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书包是何校长亲自送给一个新生的,新生名叫林强,是洪湖渔民林茂才的儿子。 从姓名可以看出,林茂才是林有才一姓的堂弟,都是在当初何莲芝的劝说下由林有 才带头从洪湖迁徙来的。 感到这个问题有点不对头的是陈敬道。那个下午,阳光火辣辣地铺在豁湖。陈 敬道跛着腿,拎了几条在湖里捡的又腥又臭的草鱼,上堤时迎面看见了侄儿子陈作 人。陈敬道大声喊道:“作人,你个狗日的,公安局还没抓你走哇?”陈作人一笑 :“叔叔,我又没犯法。有些犯了法的人还逍遥法外着呢,你说是不是?”陈敬道 说:“你狗日的,你说哪个呢?你是想找死吧你?你过来,帮我把鱼拎着,我们叔 侄俩个,钞一大碗鱼渣下酒怎样?味放重一些?”陈作人说:“好哇,就怕你喝不 赢我。”陈敬道说:“你狗日的敢跟我比酒?你还嫩得一点!” 豁湖陈姓人酒量较大,随便拉一个姓陈的坐上酒席,喝掉一斤两斤大约不难。 所以那个下午陈家叔侄二人饮酒照旧论坛不论斤。一坛子酒下了一大半,陈作人猛 地想起了林瓷,问:“叔叔,你觉得林瓷怎么样?”陈敬道问:“林有才的姑娘? 不怎么样,林有才养的东西能怎么样?就那个样。” 陈作人绝对不希望有人败坏心中偶像,说:“林瓷是你的姨侄姑娘,你怎么这 样说她呢?照我看啦,全豁湖、全县、全省,只有一个林瓷。”陈敬道眯眼看了一 下侄儿子,问:“你是想搞她吧?要不要跟我打个赌?我赌你搞不到她,肯定了。” 喝酒多了就昏头,舌长舌短说着下流话,不分长幼,越说越有劲,越说越下流。豁 湖人都有这个毛病。 陈作人短着舌头打着酒嗝说:“叔哇,我听说,林瓷把一个救济书包,送给了 洪湖人林茂才的儿子了,你知道这事不?” 陈敬道问:“你说什么?什么救济书包?” 陈作人复述了一遍。陈敬道皱紧眉头猛地摇摇脑袋,说:“怎么不把救济书包 分给本地人,分给洪湖人干什么?是我老婆决定的?还是你爸爸决定的?一群吃里 扒外的废物!”陈作人吼道:“叔叔!你骂婶娘可以,你骂我爸爸,他可是书记, 你敢骂他?你再骂?再骂我就一碗拍死你!” 酒喝到这个份上,就算白喝了。陈敬道吼叫:“给老子滚!狗日的,滚出去!!” 陈作人起身时摇摇晃晃,说:“你不让我睡一觉醒酒哇?洪水还没退走,我要是淹 死了,谁负责?你能负责呀?”陈敬道说:“淹死你就好了,老子负个狗屁的则, 狗日的。” 这顿酒让陈敬道在何莲芝回家以后无端滋事以狗胆,也为陈作人果真倒在洪水 里见到林瓷以契机。 稍后,何莲芝校长放学回家来了。她一进门就看见丈夫趴在酒桌上打呼噜。陈 敬道闻声陡醒,红着一双眼睛大声问:“你说,那个书包怎么回事?”何莲芝反问 :“你在说什么?哪个书包?”陈敬道说:“这种大事,你瞒着老子干什么?洪湖 人林茂才真的受灾最严重吗?我豁湖本地就没有一家比林茂才更惨的吗?你当个鸡 巴小学校长有什么权力把救济书包分给外乡人!不就是有个狗日的林有才吗?老子 瞧不起他,老子跟他瞧不起我一样地瞧不起他!你去把那个书包要回来!你今天不 去洪湖人那里把书包要回来,老子一菜刀剁了你个婊子养的!” 何莲芝不是第一次被丈夫辱骂,也不是第一次遭遇丈夫酒后闹事。和他生活了 这么多年,一切都在含忍中度过,既习惯了,也麻木了,或者说早已冷漠了。她不 知道这次将与从前不同,也没去细想陈敬道骨子里究竟含有怎样的怨气。当她试图 像从前那样什么话也不说地收拾桌上碗筷时,陈敬道倏地站起来打了何莲芝一耳光, 说:“你是不是跟他搞过了?这样向着你们洪湖人?” 何莲芝手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仇恨地盯住陈敬道的眼睛,说:“你听着, 凡是我们学校的事情,你没有资格管。你要是再敢动手打人,我上法院告你去!” “呀哈!呀哈!”陈敬道大声呼喊着,手撑椅子再次扑向何莲芝,一把揪住何 莲芝的头发,大声说:“老子是你男人,老子不管谁管?男人打老婆,法院又能把 老子怎样!老子今天就是要打你,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贱货!” 何莲芝不得不拼命挣脱陈敬道的纠缠,退到屋门口站定,恨恨地说:“陈敬道, 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女人,好歹我是一个小学校长,你欺负我等于 在败坏豁湖小学校长的形象。是你不中用,这么多年,我既没偷人养汉,又没有嫌 弃过你。我求你不要这样对待我,好歹我是一个老师,是豁湖孩子们心中的校长, 你知道吗?”说着,何莲芝哭了。 陈敬道愣了几秒钟,喘着粗气问:“那好,那你告诉我,那个书包是怎么回事? 凭什么要分到洪湖人林茂才的名下?” 何莲芝忍住哭泣,态度强硬地说:“这是我们学校的事情,我再强调一次,学 校的事情,你没有资格管!” 陈敬道说:“好,老子去叫一个人来管你!”跛腿的陈敬道决定去喊堂哥陈厚 祥支书。他没有想到把陈厚祥拖进来会把一件小事弄复杂,他也不可能去动这种脑 筋。 在陈敬道去找陈厚祥支书的时候,他的堂侄陈作人醉酒以后不慎倒在湖水中了。 不过豁湖里的水已不再是前几天碧波荡漾的绿水,而是自幸福闸泄来经豁湖泵站放 进来的茫茫洪水了。陈作人因酒起色心,他朝着与回家相反的路向洪湖人千亩湖的 方向走去,他自己也弄不清走那个方向去干什么。那几天,整个豁湖的死鱼一片一 片的,臭气熏天。除了豁湖围堤有路可走以外,其余隔渠或支堤都变成了羊肠小道, 滔天洪水把几天前还是碧色茫茫的豁湖淹成了一片泽国。走羊肠小道形同走钢丝, 不保持绝对的平衡是不行的。醉酒后的陈作人稍有一个闪失,就摔在了前往洪湖人 千亩湖的子堤下。就是倒进洪水中了,他仍然没有清醒,如此涉及生死存亡的处境, 丝毫没有让他醒神。 放学走在回家路上的小学生们由林瓷老师带队接近了子堤。那个救济书包此刻 就背在洪湖人林茂才的儿子林强的身上,林强还小,由林瓷老师牵着他的小手。是 林强首先发现一片烂鱼里有一个人头的。林强大声叫道:“林老师,看那里,有一 个人!”那个人就是陈作人,他的头浮在一堆烂鱼当中,可见他虽然身处洪水,但 身下只是一片浅滩。林瓷赶紧脱了鞋袜,命令同学们站在子堤上不要动,自己下湖 把陈作人拖到堤边,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游手好闲的陈作人突然睁开眼睛,呆 望着天空片刻,然后才倏地坐直身子,说:“这是怎么回事?谁个把我丢在湖里的? 我的天,我喝醉了,我在水里睡了一觉没死呀?我的天哈!” 林瓷和小学生们都忍不住笑了。身背救济书包的新生林强说:“是我第一个看 见你的。”林瓷说:“要不是他看见,再过一会儿,你也成臭鱼。”小学生们又一 阵哄笑。 陈作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林强身上的书包,说:“喂!你身上背的是那个救济书 包吧?你趁早还给老师,小心出人命呢。”林瓷说:“陈作人,请你不要这样对孩 子说话,这个救济书包是学校反复研究了决定送给林强同学的。你这个人,真是好 心不得好报。同学们,走。” 陈作人望着林瓷领着小学生们向湖心走去,突然大声喊道:“林瓷!” 陈作人望见林瓷刚才由于下水而打湿了裙子的背影心里一动,就这么狂喊了一 声。林瓷站住,怕陈作人再说粗话伤及学生,叫小学生们彼此照应着向前走,自己 立足站住后,大声问:“你有什么事?”陈作人等小学生们走远了一些,说:“你 看我分析的都兑现了吧?豁湖惨了吧?现在我又要提醒你一件事情呢,我叔叔陈敬 道好像要生气,真的为这个救济书包的事。”林瓷问:“怎么了?不是还有你爸爸 厚祥支书吗?未必他连支书都不怕?真要有什么事情,那就麻烦你在你爸爸面前帮 忙言语几句。”陈作人说:“那算我帮谁个的忙呢?”林瓷知道他要想说什么,说 :“帮我林瓷的忙吧。”陈作人一笑,说:“那好,那你要答应让我喜欢你。”林 瓷说:“你这个人就是狗肉上不了正席。”说完转身去追赶已经走远了的小学生们, 不再搭理陈作人。 陈作人望着裙子湿在背后的林瓷,想着她雪白的内裤,立即想入非非。“都开 学了,我的计划还没有实现。”他自言自语着。他站起身,吹一声口哨,看一眼北 河汹涌的洪水,一路上想着怎样才能让林瓷喜欢上他。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