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请喝茶。」 「多谢多谢。」不动大师接过茶杯,随即一口牛饮而尽。 西门靖见状,忙将丫鬟送上来的酥饼递到他眼前。「大师累了一夜都未进半口 茶水和膳食,现下肯定是饿极累极,西门府招待不周,还请大师多多见谅。」 不动拿起一块酥饼,大口大口啃着,没两下便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酥饼给吞下腹。 「没的事,西门老爷已经极好,是不动不才,不过是一夜便已有些体力不支, 真是让老爷子见笑了。」他笑瞇桃花眼,呷尽一大口茶,随意地抹了抹唇角的饼渣, 随即快手又抓了一块。 饿呀,真是饿了,昨儿个一到苏州便关进房里,两眼不敢合,至今才踏出房门 ……不是他不中用,而是一路从北赶到南,他真是有些累了。 「你的不中用是你我心知肚明,不须要多说。」大厅上,楼毋缺坐在桌旁,魅 眸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瞧见他看似豪气,实则邋遢的吃相,不由无语敛下眼。「 别只顾着吃,念儿的事好歹也要说清楚。」 没瞧见世伯已经坐立难安了吗? 「说的也是,我确实是该要把事情说清楚些。」他舔了舔指上残留的饼滓,正 色睇着西门靖。「老爷子,我就直话直说了,希望你别介意。」 「大师请说。」西门靖正襟危坐着。 不动没什么心眼地搔了搔头。「呃……那个,依我看,念儿妹子的魂魄已经跑 得只剩一魂一魄了。」 「嗄?」西门靖蓦地瞪大眼。 「老爷子,念儿妹子近来肯定是又昏又醒,昏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长,是不?」 见他点点头,有些心急地想要开口问话,他随即摆了摆手,笑得很无害。「那就是 因为她的魂魄已经四分五裂了,不过呢,不用担心,我有把握可以将她所有的魂魄 全都招回来。」 「那就多谢大师了……看是该要怎么处理,请大师尽管吩咐。」 「方法不怎么难,只要在念儿妹子的房外摆上祭坛,顺便在念儿妹子的主屋四 面墙系上招魂幡,我选一天良时吉辰作点小法术,应该就没问题了。」不动边说着, 手上也没闲着,不一会,碟子里的酥饼全都进了他的五脏庙,而他……唉,像只塞 了牙缝,依旧饿得紧。 「如此一来,念儿的病便能够好转吗?」西门靖喜出望外地道。 「……很难说。」算了,没酥饼,那就多喝几口茶吧,一样可以骗骗肚子的。 「到底是怎样?」楼毋缺不耐地低声道:「没法子就说没法子,别那儿骗吃骗 喝。」 早就说过了,他不过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罢了。 「唉唉,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要是没记错,记得在几年前就已经说过,念儿妹 子定要赶在十九之前成亲的,是你们没听我的话,怎能等到这当头才说我呢……」 话到最后,语气愈来愈哀怨。 他丑话都已经说在先了,是他们不听劝,怎么到头来又把罪怪在他身上? 「你说那什么鬼话?念儿根本就是病,病了就得找大夫医治,怎可能因为成亲 就没事?」楼毋缺瞇起阴沉黑眸。 「她得的要是病,为何医治那么多年不见起色,反倒是病入膏肓?」不动懒懒 地回口,见他额际青筋微暴,随即又乖乖地闭上嘴。 修行人怕因,最忌动气而生怒,他要修身养性,修身养性哪。 「你……」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只能气急瞪着他。 「好了好了,先听听大师该要如何处理吧。」西门靖忙打着圆场。「大师,这 一回,你怎么吩咐,我定是会照做的。」 不管念儿得的到底是什么病,重要的是,定要她康复才成。 「可旁人就不见得会照做了。」不动的眼有意无意地飘向对面的楼毋缺。 「有屁快放,少在那儿卖关子。」楼毋缺毫不客气地啐他一口。 「我没卖关子,我说的依旧是老话一句,赶在念儿妹子十九生辰前,赶紧成亲 冲喜,才是上上之策。」不动无视楼毋缺火炬似的目光,恣顾自地咕哝:「我说过 了,念儿妹子是因障而病,又不是因病而病,这业障要还,是天注定的,是她自个 儿选择的,怪得了谁?」 「若照你这么说,念儿根本就是无法可治了!」说到底,他说的法子也不过只 是姑且一试罢了? 哇,说得这么小声,他也听见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愿意承受这因障, 也是因为她想要得到善果,只要给了她善果,她身上的因障就会自动退去,这道理 很简单的。」 「说得倒简单。」哼,说到底,他就连来历都令人难以信任。 「是很简单啊……」瞧,不过是成亲就能够化灾,还不简单?早在几年前就可 以避开这一劫的。 偏就有人不信邪,怪谁? 「好。」西门靖蓦道。 不动与楼毋缺不约而同地睇向他。 「就这么决定了,重金替念儿悬赏个夫婿来。」只要能够救念儿,这些事全都 只是小事罢了。 「世伯?」 「对,这是个好法子,不过呢,有条件的。」 「条件?」 「是呀,所挑选的男子必定要是纯阳之身,也就是说,他必须是在阳年阳月阳 日阳时出身的男子才成。」他又灌上一大口茶。 「我立即差人到城里贴告示。」话落,他随即起身,对着不动道:「大师,请 将本宅当成自家休憩,早膳应该也差不多要端上,烦请大师再稍等一会。」 「多谢。」不动起身目送他离开大厅。 「世伯真是慌了主意,耳根子软得很,只要有人随便献上一计,他便照办。」 楼毋缺讥讽着。 不动回头,正要开口,突见几个丫鬟送上早膳,他乐得赶忙坐下,抓起筷子便 大口地用膳。 楼毋缺冷眼瞪着他大口吃菜,大口吞饭,眼里像是没了他的存在。 这光景,就跟他几年前不请自来的画面一模一样。 说穿了,他不过是想要骗上几顿膳食…… 「欸,楼爷怎么还在这儿?」不动吃得正痛快,却老感觉脸上有两道光线,烧 得他快要烫出两个窟窿,一抬眼,果真见他瞇着眼直瞪着他。「还是楼爷尚未用膳? 想要一道?一道用膳是无妨,不过你得要再另差一份,这一份是我的,不能分。」 他很饿的,实际上,他怀疑自己可以吞了一头牛。 「谁会同你抢?瞧你个穷酸样,就知道你这个术士不过就是来骗几顿膳食而已。」 可怜的是世伯,一旦梦醒,可真不知道他为俗如何伤心了。 不动不怎么以为意地挑起好看的眉,很哀怨地道:「唉,我真不知道为何楼爷 这般讨厌我……」他向来很讨喜的,真不是他自个儿卖瓜自卖自夸,而是他的性子 随性,又善解人意,向来没人会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就偏他……唉。 「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讨厌你的嘴皮子……」顿了顿,他哂笑道:「也不想 想自个儿的身份,竟敢对着念儿叫妹子……」 「欸,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叫妹子也是念儿亲允的,又不是我逼的,再说…… 我长她多岁,唤她一声妹子,也没占她便宜啊。」况且,这是他和念儿妹子的事, 他也非插手管不可? 「哼。」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就知道……笨念儿,瞧他脸色长得俏,瞧他笑脸迎人就当他是好人了? 不动快速地动着筷子,见他依旧坐在对面,非常不友善地瞪着,不禁无奈开口 道:「楼爷,你既不是饿了,那……你待在这儿做什么?若是有话要说,那就说吧, 别再瞪我了。」这饭很香的,但是伴着他的冷眼,突觉好难下咽。 「你知道我有事找你?」黑眸微微瞇起。 「倘若不是有事找我,你还坐在这儿做什么?」他向来很讨厌他的,会待在他 眼前不走,要不是有事找他,难不成是打算杀他?「楼爷别忘了,我可是能卜未来, 能够洞烛先机的。」 「哼,这么了得,你倒是猜猜我想找你做什么。」他状似不在意地随口聊道。 「若不是为你府上那个女鬼,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天大的事能够让楼爷你和我 大眼瞪小眼。」唉,胃口消了大半,吃不下了。 「没错,我就是要问你,你到底把善取给怎么了?」黑眸淡扫厅里一圈,缓缓 地定在他身上。 「她叫善取?」哇,连名字都知道了,想必感情颇微深厚了吧…… 楼毋缺蓦地拍桌而起,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不管你到底是对她施了什么法, 横竖我就是要你还我一个完整无缺的善取!」 「楼爷不是认为我不过是个满口乱语的江湖术士罢了?既是如此,我又是何来 的能耐能够收得了那女鬼?」他含怨咕哝着。 「你!」竟敢再拿话堵他? 「楼爷,你别恼,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你也知道,昨儿个我一进西门 府,就马上被老爷子推进念儿妹子的房里,就直到方才才踏出,你也是知道的,再 说,虽然我很想对那女鬼做些手脚,但我也真是筹不出时间啊。」要不,只要给他 一盏灯的时间,他绝对让她圆满地转世投胎去。 「你真是不知道?」睇着他看似真诚的神情,他眉头不禁微蹙。 若不是教他给收去了,善取会是上哪去了?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着?怎会老是三天两头消失踪影? 「我真的不知道啊……」唉,他忙了一晚,哪里能再分神做其它的?相信他吧, 他很诚实的,从不诓人的。「不过,我想那女鬼大抵也撑不了多久了吧,她少了一 魂一魄,不成形的,再待也没几日,要是不想法子让她转世去,她可能会魂飞魄散 的。」 「你又知道了?」楼毋缺闻言,心底狠狠地颤了下。 「我是修行人嘛,多少学了些,若是楼爷有意思要助她一臂之力,我倒是可以 略尽点力,不过,记得别拖太久,依我看,她大概也拖不过七日了。」他极有善意 地道。 只是,就不知道楼爷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怎会无端端地对个女人如此之好…… 这不像他的个性啊。 几年前,他曾经在苏州西门府待了几天,多少知晓他的性子,说真格的,对念 儿妹子,他都不见得如此用心……为何他会对个不知打哪来的女人如此在意?这一 点都不像是他的个性了。 嗯,昨儿个是匆匆一瞥,也没来得及瞧清楚,不知道那个女鬼长得究竟什么模 样,居然有法子迷乱楼爷的心神。 真是佩服啊,改日非找机会探探她不可。 「你说什么?」楼毋缺怔愣半晌才挤出粗嗄声响。 七日?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那女鬼大抵拖不过七日了。」没听清楚?他不介意再说一遍。 楼毋缺暗自咬了咬牙强稳住心神,缓缓起身,撇了撇唇冷哂道:「你以为我会 相信你这个江湖术士吗?」 胡扯的,全都是他胡扯的,怎可能只有七日? 善取的脸近几日瞧来清楚多了,这分明是个好现象,怎可能…… 「楼爷,你要是不信,就拿这张符回去吧。」不动自怀里取出一张画满符咒的 土黄色符纸。 「拿这做什么?」他斜睨着。 「能够镇住她的魂魄不散。」 「天晓得你会不会拿这张符收了她?」目光直定在他搁在桌上的符。 「你要是不信,我也……」 正欲探手收回,却见他一把抓过,随即搁入怀里。「我姑且试试,要是你胆敢 骗我,我绝对让你走不出苏州城。」 「放心吧。」见他要走,他不忘又嘱咐道:「楼爷,其实依我看,你就是纯阳 之男,你为何不干脆娶了念儿妹子,省得老爷子在外张罗?况且,这纯阳之身可不 是说要找便找得到的,你为何不……」 「因为我不信冲喜便能够救念儿的命。」冷冷撂下话。 就算真要冲喜,也不该是由他……世伯该是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却老是教这男 人给迷乱了心智。 「要不也去探探她嘛……」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念儿妹子对他的一片深情。 「我知道你每见她一回,她的病情便加重一回,但无所谓的,加重的是rou 体的痛 楚,无减她的阳寿啊,你根本不需要因此而不接近她。」 「……你知道?念儿告诉你的?」她就连这种事也同他说? 「不是,我猜的,你要知道,人的魂魄包裹在形体里,但脸上的五官形成,乃 是因为前世所造的因,我光是瞧你的脸便知道你这一世会过得多好,我一瞧见念儿 妹子的脸,我便知道她呀……」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前世今生的鬼话!念儿昏迷不醒,我探她有什么用? 再说我每瞧她一回,她便难过一回,她现下正难受,要是我再去探她,而使得她… …」话到一半,他蓦地打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差点着了他的道……他根本就是蓄意在激他,根本就是存心陷他于不义、他向 来不信邪的,但是有些事……是由不得他信不信的,他绝对不会拿念儿的身子开玩 笑。 「唉,怎会这样?该信不信,不该信偏信……难道非得要等到生死关头再回头? 就怕到时候已经是时不我予了。」摇头叹气,顿觉肚子又饿了起来,眼前的膳食好 像又香了起来……筷子不由地又动了起来。 她是谁?该要何去何从?这里又是何处? 涣散的水眸无焦,睇着茂盛的林子,睇着身旁簇拥的纷红骇绿,总觉有几分熟 悉,但却又陌生得紧…… 倚在林子里头最为厚实的一株杏树边上,睇着地上的黄土,怎么也感觉不到半 点踏实,脑袋里头紊乱无章,教她就连为何会出现在此都没有头绪。 「怪了,这里是哪里?」她轻声喃着,感觉身子虚弱得快要站不住脚,蓦地跌 坐在地,无力地倒在黄土上头,睇着自树林间淡淡筛落的光线,缓缓抬手想要遮去 刺眼阳光,却蓦然瞧见刺在手心的字。 毋缺……啊啊,她想起来了,她是要找相公啊。 思及此,她奋力坐起身,失焦的水眸定在手心上头。 她怎能还傻坐在这里?她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再撑也没几天了,若不是趁这时 候赶紧找相公,难不成真要让自己抱憾而魂飞魄散? 不不……她好不容易求得阎王开恩,她怎能浪费时间坐在这儿? 现下是什么时候了?楼爷说过要帮她找相公的……楼爷? 楼爷?不知怎地,想起楼爷,她好似又忘了什么?好似很令人心急的事,但却 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楼爷好心帮她找前胸后背有胎记的男子…… 「善取!」 相公?!阮善取呆若木鸡地瞠圆水眸,然怎么也不敢回头探。 耳边传来粗嗄的男音,教她结实地打了个寒颤;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相 公的声音吗?但这声音听来像是心急如焚,好似找她找得快要发火似的……相公不 曾如此找过她的,他向来无视她的存在…… 「妳这笨蛋,坐在这儿做什么?妳不知道上头有阳光吗?」声音逼近,未来得 及抬眼,便感觉有一双厚实的臂膀紧紧地将她拥住,紧密得像是要将她给揉入他的 体内般深刻。 谁?有谁会如此看重她的存在?有谁会如此温柔地将她箍在臂膀里头? 「还发什么愣?妳是教日头给吓傻了不成?」一阵暴咆毫不客气地兜头落下, 随即感觉身上子教人给抱起。 她惊慌地睇向他,见他一脸毫不掩饰的怒容。 楼爷?……她还以为是…… 「楼爷,男女授受不亲……」她细声喃着,却不见他答腔,不禁又道:「楼爷?」 生气了? 「哼,还知道我是谁?」他大步朝主屋地方向走去。 浑蛋,是想要吓死他吗?一回府便瞧她像抹快要消逝的魂魄坐在林子里……可 恶,他吓得心神俱震,她倒像是个没人事儿一样…… 男女授受不亲……她充其量只是个女鬼,何来的男女授受不亲?! 「我当然知道楼爷是谁,只是……」她整理着纷乱的思绪,突道:「对了,楼 爷,昨儿个你不是要帮我找有胎记的人?结果呢?」 她的记忆有些中断,记不得全部,隐约只记得好似瞧见了两三个人。 「天晓得呢?」他没好气地啐她一口。 他只管着她为何突地失踪,哪里管得着事后大木如何遣退那群人? 那些不关他的事,他只在意她! 「没找着吗?」她有些失望。 「人若真是在苏州,还怕找不着?妳先管管妳自己吧。」找那个浇薄的男人, 真有那般重要? 笨蛋,笨蛋!为何他偏是对了个情深意重的女鬼动心? 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满心只想着找人,压根没想到在旁的他,是如何尽 心尽力地讨她欢心……浑蛋,他居然在讨一个女鬼的欢心? 恼火地加快脚步,经过拱门踏进院落,见着大木瞠目结舌地守在门前,他睬也 不睬他一眼,径自绕过他的身旁走进屋里。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