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吕显安猛地睁开眼,心怦怦直跳。他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一下就醒来。没有做 梦,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莫名其妙地出了身冷汗。 “红红,醒醒!”他使劲推推王红,把她的手从胸前拿开,说:“快,几点了?” “嗯——”王红揉揉眼,长长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瞄了一眼窗外,翻过身去还 要睡,嘴里嘟哝着:“早呢,天还没亮呢。” “是没亮!”他完全清醒过来,撩开软被,一甩腿下了地,也向窗外扫了一眼: “他妈的天怎么这么黑了?” “哎呀,”王红失口叫道,急忙坐起身,而后头又使劲朝下倒去,“你看看表。” “八点五十?”他拿起床头边的手表,不相信地看着,使劲摇了摇,扭过脸看 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座钟:“嘿呀,真的快九点了!起来,快!” 吕显安站在木地板上,室内温度有点低,打了个冷战。他匆忙抓起衣服,一边 穿一边把王红身上的被子掀起来。王红懒散地扬起胳膊伸了伸,不习惯刚睁眼就起 床,又用手去拽被子想重新盖上。吕显安这回把被子使劲掀得远远的,同时去拉她 的手想把她拽起来,反而被王红一使劲拽到床上。他有点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她的 屁股。王红格格笑。不是她有劲,是吕显安太单薄。他穿上衣服时不像个有力气的 男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吕显安愤愤地说:“这就是你赞不绝口的总统套房?! 连叫醒服务都没有?” “行了,怪人家呀?”王红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一边找着衣服,道:“你告 诉人家叫醒服务啦?把衣报递给我,不,是那件棉睡袍。” “不对。”吕显安把睡袍扔给她,“我定的晚餐八点半该送来,现在已过了二 十分钟。” “你才错了呢。”王红从床上站起来,把棉睡袍套在身上,笑着说:“八点二 十九分肯定打过电话来,而且不会超过两声。这才叫总统套房,真正的高水准服务。 高到只要你不惊动人家,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搅你,恐怕死了都不知道。吕哥,抱我 下去,来嘛。” “你真有闲心。”吕显安嘴上说着,还是走到床边把她抱下来:“不对呀,照 理说他们早该到了?” “哪那么准时?没准路上堵车。”王红低着头找到拖鞋,而后把脚伸进去: “要不就是的哥拉着他绕圈子到这儿来,跟你一样专宰外地人。” “那也该快了。”吕显安走到窗前,用遥控器关闭了窗幔,回过头来说:“你 是不是要洗洗?稍快点,我也得冲冲。” “吕哥,打电话让把晚餐送来。我饿了。管他们到不到,我可得先吃。” 吕显安拿起电话,告诉餐厅把早上订好的晚餐送过来。对方还真像王红说的一 劲儿道歉,好像责任在他们似的。他搁下电话,整理了一下床,把王红的内衣收进 她的一个包里,怕兰州客人万一这就进来看见了不好。然后把自己的呢子大衣从沙 发上拿起来挂在衣架上,便听见门铃响。他赶紧跑着奔向大客厅,拉开门。两个服 务员推着点缀的非常漂亮的餐车走进来,手脚麻利地同时把四把餐椅围放在餐车前, 倒退着往出走,四只眼睛好像在是向他行着注目礼。 “谢谢了。”吕显安随二位到门前,在关门前想起什么,微笑着说:“先生, 再没事儿了。请告诉服务员,客人到来之前再不要打搅我们。” 两个服务员祥和地点点头,带上了门。他舒了口气,看见预定的丰盛晚餐,肚 子真的叽里咕噜叫。睡了一整天,虽然头有点发蒙,精神却极好。他突然冒出了想 法,不让人再打搅他,是想和兰州客人办完正事后,请他们二位去豪华套房住,他 和王红睡在总统套房。肯定没人知道。实际上也暗示不用内勤服务员来铺床。瑞斯 所在的五星级大饭店,从王红来了以后就由她住在里面,十点钟以前总要来为客人 铺床的,还要放在床头柜上两块精致的巧克力糖,还有一张“晚安”座卡。许梅特 别爱吃大饭店特制的巧克力,如果对王红恨什么,只是恨她肯定全给吃了。愿不得 有点胖。 门铃又响来。 吕显安脸上一阵惊喜,该是兰州的客人到了。 他急忙又走到门口,在开门之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扶正了金丝眼镜, 轻轻拉开门。 两个男人。不,是三个。不是兰州的客人。他有些惊奇地扶了一下眼镜,立刻 认出走在最前面的大汉是谁。 “彭,彭先生?”他本能地怔了一下,“您?是您?” “记性不错!我以为一见面你认不出我了呢!”彭文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 不等吕显安退步让一下,径自走进来,同时招呼着身后的人:“彭武,进来,你, 就把箱子随便放吧!” 第三个人是服务员。推着行李车,车上有两个老式红皮箱,七十年代姑娘出嫁 时娘家一定陪送的那种箱子。沉甸甸,吕显安看见服务员往下拿时很吃力。彭文过 去拎第二个箱子,比服务员轻松的多,但也能显出重来。 “得了呗!瞧你这点儿劲!”彭文笑笑,看着服务员说:“不给你小费了啊! 要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吕经理请我住这儿来,肯定跟我一样讨厌他们那的 大饭店,干点屁事就站在门口不走,就等着拿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说给就……” “谢谢先生,”吕显安忙走过去用身子挡在彭文的眼前,怕让服务员太尴尬。 其实他挡不住,彭文至少比他高出一头还多一寸。“让您受累了。” 服务员一点没有生气的表情,谦和地微笑着。也是退着走出去,从衣兜里还取 出一条白毛巾,把他刚才扶过的地方擦了擦,慢慢带上了门。 吕显安这才转过身来,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彭文,又望了一眼和彭文长得很相 似的叫彭武的人。 “瞧你这样,不欢迎是不是?”彭文脱下身上的军式棉大衣,在手里卷了一下, 瞄准了沙发远远地扔过去,瞪了吕显安一眼。看着彭武才开心的嘿嘿乐了。彭武一 丝不苟地学着彭文的样子,也把军大衣在手里卷了起来,学着哥的样子瞄了一下沙 发扔过去。“要不说人得见世面呢!学哥哥这招还行,别的就麻烦了,只能吃亏上 当。” 吕显安听见彭文骂了一句,又见他最后一句话这样说,心里明白了。有点来者 不善。只是奇怪,和彭文的业务不是一个月前就“了结”了么? “彭先生,坐。”吕显安尽量表现出镇静的样子,关切地问:“二十五万保险 金早退给你了,收到了吗?” “收不到我早找你来了,还能待到今天?”彭文大大咧咧地说,忽然看见餐车, 笑了:“知道我们哥俩还没吃晚饭?你小子还真会办事。兄弟,来,跟哥哥这儿坐。 甭说你没吃过,这好东西你见都没见过。三个月前哥哥在这儿吃过一碗面条,一打 听,三十,反正不是我交钱,那个叫什么红的丫头付的。” “吃吧,吃吧。”吕显安有点心慌,赶紧让着两位膀大腰圆的人:“没事,给 你们准备的。” “得了吧!”彭文从餐车上拿起一瓶瓶装的生力啤酒,没用启子开盖,也不是 有人喜欢的用牙咬开,而是用手指头愣是轻轻一下就抠开。“别等兰州那两人了! 我让他们别到这儿来上当,该干嘛干嘛去吧!北京话怎么说?没戏!对,吕秃子, 你没戏了。也就骗骗我!” 吕显安耳根发热。他想不明白彭文这次怎么会找到这儿来?而且带着一看就有 点缺心眼的弟弟,要干什么?既然二十五万已收到,莫不是来追两万元中介费?他 有点搓火儿。本来是该要三万元。王红劝他只收两万,因为那天晚上在总统套房意 外与彭文相会,王红看出来这人不是省油的灯。他听了王红的,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他看了一眼电话机,想不好要不要现在就报警?稍等等。要弄清楚他来的目的。 “彭先生,北京比你们那儿冷吧?”吕显安再次镇静了一下,走到餐椅前坐下: “喝点白的吧,在餐车下面,我给你倒。” “得了呗!想灌晕我?”彭文把啤酒先给彭武倒满,才给自己倒了。“我啤酒 都不会喝的,再喝了白酒,你该以为我要耍酒疯了。我可不是来耍的啊,认真的, 小吕。你没看这玫瑰都是我送的?” 吕显安暗暗吃了一惊。他明白了,却越发不明白,这个彭文对他的称呼一通乱 叫,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这时,王红从浴室走出来,抬头看见了彭文,也是一惊,但很快脸上堆出笑容。 她一下就发现吕显安脸色不对。彭文的脸也不受看。还有一位不认识。 “彭大哥?”王红不等彭文明白过来她为何在这儿,走过来一边梳着头一边说: “安徽不发大水刮起大风了是不?怎么把您吹来啦?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您。” “得了呗!”彭文看见王红,脸上的的确确是笑了,而且随即就笑出声,弄得 谁都不明白,除了他自己。“红……什么红来着?我打听完吕秃子后就想找你呢! 瑞斯公司那骚娘们拎着裤子不让我进屋,就在门口跟我说,怕我操她呢!我活到四 十从来没操过谁,也没被谁操过,吕秃子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彭大哥,”王红心怦怦乱跳几下,赶紧在餐椅上坐下,弄出些笑:“瞧您好 大脾气,跟谁呀?对小妹妹说,我帮您找他,敢惹我们大哥!” “昨天头上午,我真想把那骚娘们脖子拧断。可没见到总经理,总不能误正事。” 彭文伸出胳膊使劲拍了一下吕显安的肩,对王红继续说:“我想打听一下你,那娘 们把电报给我晃了一眼,就嘭地关上门。其实没关上,我一腿就踹开就进去,见床 上有个爷们儿连裤子都没穿——这事儿咱不管!” 王红只觉胃里一翻,差点要吐。没什么可吐的,肚子很饿,心很急,愣愣地看 着彭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霍菲菲不见了崔喜林,哭了闹了之后,打了的士就去上午去过的部里打 崔喜林去了。她没走。她看出杨莉的神色不对,可能杨莉在捣什么鬼。杨莉想夺走 菲菲的客户,提成就没有菲菲的戏了。她的三万五也就不会再有谁给。这不行。 她进了总统套房。彭文正把刚与吕显安签的“玫瑰合同”给潘凯看。潘凯说, 合同公证只公证合同本身,管不了其余的,能那么便宜就让你挣了钱?瑞斯公司又 不是慈善机构。再说,按“封样”的“仿大理石水泥砖”验收,能行么?不就是用 橡胶胚了涂上药水,然后往上压块玻璃,怎么能保证平整度呢?想一想啊,是放着 凉干的,又不进炉烧,恐怕按合同的要求难保证。王红发现生意就要被潘凯给搅了, 有点起急。“彭大哥,没问题的。你不是在瑞斯公司看过我的照片吗?经理是我表 哥,这生意他做了一年多了,也有不太合格的,那才几个钱?换了不就得了?我知 道,一共一千多万平方米呢,能赚几个千万。吕经理跟您定了多少?只保证两年收 回产品?两年也可以了,您不如做着看,行了往下做,不行就撤。他也收您抵押金 了吧?到时候也退。服务费是多少?三万?多了点,我跟表哥说说收您两万就得了。 这产品即便瑞斯公司不收,在合肥也卖得出去,哪儿不装修呀?您说是不是?吃了 吗?给您再来碗面条?” 彭文听得有理。而且已签了合同。这合同县经济协作办公室的主任看过。抓科 技的带职下放的副县长也看过。王红说的问题也提到过。能想到的所有人都想到过。 十五天后又来北京,就是由县经协办主任亲自来的,看了瑞斯公司接受××公司的 一千万平方米的第一期协作委托书,技术转让证明,而且又一次考察了很多地方。 吕显安说,也就是北京奥运没申办下来,估计三四年内的合同不会超过五千万平方 米,否则就了不得了。谁都信。吕显安还当他们的面接了电话,说这批定单不再谈 了。又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真来了个服装厂的人送来三万元支票。下午,兰州 的客户来了。彭文这回急了,他一定要签上全部一千万平方米的合同,而且苦苦哀 求吕显安。兰州的客户也不示弱,同样要包一千万,差点当着吕显安的面打起来。 吕显安把彭文和经协办主任请到一楼咖啡座,终于同意把一千万的业务全给了彭文。 收了二十六万的汇票。二十五万属于“技术保密费”,合同执行完后退还,不计利 息。二万元为中介费,只挣极少的一点。彭文感激王红,为他省了一万。 在交出汇票之前,经协办主任没那么傻,认真研究合同,就是二百平方米的 “封样”样品。吕显安心中有数,把问题的焦点不知不觉地扯到运输方式、运输包 装、运输费用上来。而且态度强硬,瑞斯公司这方面一分都不承担,每平方米只按 十五元接收。彭文和经协主任悄悄走访好几家有这种货的建材商店,发现都是每平 方米卖在十八元至二十五元不等,可又一合算,全部成本在他们那儿每平方米不会 超过四块五,依然是百分之二百的利,于是就最后全部敲定。 吕显安这才把“配方”交给他们,而且提供了从商店买来的化学剂,还拿了五 块“模具”——橡胶模子。临别时,他说了一句非常认真的话,不知他们没听懂还 是一门心思要赚几千万。吕显安告诉他们一定保证质量,在没把握之前不要大规模 生产,“封样”后,关键是要看第一批货的一千平方米是否合格?然后一步步来。 当然要保证周期。 彭文可不想一步步地慢慢来。他之所以拉上经协办主任进京,就是想从一开始 就能得到县里的支持。老主任在瑞斯公司时“无意”中看到了许多“玫瑰合同”, 全部存放在一个精制的文件夹里,每一塑料页就有一份,厚厚的两大本。吕显安去 卫生间时把它没放回文件柜里。有一多半“玫瑰合同”都经过公证。看来近三年时 间瑞斯公司做过很多各类业务。他终于抓住了“仿大理石水泥砖”这个科技新成果。 而且定货单位来头不小。他甚至比彭文还激动,因为是他终于为彭家庄抓到一个可 以立即脱贫致富的大项目。回到县里后向从省里来挂职的科技副县长作了汇报,又 亲自多少趟跑到彭家庄所属的乡政府去做工作,饭没吃过一口,烟没抽过一支,半 个月累掉了好几斤肉。 彭文自是感动。彭文生活的彭家庄经济太落后。乡是县里最穷的乡,村是乡里 最穷的村。彭文和彭武只兄弟二个,一个是瓦匠,一个是木匠。彭文比彭武大三岁, 他十岁时就相继死了双亲,是他把弟弟拉扯大的。穷,娶不起媳妇。或者不完全是 穷的娶不起媳妇,另有原因。 讲成份的时候,彭文还算是个“富农”的后代。爸在县中学当副校长,妈在县 剧团唱黄梅戏。文革开始不久全家回到了彭家村,自然属于黑五类。他相信爸肯定 该是“富农”的,要不肯定不可能娶来很漂亮的妈。十岁那年,爸被派到或是被押 到临县交界的地方修水渠,早上刚走,乡革命委员会主任就来了。妈让他带着正发 高烧的弟弟出去玩,他便抱着弟弟躲在房后窗上偷听大人说话,还抱着弟弟从窗上 没挂严的缝里向屋看,革委会主任骑在了妈身上,不知做啥,便见门被撞开,却是 爸回来。爸看见那人把妈欺负得哭,从桌子上抄起什么来就要打那人。爸也是火爆 脾气。革委会主任一见爸手里拿的东西从妈身上下来,气势汹汹地对爸说:“住手! 你要干什么?啊?你手里拿着什么?反了你了!”爸回头一看,原来是毛主席的石 膏像。爸害怕了。革委会主任穿上裤子,对爸说:“我这充其量是作风问题,属人 民内部矛盾。你呢?你这可是个政治问题!文革家!走!跟我走!” 爸跪在地上求饶。妈也跪在地上求情。革委会主任后来三天两头来找妈。爸从 工地上再没回来。他投了河。妈也寻了爸。他一下就没了爸妈,只会哭。弟连哭都 不会出声,高烧一直不退,哑巴了。他带着哑巴弟长大。他学了瓦匠,让弟学了木 匠。挣了点钱,算不上是村里最穷的,可村里人都说妈是坏女人,两个孩子也好不 了。认识的人谁也不会把闺女嫁他哥俩。头两年,他愣是花了三千元为弟买了个媳 妇,他爱弟,所以才买。不想被寻回去,他和弟还差点蹲大狱,乡里保了下来。他 感激不尽。给弟买“媳妇”的时候他也是有的,没出一个月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对 红皮箱子。弟见着“媳妇”时两眼放光,可没进成洞房,也没当成“新郎”。他老 记着弟看到“媳妇”时眼里那道闪亮的光。弟不会说话,他知道弟想什么。所以不 给弟弄着媳妇前,他不想再娶。也娶不来。 四个月前来北京,干装修。不是街头上,而是村里一个人在北京成了一个装饰 公司的装饰二队副队长。北京家家恨不得都在往墙上贴纸,往地上码塑料片,人手 不够,就回村里找人。他就这么来了。去给第一家人干活,是个干部,至少也是个 副科长,要不肚子也不会总腆着,眼睛总斜着,后来看到他活干得漂亮,才有了笑 脸。请了兰州来的亲戚到饭馆吃饭,给副队长和他要了一斤饺子和两瓶啤酒,一盘 花生米,一盘黄瓜条。这也是情份,副队长和他去吃不是为吃,指望着他给介绍点 要装修的活,才挺了脸面忍着坐。副科长或什么长在另一桌上陪着一个特别难看的 女人,在和兰州人谈生意。谈的心不在焉,好像主要说的是在天津码头停着三百辆 拉达车。然后难看的女人BP机就响了,离桌打电话,回来时挺生气。生什么气?副 科长问。原来瑞斯公司业务太多,这不,正接了一单一千多万平方米的新型建材定 单,得马上走。当然不能走。副科长没说话,兰州人先说了。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难看的女人就走了。彭文这时才看明白,副科长和难看的女人本不是同桌吃饭,原 先只是认识,听她说了拉达车才凑过去,请过来。那女人一口他的菜都没动,随便 说了说拉达车,又随便说了说一千万平方米的建材之事,走了。 “嘞——我把他熊屄驴日的!”兰州人特别兴奋又特别生气,拽了副科长就走。 “走!浪个一哈!” 彭文听不懂。不知道兰州话“浪个一哈”就是“出去走走”,或“玩玩”,以 为副科长跟亲戚做什么业务呢。晚上回到副科长家,把不算工钱的小活做完,而后 认真用毛巾沾了水擦净白瓷砖墙。在厕所里边擦边琢磨。他比村里的副队长有心计, 跟那位兰州人一样,不经意听来的信息使他像兰州人一样要手舞足蹈了。他用了拖 布玩了命地擦地板块,趁副科长不注意时把那难看女人名片偷装进兜里,做了一回 贼。回到租的房子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听清那女人说的是水泥做的新建材,他 们县就不缺水泥。 他按名片的地址某天闯进瑞斯公司。难看的女人在饭桌旁见过他,也知道他是 和那副科长一起进饭馆的,依然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材料同意给他。他连夜就回了合 肥,坐长途车到县里,先找了经协办主任。他许多年来常走南闯北做瓦匠活儿,按 城里人话说层次不高,可不能说没见过世面。况且在这次进京打工前还是村水泥厂 的厂长。干了三年厂长,头几个月因太不景气才停了。经过反复琢磨,他和乡里的 一个干部进京,初谈业务。第二次自己来签定合同,第三次跟经协办主任,签定两 年期合同的细则,其实主要是交钱,拿图纸,取模具。 他要大干一场,他有理由大干。经协办只管“协”无力“办”的,但老主任为 发展村、乡、县经济已熬白了头,又是亲自抓的立项,义不容辞地为彭文跑上跑下, 说没抽过彭文一支烟是假,但的确没吃过一顿饭是真。村委会主任支持,乡政府也 支持,县里听了经协办汇报也同意。可就是银行没钱,贷不出款来。于是,彭文决 定走入股集资的路,要把村头已卖给一个外商的大厂房买回来,建一个大规模的 “仿大理石水泥砖丫。不仅建材市场看好之故,还因为要履行合同只能这么做,全 村的人几乎家家都出了钱,巴望着钱生钱。村长拿出了一万。乡长也从自家拿出了 一万三。经协办主任亲朋好友地借,凑了一万五。就连科技副县长把家里仅存的七 八千元钱也拿出来支持。二百多万元终于有了着落。“时运新型建材公司”成立。 他从厂长变成了总经理。总经理办公室有椅子有凳子有水杯,但没有茶壶因为彭文 坚决不买茶叶。他要对得起上上下下的父老乡亲。 这些,吕显安当然作梦都没想到。 他眼巴巴地望着彭文一口气干了三杯啤酒,心越发慌起来。夹菜的手有些抖。 “我佩服你。”彭文给彭武又夹了一块鱼,用大手捏出一根很小的刺,蹭在裤 子上,然后接着说:“你的合同天衣无缝,我这才弄懂‘玫瑰合同’是他妈什么东 西!我们请了好几位律师,都摇头,说官司可以打,但赢得把握不大。律师都这么 说,我懂,就是没把握。为啥?因为你的瑞斯一点责任没有。” “彭大哥,有话吃完饭再说。”王红夹了一筷子盘龙白鳝放进彭文的盘里: “时间还早呢,你和我们吕总慢慢聊。太晚了就不走,有您的地方住。彭大哥,这 位大哥是您……?” “我弟,哑巴。”彭文明显很亲切的看着彭武,说:“七岁的时候看见了不该 看的以后愣不说话了。” “看见什么啦?”王红笑笑,看见彭武的酒杯啤酒沫洒落,又往里倒满。“您 别老怔着,喝。” “这回,”彭文拿起彭武的酒杯递到他的手里,看着王红大声说:“差点让瑞 斯给逼的要说话!可说什么?你们北京话怎么讲?没的说!” “彭大哥真逗。”王红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端起自己的杯示意着彭文:“来, 干了。” “逗?”彭文刚把白鳝放嘴里,马上吐出来,瞪着眼说:“我逗?我有心思跟 你们逗?真气我!” 彭文说着把筷子重重地搁下,握着杯一仰脖咕咚咕咚地干了。彭武学着他的姿 势,也是把杯握在手里,先张了嘴仰着脖子往里倒。没喝过,咽不下去,又呛了嗓 子,满嘴的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正好喷在对面吕显安的脸上。 彭文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彭武用大手抹了一下嘴。吕显安在用餐巾擦脸时向王 红使了个眼色。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王红明白他的意思,该打电话报警,先把这 两位大汉弄出去再说。她和瘦小孤单的吕显安没法惹这哥俩儿。她站起身,随着彭 文笑着,接过吕显安手里的餐巾,佯作要去洗洗走向浴室。彭文也给彭武使了个眼 色。彭武站起身来,紧跟在王红身后。 “哎,这位大哥,你别进来。”王红回头笑笑,“我洗毛巾,还要……方便一 下。” “让他进去吧,不碍事。”彭文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耳根和脖子都喝红了。 “你怕什么呀?” “你?!”王红有些羞怒,但立即压了下去,脸上又挂着笑,说:“彭大哥, 我要上厕所,别让你弟弟跟着。” “你就在这儿尿吧,里边外边都一样!”彭文没有调戏的意思,表情非常认真: “别跟我打小九九。你们俩心里没鬼怕我们做啥?这地方我来过,也听你说过,老 潘也跟我讲过。” 王红终于明白她和吕显安遇到了麻烦。没必要害怕。她得再想个办法,不能硬 来。彭文在她身后很近,满嘴臭味。她转回身,把毛巾在手里转着圈,表现出一副 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样,走回来。 “哟,彭大哥,”王红笑眯眯地说:“瞧您这话怎么说?我不去了,哪儿都不 去,反正睡一天了,就陪您聊。三天三夜都没事。吕哥,给彭哥再满上。要不打个 电话让餐厅再送点菜来?” “不用!”彭文站起来,走到不远处会客区的电话机旁,把电话线一扯就弄断 了“别让人吵咱们,我得跟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彭武?” 彭武看一眼彭文的眼神也明白意思,把王红向这边推了一下,进了浴室很快把 电话机拿出来。他也把电话线给拽断了。 “你们干嘛呀?”王红笑笑,向餐车这边走着,忽然向门口猛跑,却被彭武一 把拽住,扯下了她的棉睡袍,光溜溜地站在那儿。她终于心慌,眼睛一热:“别……” “哭什么?”彭文看见彭武的眼中冒出两道奇光,笑笑:“彭武,让人家穿上。 过来,咱们边吃边说。我说到哪儿了?”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