廊,向多 功能厅那边而去,才明白徐娟原来没有不高兴,而是去请了夏雨来为孟媛生日晚会 助兴,自有一番感动。 “小芳,现在就跟我来。”贾戈边走边朝小芳说:“快呀。” “您先去,贾总。”张小芳轻声说:“待会儿我去洗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 打扮打扮再过去。我才不喜欢您和他们穿着套装玩呢。” “你就穷美吧,”贾戈停住脚,回过身来,“招人犯错误可怪不得别人啊。” “您瞧您说的,”张小芳脸上荡出一片红晕:“还让我叫您叔叔呢,坏贾戈! 啊——我错了,贾总。” “107,这房间号吉利。”林木森进门照直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赵亚男自己一边 点头一边说:“吉利,吉利。” “林老师真有意思呀,”赵亚男听他这样说,笑道:“记者也迷信呀?再说, 106才好,六六顺嘛。108也好,八是发嘛,人人都喜欢。就我住的107,您倒说好了?” “你不懂。”林木森点着烟,把火柴梗扔进烟缸,掉下来,又用手捏住放进去, 说:“赵小姐跟不上发展,可知现在不兴八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老师是记者,见识多呀,”赵亚男扭了扭腰坐在他对面的床上,细声细语 地问:“怎么就不兴八了呢?” “你肯定该知道的,”林木森吸了口烟。“七上八下,也是人人都常说的。” “七上八下?”赵亚男禁不住笑出声,又站起来给林木森沏了茶,边说:“真 有意思,我可没想过。” “你肯定没想过。”林木森弹了一下烟灰,习惯地扶了扶眼镜,为这个话题作 为开场白高兴。“数字不过是人们一种心理状态,并非迷信,讨个吉利嘛。杜良住 的是106,六六顺?看怎么说,再多个六就是农药了。六六六听说过吗?那时你可能 还小,现在不知道这农药还有没有。现在讲究的是‘七上八下’,所以时兴‘七’ 而不兴‘八’了。夏雨住的是108,命中注定一定下的。你这107才好,一定上。” “林记者倒会拿我开心呀,”赵亚男又坐回床边,收紧了两腿,一边用毛巾擦 着刚洗完的头发,说:“您给杜良先生文章写得多好,我呀,只是个陪衬,您说呢 林老师?” “别看表面现象。”林木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叶尚未泡开,水还烫,把刚 喝的茶叶又吐回杯子里,说:“赵小姐,我知道每一位歌手都是为夺得第一而来, 报上的文章你只见其一,不知其二。赵小姐太年轻了。” “您指什么呀,林老师?”赵亚男拿起吹风机,搬了一下开关没动静,又打开 后盖重新晃动了一下电池,道:“人不都是喜欢年轻嘛?” “幼稚,我就差说你阿弱了。”林木森非常自信地笑笑,又端起杯,水还是喝 不得,便放下,盯着赵亚男:“阿弱也不懂?就是弱智。这是我在新闻界创造的一 个文雅词汇,快兴起来了。好色的都是阿淫,缺心眼的全是阿弱。当然,赵小姐绝 非阿弱,就是天真了一点,阿真。” “您真有意思,愿不得是记者呢。”赵亚男听他弄出一句“阿真”,不由地笑 了。吹风机也整好,一边自己吹着头发,一边看着林木森,道:“我只喜欢唱歌, 从没听过这些。您是大记者,就该叫阿记了,哈……” “胡闹!”林木森一见她如此发展了他的“阿”什么,不禁也笑起来,待赵亚 男笑到兴头时,忽然收住了脸:“你只知道唱歌,错就错在这儿。当然喽,歌手嘛 就只懂得唱歌也足够了。不过,要想更出色一点,能与众不同的想出人头地,就得 有一个经纪人和完整的推出计划才行。赵小姐,作为秘书长,关上门我非常坦诚的 告诉你,还在星彩杯比塞之前,冠军早已确定了,你明白吗?” “呀?”赵亚男当然不明白,收了笑容,自是认真起来,把吹风机从头上拿下, 惊奇地问:“您说的是真的?” “要不叫你阿真呢!幼稚,阿幼。”林木森一下特别欣赏自己这阿来阿去的阿 法儿,说人还透出一股亲切。“你以为举办歌手大赛就是从芸芸众生中找星星吗? 大错特错,阿错。其实星星早找好了,不过是利用这么种形式推出来而已,阿已。 这也是包装歌星的一种战术,但要推出一颗巨星,可是要有一套完整战略的,阿略。 你懂么,阿真?” “您都把我阿迷糊了,阿迷。”赵亚男笑弯了眉,才不信他什么冠军早定了, 段汝清没说,他肯定会说的。黄道文围着段汝清乱转,他该转的。“林记者,咱不 阿了行吗?” “你以为这阿里那么简单?”林木森光说忘了吸烟,劣等的烟不会自燃的,又 拿了火柴点着,说:“我告诉你,赵小姐,你的歌唱得再好没人扶持也是白费。当 然,这次比赛只能是这个结果了,全为笑话餐厅的那个杜良而赛。你别难过,恰恰 相反,不当星彩冠军是好事,他们对包装歌星一窍不通,我相中了你的才气。你要 靠《亚太时报》走出来,而不是星彩公司,懂不懂,我的赵小姐?” “呀,”赵亚男娇滴滴地张开润唇,以为他会叫出了阿姐呢,看来批他的阿批 错了。她极不认真,各式各样的男人她见的多了,只怕这人察觉出刚才和瘦巴老头 的恶心事才愿意听他讲,全不当回事儿的。她顺手拿起床上的《亚太时报》,扬了 扬,说:“就拿它给我来包装呀?” “你懂什么叫包装么?”林木森有些不悦,“说真格的,赵小姐,到底懂不懂?” “不懂呀,”赵亚男忽觉自己是不是过分?立刻认真起来,想想说:“这报纸 上还登了个京东大嘴的介绍,是你们北京搞策划的大腕,策划是不是就是包装呀?” “两回事儿。”林木森把烟揉在烟缸里,它老是灭,讨厌。也不喜欢赵亚男看 了那篇“京东大嘴”的文章,本是请他给星彩公司突击一下这回的形象设计,发篇 稿子全是回报,又见她说着“京东大嘴”时真露出了点敬重,便说:“京东大嘴是 我的学生,差远了。我已经有了一个推出你的完整计划,不过,咱们要达成默契才 行。我知道赵小姐是个认真的人,别把我的话视作儿戏,要不我怎敢把这次大赛的 秘密告诉你?你信不信我?” “信您的,”赵亚男这才发现林木森果然是认真的,找她来不是逗逗闷子,真 有目的,便严肃起来。她重新坐好,把手搭在腿上护住裙子,说:“林记者您说呀。” “这就好。”林木森看出赵亚男已经动心,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 的柜子上,然后又坐回沙发上,说:“我设法把你留在总统套房,对外界不能声张。” “呀,留我在这做什么?”赵亚男没听懂,但注意到这个林木森似乎已经真有 了什么想法,好奇地问:“当歌手呀?” “听着,别打断我的话。”林木森又点燃一支烟,这回是先使劲地连吸几口, 一给自己留点时间想想怎么说,二也给她留出空闲清理一下思绪,然后道:“把你 像软禁一样地关在这里,只是全部计划中的第一步。在这当什么歌手?幼稚。你将 是我公司的第一位签约艺员,因为公司将设在这儿。包装一个歌星是有一整套技巧 的,香港的歌星为什么出名?就是唱的好吗?大错特错!这里面既有学问又有秘密, 阿密。” “您说的是呀,”赵亚男对这点略有同感。唱歌的总难服别人的气,再说她也 听过不少港星演唱,想不到音域狭窄,甚至还时常跑调儿。她从床边站起来,坐到 了林木森旁的另一个沙发上,明显表现出比刚才近乎许多。“林老师,我听您说。” “令尊是做什么的?”林木森闻到一股香气飘过来,心里怪痒痒的。他扶了下 眼镜,尽量不去看她奶油色的脖颈,道:“还有你母亲,也都健在吧?” “这很重要吗?”赵亚男见他问到父母有些不自在,声音依然是软软的,看着 林木森发现他不容置疑地点点头,说:“我父亲是开公共汽车的司机,我母亲……” “开车的?不行!”林木森不等她说完立即打断,大有为赵亚男的亲爹是个开 车的而愤愤不平。“开车的不行!开宇宙飞船还差不多,可惜咱们国家还没(扌古) 捣出来。你得重新有个父亲,得有一个亲生父母才是。这一点,我们将淡化宣传, 太俗了,可又没办法。理论上谁也没有办法选择亲生爹娘,咱们也许会换一条别人 用过的路子,干脆就认个像样儿的干爹干娘,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回头我再细想。” “这真的很重要吗?”赵亚男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她早知道而不是听说,自 己那圈里的歌手就有认干爹的,而且不是认一个两个就完了,恨不得把蓉城里所有 的权贵和名人通通做了爹才好。“林记者,你喝水呀,再重泡一杯不?” “你应当八岁被猥亵,十二岁险遭强奸。”林木森进入了自己脑海里的王国, 用手拉松了领带,甚至把裤带也松了一个扣,重新调整了一个坐姿,拉出一副准备 大说特说的架式,果然也就真是这样滔滔不绝起来:“你应该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班 主任老师以补习功课为名,叫到办公室去让你第一次见到男人是什么玩意儿。为此 你辍学,是个刚强的女孩子,发奋自学,没上过高中考取了业大,以全市第一名的 成绩毕业。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你唱出第一支歌,被一位到成都投资的文化巨商发现, 许以重金要让你加盟香港演艺界,先到深圳去发展。你是爱国的,视金钱为粪土, 不被任何人诱惑所动。你第一次正经八百儿地演出是进山区的一所小学校义演,你 把老师和学生以及乡亲们全弄哭了,一是唱的,二是当场捐献了你所有的钱。你甚 至为小学校亲自修理桌椅,第一鎯头下去就砸破了纤细的手指,血哗哗地流。你用 手绢把手指一缠继续干,自己没哭把在场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你童年、少女 和进入成熟期的基本背景、细节和轮廓。 作为将被推出的一位女明星,你自然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不过请放心,我只 让你在理论上付出。别以为这样很简单,也需要你心理素质经受考验。你不必为自 己惊慌,因为你将成为中国女歌星中风流韵事最多的女孩。你将在总统套房这儿进 行封闭式训练,不光是练歌,还要练舞,练表演,必要的再学点杂技什么的。这都 是需要你做的,其他的事儿你别管,只当不知道。我将发动新闻界进行一次全方位 的轰炸,让‘赵亚男’这个名字山响。稍等,‘赵亚男’?不行,得有个艺名,要 好听好记又上口,就叫‘梦娜’,暂时先这么叫,回头再请一位学易经的高手测测 字看是否顺当。再要印十万张招贴画儿布满祖国大江南北,只一行字:‘梦娜是谁?’ 让全国人民无论走到何处,抬头便见‘梦娜是谁’的宣传画,就与新闻界达到配合 行动。第一次轰炸结束后,就选一支最动情最悲伤又最好听的歌儿,对了,《何必 说再见》就可以,用四十八轨数码录音机精心录制,买断电视台、广播音乐台的时 间,天天播放,让人们知道你的名字后才第一次听到你的歌儿,但仍不见其人。什 么歌天天让人听就是流行歌曲。但你这人不能露面。新闻界开始第二次为你的形象 定位轰炸。这次轰炸将揭露你的私生活。 你的私生活将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千千万万的人知道了你的名字,又听到 了你的歌,就是还未见过你这个人。这会增加人们对你的想象。于是,你的绯闻不 胫而走。你至少有过二十个情人。小报记者们会帮你挖空心思的制造故事和丰富细 节。稍等,你结婚了吗?没有?这就对了。有男朋友吗?有?在莫斯科?开饺子馆? 好,就让他老老实实地包饺子去吧!对外宣传你绝没有这个男朋友。女歌星不能有 丈夫,尤其在推出你的初期更不能有个傻了巴叽的男人。你要有很多男人。你甚至 甭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男人都曾光顾你的闺房。要有桃色新闻,最好跟香 港四大天王无论谁有过瓜葛。你的情人遍布海内外,越多越有名的越好。 这年月情人时髦,你看那些出入宾馆饭店、酒楼包厢、超级市场、海滨野景的 有多少是夫妻?祖国好地方处处留下了情人们的足迹。你成熟得过早,七岁来月经 ——这事不提了,反正十六岁就迷恋上你一位画家舅舅,十八岁差点被汽车撞死一 次。现在开公共汽车的爹本是你的继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企图强奸你,你 愤怒地离家出走,闯入北京。你迷人,你漂亮,你温柔,不仅有微笑,还有那么多 的眼泪。你甚至拒绝了高仓健对你的献媚,你珍惜你自己。但你不能没有爱。你有 过一次爱,对,那位靠你发展起来的男人骗走你的钱财去莫斯科开了饺子馆。你恨 那个男人,但你并没有倒下。你顽强地活下来,对一位知名人物产生了热恋。但你 不会嫁给任何人,因为你爱你的歌迷,把全部情感献给了他们。 这时候将给你制作第一盘MTV,在人们知道你许许多多以后,你将第一次在电视 台露面。请陈凯歌执导,他太棒了!请顾长卫摄影,他是东方权威。有这两位中国 大艺术家指点,给你拍的MTV将是精品。MTV是用画面解释音乐,有几人明白?卡拉 OK那些带子就会对准一个穿着三点式泳装的女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半裸体照来 照去,倒人倒胃口。如果艺谋得空,请王蒙编剧,请这二位大导演和大作家联手搞 个单本剧,本身就是个重大新闻,由你主演。不搞十集几十集的浪费卫星能量,艺 术要的是精品,而不是以多为贵。这样,就完成了包装你的第一套系统工程。你的 故事将被人们传说。你是一个让人同情又让人感动的‘谜’。这时候,你将第一次 真正露面,参加一次最具规模的义演,希望工程啦,拯救地球啦,为残疾人募捐啦, 总之你要动真情必须唱哭了。你将在《亚太时报》上看到整版的对你的描述,然后 举行第一场个人演唱会,这样,一颗巨星就诞生了。” 赵亚男听傻了。林木森大汗淋淋。赵亚男听得感动,林木森说的动情。她听得 懂又听不懂,他说的明白又说不明白。有一刻短暂的沉默。林木森耗尽了精力,疲 倦地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嘴角挂着得意的笑。赵亚男几乎想流下泪来,对他第一次 刮目相看。 “明天下午总决赛一结束,我再跟你细说。”林木森站起身,确信他已彻底征 服赵亚男,心里格外舒畅。“推出一个歌星是系统工程,我只对你说了个大概。你 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得棒棒的,不为明天比赛,是为明天——真正的‘明天’而做 好各种准备。你不全是阿真,也非阿弱,我的阿星小姐。” “林老师,”赵亚男站起身,送到门口,认真地说:“谢谢您了呀,为我动了 这么多心思。” 林木森点点头,倒背着手走出门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有这么多才华,为自己深深感动。在跟赵亚男说之前,原本 不知道有许多美妙的想法,完全是交谈过程中自然而然冒出来的。这更增加了他的 信心。他要立即把公司创建出来,不能没有另外一个使他真正动心的女孩。张小芳, 对,是她。一定要比对赵亚男还要动真心思才有可能征服她。 他寻思了一下,昂头挺胸地走向大堂副理处。 贾戈回到多功能厅,感到气氛比刚才更热烈,全因为徐娟请来了夏雨之故。一 首轻松欢快的三步舞曲,人们旋转着把孟媛和夏雨围在舞池中间,只有徐娟一人游 离在外,坐在沙发上默默地观望。 “阿娟,”贾戈走到徐娟身前,伸出手:“可以吗?” “我身体不适,”徐娟平和地微笑着,“对不起,贾总。” “阿娟,来吧。”贾戈拉住了徐娟的手,“我们跳慢一点,你正好也教教我。” 徐娟叹了口气,没有看贾戈的眼睛,被他拉着手走到舞池最外边。贾戈把手轻 轻地搭在她的腰上,看出徐娟似乎仍不想跳,抓住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这世界太小,谁都需要谁,谁都妨碍谁。”贾戈随着她的舞步游离人群更远 些。“谢谢你,阿娟。” “谢什么?”徐娟没听懂。 “这次晚会。你总能让每个人都高兴,又请来了这位先生为孟媛的生日助兴。” “贾总,不是为您。”徐娟小声说,“人都是自私的,天性吧?我为自己高兴。 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履历表一回一个样。更是一本难读懂的书, 连生日都没个准头。” “这不能怪我,家父说户口本上是阳历,母亲说是农历。”贾戈说,似乎又想 起什么,慢慢道:“我敢说,阿娟,这世男上我是唯一一个不知道故乡的人。 “怎么会呢,贾总?”徐娟看出贾戈说的认真,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知故乡在哪 里的人,又见贾戈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不安地问:“您怎么了?” “我生在北京,刚出满月就去了东北,一岁的时候又到了河北,喝了两年拒马 河的水。我记不住童年,只知道小的时候总是转来转去的。六岁的时候又去了西北, 这不是随多病的母亲,而是家父不能不带我们去。他那时才二十八九岁。他只是一 个普通的小科员。家父说,他当的右派是被选出来的。科长说:‘小贾,咱们科有 个右派指标,就你小,人刚来,就是你吧。’那时家父刚结婚,好不容易调到科里, 又谦虚,又勤快,打水扫地全包了,对组织上的信任和重视自然不在话下,就成了 右派。几年以后反右开始,就带着我和妈妈去支援大西北建设,一去就是十年。” “贾总,从来没听您说过。”徐娟好奇地瞪大眼睛,“您小时候的生活经历够 丰富的。” “你永远会知道自己的故乡的。”贾戈凝视着她,深情地凝视。“无论你走到 哪儿,记住,故乡在北京。” “怎么了?”徐娟暗暗有些吃惊:“你偷听了我的电话?要不就是总机……窃 听?你安排的?” “阿娟……”贾戈控制着自己。他不想知道的终于知道了。他没有窃听,更不 会安排别人,只是想到徐娟定有什么心事,她是不打自招,真让他有些伤感。“真 的要走吗?” “贾戈,”徐娟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仿佛有一种委屈,心怦怦直跳:“对不起。” “什么时候?”贾戈推开了她,“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徐娟把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吻我一下,我不怕谁看见的。” 贾戈激动难耐,双手又重新挽住她的腰,轻轻吻了一下徐娟的额头。他刚想把 嘴滑下来,舞曲终了,灯光刷地一下变亮。他没有吻她的唇,手也没有松开她的腰, 默默地凝视着她。 “嗨——”孟媛走过来:“阿娟,夏先生说要唱支歌,这是伴奏带,我不会 (扌古)捣那些玩意儿!” 徐娟脸色微红,接过录音带,向音响控制室走去。孟媛看着她的身影离去,瞥 了贾戈一眼。 “嗨——你过来。”她说,走到最近的一个沙发坐下,看着贾戈挨她而坐,不 快地讲:“干嘛呢?你不怕让赵志看见不高兴?嗨——别以为我会怎么样,给人家 点情绪好不好?” “为赵志默哀吧。”贾戈点燃一支烟:“我比他还难过。” “嗨——怎么了?”孟媛睁大眼睛:“阿娟跟你说什么了?她真看上了那个黑 田次郎不成?” “阿媛,关心一下自己吧。”贾戈侧着脸,看着她,又一种不相同的激动涌上 来。“我真服你,活得真实。” “嗨——得了,写你的情书去吧,”孟媛挥了挥手,作出不高兴的样子:“我 可不是你房间里的花盆,摆来摆去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肯定比阿娟有思想,不, 有主见,不会是违心地干什么,信不信?贾戈,你不觉得你太累吗?” “我肯定累。”贾戈叹了口气,“可我愿意。这连自己都没办法了,谁让我…… 爱你。” “真伟大。”孟媛扬起手重新盘着头发,“哎——你说过谁把自己口口声声喜 欢的硬往别人兜里塞是虚伪。” “文明。虚伪为文明服务。”贾戈又沉重地叹了口气:“阿媛,你什么时候长 大啊?你怎么老是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不好吗?”孟媛拍了一下贾戈的腿:“嗨——我最喜欢这句广告词了!下拨 客人就是广告公司的,听说还是那位火火的京东大嘴要来。你该拿下点架子,跟人 家学学,把咱们总统套房重新设计一下形象,咱这儿怎么一天比一天乱乎?从生 ‘国王’的那拨儿人起就没顺当过。人家都说做梦梦着男孩儿就犯小人,唉——咱 这儿可好,哪是梦啊,真生了个男孩。” “你真棒,阿媛。”贾戈由衷地说。“夏雨要唱什么歌?还是那首《证件的故 事》?我倒想再听。” “嗨——你干嘛给他写信?什么意思?”孟媛又把话题转到她想起来问题上: “你是想感谢一下他让出了老婆,还是要把老婆重新还给他?” “阿媛,就给我先留一点小小的隐私。”贾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说这话 题不合适,明天再跟你细说。也给我点时间。” “嗨——是给我点时间。”孟媛不由地大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贾戈的用意, 弄不好就是要麦阿贵改变主意的。这使她难过,或者生气。她把身子向他靠近了一 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说:“贾戈,你……不喜欢我了?” “阿媛?”贾戈忽然看见她眼里滚动出泪花,赶紧用手去擦她的眼睛:“阿媛, 别,你别让我难受好不好?” “阿娟要走,看来我也得走了。”孟媛没有躲他的手,看着贾戈的眼睛:“嗨 ——是这样吗?” “阿媛,别想太多。”贾戈神情严肃,认真地说:“你三十岁了,我们都不是 孩子。我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用一句话说,我太爱你了,不愿意把自己和你同时 粉碎。” “嗨——”孟媛想说什么,“嗨——” “各位朋友,”夏雨站在小舞台上大声说,打断了贾戈与孟媛的交谈。“徐部 长说今天是孟媛女士的生日。我最怕过生日,因为越长大越糊涂。大家还不认识我, 许多人都没见过。我叫夏雨,请记住这个名字。” “哥们儿,”马达里喊叫着:“打雷吗?” “这位朋友的声音像雷声,谢谢你。”夏雨使劲地拨动了一下吉他弦,“我爸 爸没跟我说生我那天是否有雷声,但可以保证下雨了。春天以后的第一场夏雨,我 就来了。很高兴今天也来到了这里,为你们献上一支歌,歌名叫《跟我启程》……” 他边说,边轻轻拨动琴弦。音乐声也缓缓响起。他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环视 着每一个人,唱起来: 我不必对你说, 既然父辈们一再沉默。 五千年古老的文化, 耳边进进出出着四大发明, 还有许许多多先辈的成果。 你何必问我, 那场小雨是否摧残了池塘小荷? 我们都不必说, 长江长城有多少故事, 黄山黄河有多少诉说。 我也没准备告诉你, 今天上路该带些什么? 无论道路平坦, 还是有想不到的坎坷。 不管你是否准备好, 拉住我的手,你什么都别说, 属于你我的时刻本来就不多。 跟我起程, 放下你那又多又累无助的思索, 跟我启程, 这个早晨我们奔向遥远, 别怕明天的路是否寂寞。 ——跟我启程!跟我启程! 别为昨天痛苦,别为明天折磨。 跟我启程!跟我启程! 别怕今天坎坷,别怕明天烈火。 五千年,五万年, 只为今天一搏! 跟我启程。跟我启程! 你什么都别说, (念):我们上路吧—— 只为今天一搏! …… 夏雨唱的极为动情,不知为何竟流出了眼泪。他疯狂地挥动着手臂敲打琴箱又 拨动琴弦,和着浑厚音乐中的主旋律跳下台来,在舞池中间摇摆着瘦小的身子。贾 戈猛地一下站起来,拉起孟媛的手跑到前面,所有的人也一下站起来团团围住夏雨 挥着手跺着脚地跳起来。贾戈几个大步从音控室拉出徐娟,禁不住拦腰抱起她来一 直旋转到台下,孟媛拉起她的手,又拽过赵志,尽情地跳起来。一曲《跟我启程》 不知使人们忘我还是投入,人人触发了兴奋点,马达里甚至怪叫着来表现激动。范 宇一边跳一边拍着手掌,想拉起徐娟的另一只手被孟媛拽过来。贾戈抬起头,但见 张小芳声色慌张地跑进来,向他使劲地招着手。他离开舞池,快步地迎上去,抬起 双手想挽住她的手一起跳动,不料张小芳见贾戈到跟前,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哇地一 声哭起来……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