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崔喜林个头不高,奇瘦,透着一副精明劲。左手戴着一个很大的宝石戒指,右 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是右手而不是男人习惯的左手。金光灿灿的表链很长,显得 手腕更细,金表总往下脱落,让人担心一不小心就会甩出去。每过一会他就用左手 把金表往上撸撸。皮肤很白,像女人一样细,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又感觉该有 五十岁出头的年纪。线条分明的脸上没有做作的微笑,也不是一本正经的严肃。炯 炯有神的眼睛让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表情含而不露。杨莉在与他见面的十分 钟里就发现这个人很难对付。无论跟他说什么,说上多长时间也看不出反应。杨莉 在午餐之后更加相信,就是告诉他明天早晨八国联军又要来了,或者他屁股底下正 坐着一条毒蛇,他也会神态依旧。 “崔总常来北京吗?”杨莉在走回总统套房的大走廊上,没话找话地说,“北 京比厦门凉快吧?” 笑笑。两个嘴角向两个耳根方位移动了一下就算是他的笑。不知是常来还是不 常来。杨莉看见霍菲菲推开门站在门口,崔喜林并未想客气什么,自己先走了进去。 像刚才进来时一样,对总统套房没什么惊讶,如同到自己家里一样,非常随便地坐 在了沙发上。他眼里没有潘凯潘厂长,或者说没有客套也非拒人千里,或者说根本 不存在。司马京陪潘凯走到总统套房前改变了主意,把他请到了自己住的房间。 “潘先生,”司马京帮他点着烟,“您先在这儿坐,我们俩人谈着方便。” “就这么说。”潘凯似乎察觉不出什么主人的心情。或者非常哥们儿似的说: “你去关照一下那位客人,然后就都是我的时间了。我再看十分钟企划书,把问题 归纳一下。” “我就来。”司马京走到门口十分歉意地笑笑:“没办法,北京话说你们都是 爷。我们公司成天这么忙乎,没一天清闲,今儿晚上我陪你去城里转转。” “就这么说。”潘凯拿起企划书,又纠正道:“回头再说,你别时间太长啊。” 司马京笑笑,轻轻带上门。 “你练过健美吧?”崔喜林难得主动提出个问题,眼睛非常明确地看了杨莉一 眼:“体形好。” “跟你说,崔总,”霍菲菲终于插上话:“我们杨总特有劲,别看她是女的, 掰手腕您准不行。” “菲菲,给崔总倒水。”杨莉发现崔喜林对霍菲菲态度很冷漠,有点心神不定。 “崔总,我们的计划书您看过了吧?” 崔喜林点点头。司马京走进来,脸上明显弄出一堆笑,挨着杨莉身边坐下。 “我只有两天时间,后天一早从这儿直飞香港。”崔喜林看出司马京才是野马 的重要人物,这才说:“计划书传真不清楚,能否拿原件给我看?” “可以。”司马京声音比平常高了许多,杨莉不由地看了他一眼。他掏出一支 烟,没有去让崔喜林,用打火机叭地一下点着,然后说:“计划书名称有点小变化。 原来是‘中国秀发小姐大奖赛’,要把‘国’字和‘奖’字去掉,改成‘中华秀发 小姐大选赛’。这样包括的面大一些。把奖变成选,少点商业味道,对助邦公司更 有力。当然,也不排除前面加‘助邦’二字。” 崔喜林看着司马京,面孔上还是原来的样子。司马京知道这回真正遇到对手了。 杨莉站起身,把中央空调关小了一格。霍菲菲包了一块巧克力,几乎是想放进崔喜 林嘴里才好。崔喜林反应极快地接过来,放在镀金的烟盒上,仍看着司马京,似乎 等他往下说。 “当然,我们是个小公司。”司马京把身子靠在沙发上,流露出一种毫不在乎 助邦公司是否赞助的样子,话却不是这么说,说:“野马是载不动助邦的。一条小 船,小小的。我们在北京只能算二流公司。这回是抖了胆,一定要寻一家最有实力 的企业合作一把。助邦是我们的首选。” 依然看不出崔喜林脸上有什么变化。霍菲菲又拿起巧克力,举在他面前,把身 子又挪近了一点。 “崔总最喜欢吃巧克力,却不发胖。”霍菲菲笑着说:“你得把秘诀传传我。 跟你说,我们搞的这次全国性活动,好多企业都急着要参加呢。咱们上次差点合作 成,我当然要先和您说了。跟你说,组委会是一位中央领导同志担任主任,暂时保 密。” “菲菲,去把计划书拿来。”杨莉说,眼睛没有看她,盯着崔喜林的脸:“崔 总时间很紧。” “霍小姐净瞎说,”司马京大声说,脸上挂着笑:“根本没有企业急着要参加, 崔总。我们就想骗助邦一把。” 霍菲菲站起身听司马京这么一说,使劲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出去。杨莉有点要 出汗,弄不明白司马京为何这么讲?她看了看司马京,又把目光归位到崔喜林身上, 十分惊奇地发现他却难得地笑了笑,越是不明白。他本不想让霍菲菲去拿计划书。 因为心里明白他肯定又是要看原件,现在根本拿不出来。 “除了你们,”崔喜林提出第一个问题:“谁来主办这次活动?” “首先排除政治局。”司马京想幽默一下,发现对崔喜林不起作用。“崔总, 我们是家小小的公司。在没和企业相互勾结好之前,不想往上报。无论哪个部,都 会认同这个活动,虽没有惊天动地的更伟大意义。但也不会是一阵四五级风刮过就 完了。您理解,这也算是个商业情报,报上去就没我们的戏了。” 杨莉越发坐不住。她有点紧张地看了司马京一眼,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总往 对野马不利的方面说。 “崔总,瞧我们这股急劲儿,真不体谅人。”司马京站了起来,对杨莉说: “我们先走。南方老板都习惯午休的,等崔总休息好了,我们再具体谈。” “谢谢。”崔喜林说出唯一一句带点感情色彩的话,看着站起身的杨莉,道: “杨小姐,你原来肯定是练健美的吧?” 杨莉想说什么,被司马京轻轻踩了一下脚,崔喜林看不见。她不知司马京什么 意思,向他点头微笑着,走出房间。 “这人难对付。”一出门杨莉大口喘出一口气:“大嘴,你今天是怎么了?” “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司马京回头看了一眼总统套房的拱形门:“越多提问 题,越拉出副这种架子的人,反而能成事,成功率越大。崔先生是认真的,真得看 一下我们的计划怎么样了!” “潘厂长那儿怎么样?”杨莉问:“有戏吗?” “板儿定。”司马京笑笑:“这老兄是外傻内奸,不过,你等着好消息。别让 霍菲菲到我屋来,这下午我非把潘兄弄晕不可,她一来准坏事。” 杨莉笑笑,看着司马京走进房间,才进了自己的门。 “跟你说,杨姐。”霍菲菲正拿着计划书要出门,看见她赶紧问:“您把王红 弄哪儿去了?” “她上山玩去了。”杨莉轻描淡写地说,“你原来见的崔喜林就这样吗?” “这人阴险透了。”霍菲菲点点头。“十脚都踢不出个屁来。精巴瘦的人都有 心计。跟你说,杨姐,我非拿下他不可。不过你别管别问,对王红好一点。跟你说, 杨姐,我没别的意思啊,请王红来是不想让老崔看出咱公司就仨人,多一个是一个。” “我不管,菲菲。”杨莉走进去,没回头地对她说:“野马只是提供一亩三分 地,种什么收什么全凭自己。” “有您这句话就成。”霍菲菲走出门,又回过头来:“王红什么时候回来?我 请她来可不是上山玩的。” “她回来后你们在这房间休息,”杨莉甩了甩长发:“我去一趟中央电视台, 得搬个朋友来让崔喜林看看,他只重宣传洗发水的效果,才不管我们的活动其他意 义。我四五点钟回来。” “好吧。”霍菲菲点点头:“跟你说,杨姐,别太晚了。咱今天可是决战。” 杨莉转回身,看见霍菲菲神秘一笑,关上了门。她在屋里走了一圈,下定决心 似的,想好了,一定回家去拿录像机,而不是上什么电视台。 她走出房间,看见霍菲菲还在总统套房门口按着门铃。霍菲菲向她摆了摆手, 走进去。 “跟你说,崔总,”霍菲菲返身关好门,身子差点靠在崔喜林身上,莞尔一笑: “这计划书不能什么都写。对企业十八条回报还可以再商量。第十九条给您的回扣 肯定不能写。” 崔喜林又坐回沙发上,木无表情地看着霍菲菲。霍菲菲见只有崔喜林时,放松 了许多,紧靠着他坐下,还弯个身去看了看他右手上的表,实际上是把胸贴在他的 左手上。崔喜林没有动。她佯装看不清,拿起他的手腕仔细看。 “崔总,跟你说,几点了?”她把身子几乎趴在了他的身上,终于感觉到他有 什么反应,忙坐起来:“您要休息会儿吗?先去冲个凉吧。你们南方人就爱洗澡。 我到门口接接我部里的王小姐,她专用助邦洗发水,特崇拜您。” 马达里坐在石头上,凝视着撒着韩茹骨灰的山坳。 野草和野花开得茂盛。松树和柏树寂静无声。他手里攥着一把花草,慢慢扯着 慢慢往地上扔。脑海里浮现出和韩茹的往事。 他这么坐了很久。这次一走,再回来就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才返回山上。该走 了。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过去了永远是过去了这句话。 下山的路并不长。他顺着一条沟往下走,一边撒着花,一边盯着满视野的花草, 忽然瞧见一个人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他吓了一跳。怀疑地揉揉眼睛,的确是一个 人。一个女人。仰面朝天躺着,脸上盖着草帽。他脊梁骨上冒出一股冷气,头发差 点全立起来。一个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女人足以让他毛骨悚然。 他使劲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想跑,又停住。女人的肚皮全裸露着,仔细看去 衣服也是解开,胸前摆着野花。他莫名其妙地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不知道这女人是 死的还是活的?慢慢凑上前,屏住呼吸,脖梗一阵阵发硬。他高举起石头,悄悄地 移到她的身前,看见她的胸罩扔在一边,赤裸着胸上的花草一起一伏。忽然,那女 的一动,他也是一动。这女人没死,一把拉下脸上的草帽,惊呼一声,他以为会把 石头扔下去,竟举在空中发抖,也是一叫。 王红坐起身来,吓得脸色惨白。马达里像被铸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四只眼睛 相视了几秒钟,似乎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又显得都不明白。 “大驴?你他妈的想干嘛?” “王红?你他妈的找死呢?” “臭流氓!” “臭婊子!” 王红迅速用手抓住衣服。马达里把石头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人都 喘着粗气,共同度过了一场大难似的。 “大驴,你上山干嘛来?” “孙子,你上山干嘛来?” 王红四下看了看,突然笑了。马达里四下看了看,也陪着笑了。彼此如释重负。 相互的轻松自在。 “大驴,你知道我在这儿?你小子是驴还是狗,会闻味是怎么着?找老娘干嘛?” “玩蛋去吧!你是想勾引我才上来吧?哎——不对,王红,你怎么到总统套房 来了?” “挂着不让姑奶奶进的牌子吗?大驴,你挣几份工钱什么都管?” “好哇,我知道了。他妈的广告公司拉皮条,拿你当块好肉,搞美人计呢,爷 爷说的对不对?” “操你妈!” “你他妈还敢骂!” 马达里一伸手就捏住她的脖子,一下把她又弄躺下。 “大驴,你撒野我可喊了!” “你知道,这没人听得见!” 王红同意他的说法,索性不挣扎,歪着头看他,也不用手去遮掩胸部。马达里 急忙把脸扭向一边,松开手。 “别招我,你这两下子对吕秃子管用。” 王红一听马达里说出吕秃子,蹭地一下坐起来。 “大驴,你认识?” “瑞斯公司全是我哥们儿!瑞斯就是吕秃子玩的花活儿,玫瑰。嘿,真把你当 朵玫瑰跟他们一起扎款行骗是不是?每次分你多少?” “大驴,看来你也瞒着贾戈跟吕秃子练歪活儿是不?要不怎么这么清楚?你帮 着扎过谁?” “姥姥!这缺德事我才不干呢。” “呵呵,你少干了?” “我抽你。” “行了,大驴,瞧你对我一个弱女子这威风。嗨,吕秃子是我大哥,跟亲的一 样。咱们也是哥们儿了,上回你打我那耳光就算了。” “你还记着?要不算又怎么着?” “好了,大驴哥。谁能把您怎么着?” “哎?王红,我听吕秃子说你他妈还上了业余大学,是吗?” “当然了,姑奶奶要干的事大着呢。” “嘿,干你们这个又不要学历又不评职称,非工非干,想做北京第一鸡是怎么 着?” “大驴,这会儿我不敢惹你,但也得客气点。常话说,骑你看唱本——咱们走 着瞧。你以为我王红不能成就大事?” “他妈的骑你看唱本!你这蠢驴!我瞧不出来,你去学习倒是新鲜事儿,憋什 么屁呢?” “大驴,你这辈子只能开车。姑奶奶我可不会总做下贱人,看着,用不了三五 年,到时候你准傻眼!” “爷爷信,你什么事干不出来?不定哪天你把吕秃子从黑道上练了,想做瑞斯 老板不成?今天倒是来这干什么?说!” “别审!一审我准招。大驴,求求你,别声张,帮姑奶奶啊不帮小妹成全点好 事,你多积点德才有好报呢。” “你要不告诉我,我非说!你还想给贾戈找事不成?你来这儿目标大,局子要 是知道非来抄总统套房不可。” “没人看见我,就你眼贼!驴哥,不,马哥,求求你嘛,好不好嘛?” 王红拉住马达里的手,身子一晃一晃地摇,另一只手还向他的裤裆摸去。马达 里一下跳起来。 “嘿嘿嘿,别来这一套,我可不吃。” “大驴,一百个男人我能改造九十九个,还漏了你不成?你坐下,小妹妹伺候 伺候你,不要钱,甭乱说去就行了!” 马达里吓得就跑。只跑了三步又停下。他妈的,怕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回过头,看着王红吃吃地笑,讥讽地望着他,倒是一下上了火儿……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