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十一点。 贾戈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想不好该送给徐娟什么礼物。心里说不出的苦闷,还 有些孤单。孟媛不在办公室。徐娟也不在。张小芳把卡迪拉克擦得干干净净,只见 了车不见了人。今天是星期日。他记得范宇也来了,这会儿也不在大堂。奇怪,人 都跑哪儿去了? 想起来了。孟媛说过,中午要在部长餐厅搞一次别具风格的自助餐,不知是为 徐娟饯行还是也捎上了她自己?不让餐厅做,每个人从家里带来。自己也该准备点 什么。 他穿上银灰色的大衣。想好了,去农贸市场转转。孟媛最喜欢吃北京冻柿子。 徐娟喜欢一种叫“蛇果”的苹果。张小芳喜欢冻梨。范宇只要是他买的就没有不喜 欢的。马达里喜欢白水羊头——他不在了。等孟媛和徐娟走了后,他要把他叫回来 聚一聚。赵志呢?对,喜欢新疆葡萄干。 他全知道。是坐在电脑前“知道”的。这是徐娟根据他的所谓“要求”输进他 电脑中的“私人备忘录”。第一次显出作用。他不知该不该拿上什么东西,也不知 该不该叫个什么人帮他往回拿? 走到卡迪拉克车前,只能改变主意。车钥匙在张小芳手里。他苦笑了一下,只 得步行去。手里还拿着一张不知哪天的报纸。不知道是想包东西还是习惯地出门总 要带点什么看的。又是一下苦笑。慢慢地走,低头还要看报纸。农贸市场是新建的, 不远,其实原本无需开车的。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 他边走边看手中的报纸,忽然笑了。有一篇报道,大题目是“一歹徒非法劫持 民航班机”。他几乎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走到农贸市场时,把报纸扔到了腥臭的筐 里。第一个摊儿就是卖鱼的,而且为顾客当场加工。他不买鱼。 人很多,全不认识。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没人认识他。他感到一点轻松,忽 然喜欢人多的热闹气氛。他得往前走,前面才是水果摊儿。还没抬脚,就感觉大衣 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低下头,一看是一条刚被杀了的鱼蹭到他的大衣,还有血污。 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个把他大衣弄脏的人。没说话,只是看。这人歪了他一眼, 然后才明白怎么了。 “不是故意的啊!” 这人说。不知算不算道歉。然后转过身,又在旁边的摊上买鸡。他想走开,却 没动。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怎么听着都不是味儿。刚刚看过那篇报道,“非法劫持” 飞机。就是说,一定还有“合法劫持”飞机的。不是故意的,一定还可以是故意的 了?为什么?凭什么? 在这陌生的地方,他忽然横生出想跟谁打一架的怪念头。 “喂,你转过身来。” 他说。不太客气,声音还挺大。 “怎么找茬儿?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吗?” “我操你妈!” 他大声说。或者他认为是说,而不是骂。他把那个难听的字不仅发的声音很大, 最糟的是还很准。符合汉字的音律,有字头,字腹,字尾。抑扬顿挫。清楚极了。 他转回身看别人。他肯定听见了一句骂人的话,百分之百怀疑是不是刚从自己嘴里 冒出来的? “嘿,我操你妈!” 那人把鱼甩过来。甩到一半又停住。改用了拳头。差点打着刚要走过来的一个 人。 “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嘿!你骂我还要我向你道歉?见他妈鬼了!” “你他妈才见了鬼了呢!” 他也想用拳头。对林木森就想用过的,没用。自己太没用。为什么?假。活得 假。他该是个人物。他这个“人物”终于处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有一种超脱又 痛快的感觉。这会儿他不是贾戈,也不是总经理,更不是过去什么知名的记者或主 任。他只是一个会骂人的人。也会骂脏字而且发音比任何人都准确的人。他没想到。 他找不着了自己,或者真正“发现”了自己。原来在这地方骂一句什么如此痛快。 他活的肯定不如马达里。 那人要冲过来。他这才看明白他个头比自己低,却长了一脸横肉。也许不愿意 大中午的被媳妇赶出来买这买那,也是有火没地撒呢。 关键的时候总有想看热闹的。 “抽他!假斯文劲儿!穿着像个人样儿,满嘴脏话。” “现在不都这样?看着像个人似的,不定什么德兴!” 这回可以发怒了。他这么想。推开了身边的人,同时向前跨上一步。 “你先动手吧。” “嘿!他妈的!” 那人要动手。这时候准有好心人。因为谁看他都不像个坏模样,尤其跟那人一 比。 “算了算了,何必呢!” “就是。蹭脏了人家那么高档的大衣本身就不对。” “这年头,没地儿讲理去。评不出理来!” 那人几次想动手。也许面前这个人气度有些特别,几次扬起手来又放下。他不 知道他是谁。怎么也不像个到这地方来买菜什么的,莫名其妙地被面前这人的气质 震唬住了。 “嘿!你先来!” 那人以为他不敢。他敢。他忽然觉得自己本来是什么都敢的。这里不是总统套 房大酒店。不需要做那个“贾戈”。 他扬起手要给那人一个嘴巴,却横空被人拦住。而且一下站到他面前。他只能 看见他的后脑勺,不知他是谁。 “请你让一下,朋友。我会一套祖传的打狗拳,好久没练。” 他说。非常柔和,非常有礼貌。 “贾戈!” “贾戈!” “贾戈!” 忽然四处都喊起了他的名字。而且有掌声。喝彩。 他吃了一惊。放下手来,下意识地往四处一看。 全是总统套房大酒店的人。 孟媛、徐娟、赵志、张小芳。面前挡住他的人是范宇。还有十几个各部门的正 副经理们。谁也想不到贾戈会这样。会在这么个地方“暴露”、“放松”自己。 谁都比他兴奋。好像谁都远比他更了解他。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满脸横肉的人也傻了眼,一百个不明白是怎么了。拍电 影呢?他妈的,起什么哄?贾戈是谁? 贾戈的脸忽地一下烧得通红。他第一次体验真正的痛快完之后的溶化感。 他心里怦然一动,是因为看见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喝彩,只有徐娟猛地转过脸去。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