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日高照下,一辆有些陈旧而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地奔驰著,一个大 汉手持缰绳驾车,他方正的脸上有对炯炯发亮的眼睛,浓眉大眼间具有北方男子 特有的豪朗。 马车里探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孔,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还好吗?”祥子察觉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了声。 “我没事!”虽然身子有些不适,桔梗仍是这么回答。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难掩苍白的脸色,并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专心地 驾车赶路。 达达的马蹄声单调地响著,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近河的草地上停 了下来。 “休息一会儿吧!”他迅速地翻身下了车,解开系著马匹的绳索,牵著它们 到河边饮水。 听见他平淡的语气,她心思蓦地一动,知道他是为了她才停下来休息!他早 就看出自己在强忍疲惫了。 “马儿累了,我们必须先休息一下。”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等会儿得快 点赶路,再晚一点就要下大雨了。” 下雨?今儿个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晌午过后,天空虽然转阴了些, 但也看不出有任何会下雨的迹象。 “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下雨?”她挑眉质疑道。 他头也不抬地把马系好,催促她坐进车厢里。“快赶路吧!这雨一下起来, 只怕一时半刻间是停不了的。” 她虽然仍感狐疑,但这一路上,他的判断还未曾出错过,反倒是她这从未出 过远门的闺阁千金,处处都得仰仗他替她打点。他这大半辈子都在走南闯北,不 但见闻广博,遇事又明快果断、处变不惊,使他成了远行时最可靠的人。 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间驿馆休息时,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直 打得人头脸生疼,幸好他们已经安顿好了,此时才能够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热腾 腾的晚饭。 “这场大雨会下到明天,我们得在这里待个两天,等雨停了,路也不那么泥 泞难走了,才能再赶路。”祥子一边啃著夹满牛肉的馒头,一边对桔梗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她好奇地问。 “这几年我拉了那么多趟骆驼,要是不懂得看老天爷的脸色,早就不知道死 了多少次了。”祥子淡淡地说。 之后也多次证明,他确实善于观察天象,尤其是在判断天气上,几乎没有料 错过。 雨停了。 一早起来,她就看到他正忙著把一些布匹和货搬上车,还有几个伙计在旁帮 忙,满满地装了一马车。 “这些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问。 “我买的一些货物,打算把这些东西运到北方的城市去卖。”他一边调整包 裹堆放的位置,一边回答。 “哦?”她被引起了兴趣,心里暗自猜想著他会买些什么货物。 “丝绸和茶叶在南方这里很便宜,但只要运到了北方,价格最少都能翻上两 三倍。” 看著满满一车的货物,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著布匹绸缎,立刻知道这些都是上 好的货色,这一车的货物价值不菲,对于他有如此的财力,不免感到惊讶。 “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看出她的疑问,他主动解释道:“趁著这一趟 北行,顺道做这笔买卖,好攒些做生意的本钱。” 她出身于商贾之家,自然了解买卖有无这个道理,对于他的打算,也不免有 些惊讶。 一路走著,她对这个男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很安静,谨守礼教,不曾对她 有过任何一丝不合宜的举动;她还知道,他总爱盯著她瞧,一双火炬般的目光总 是绕著她打转。 她该尴尬、她该不悦,但是,当她捕捉到他的视线时,他眸里隐约的情意, 却让她有种淡淡的喜悦。 她的头巾松开了,如瀑的长发散落了下来。 她将布巾折叠成三角形,俐落地将长发包好。在这段旅程中,虽然诸事不便, 但她适应得很好,紧凑的行程虽然称不上舒适,却也没有想像中那般颠簸难受。 日头正炽,热得马儿也提不起劲儿赶路,祥子找了个小树林让两人稍作休息, 囫囵地吃了点干粮。虽然气温正高,但因为挨著河边,又有大树遮荫,在蝉声喧 闹中,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在夏日的午后,南风拂面吹来,使她觉得更困了,倚著树干,就迷迷糊糊的 睡著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睁眼时,却见仍是日正当中,想来,她也只是打个小 盹,但精神已是大好。她环顾四周,只见祥子坐在她附近,正聚精会神地用把小 刀在雕刻什么似的,见她醒了,就将东西往怀中一揣。 一连两天,总见他趁著闲暇时,用小刀雕刻著什么东西!就像现在,在这个 荒郊野外的晚上,只见他就著火光,低头仔细审视著手中的东西。 一见桔梗走近,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这给你。” 那是一根木簪,样式古朴而雕工精细,簪头刻著花朵模样的细致纹路,木头 上仍残有他大手的温度,她的手抚过簪子,一股暖流也缓缓流过心底。这粗鲁的 大汉啊!竟也有著心细如发的一面,不去细究他送东西的原因,只觉得心里一阵 感动。 他不安于她的沉默,这才困窘地发现那簪子是如此寒伧,配不上她的美丽雅 致。 她放下了头巾,披散著瀑布似的长发,她慵懒地梳理著头发,把长发绾起后, 再以木簪固定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平时端雅雍容的美貌更添了几分柔媚,雪白 的肌肤染上了一丝红艳,一时之间,他竟看呆了。 “好看吗?”她笑靥如花。 他微微涨红了脸,一时有些结巴。“好……好…好看。” 他炙热的眸光让她心头一颤,将他笨拙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漾起喜悦。 在这夏夜时分,偎著烧得正旺的火堆,只觉凉意稍减,但听著蝉鸣蛙叫,伴 著远方的狼嗥,仍是感到几许荒凉。 “别怕,这里的狼很少出来伤人。”祥子拨弄著柴火,静静地道:“以前这 里来了很多的猎人,把狼差不多都猎光了,所以现在狼变得很少。” “你以前来过这里?”桔梗对他过去的经历,一直感到好奇。 “来过。”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四年前路过时,这里的狼很凶悍,天黑时 甚至没人敢走山路。” 环顾四野,山区里一片幽暗寂静,显得有些吓人。 “骆驼长什么样子?”她连狼都未曾见过,自然也对骆驼这种陌生的动物感 到好奇。 “一种很高大的动物,背上有一两座小山似的肉峰,要穿过沙漠全得靠它。 这些骆驼既能吃苦耐劳又耐渴,只要给它们一点水、一点食物,就可以撑上好几 天,沙暴来临前,它还会示警,沙漠里再也没有比它更可靠的动物了。” 她听得兴味盎然。“你多说些给我听。”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我们拉骆驼行走沙漠的时候,有时候会 遇到一种现象,就是在一片黄沙中,突然会出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像是绿洲、 城镇、商队等,但一直往前走到那儿时,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人一直追逐著那 些幻影,最后就迷路了。” 她听了大为惊奇,他也好兴致地继续讲著,讲沙漠的日出、日落,讲蒙古的 那达慕节庆,还有走过戈壁沙漠的各色人种,像是美丽的维吾尔族,穿著长袍的 大食人,宗教信仰特别与众不同的回回人,听得她心醉神迷,大为倾倒。 “这世界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有去过,好多东西没看过。”她幽幽一 叹。 他淡然地说:“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得当家,因为穷才必须奔走天涯,不然 谁愿意离乡背井?只怕你这富家千金是不能理解我们穷人家子弟的心情。” 他话里的苍凉让她的心为之一酸。 “我的老家在山西,那里山穷人贫,山西人都往外地去走山口,赚了钱就回 老家盖起深宅大院,那宅院的气派在江南还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上。” 她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人人都说天下最富在江南,你还道是在山西。” “那你就不知道了,江南富虽富,但山西的那种富是你想像不到的。” 她目光流转,轻声地笑了。“等你做生意赚了钱,也要回老家盖起一栋大宅 院了?” 他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落叶就得要归根。” 她注视著跳耀的营火,火光照著她的脸,在她眼眉下映出阴暗不明的影子, 让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旧睡在马车里,他谨守著礼教,就守著火堆,背对著马车守夜。 他高大的背影让人安心,才没有几天,她已经开始习惯看著他的身影入睡, 更习惯了处处依赖著他。 “这位大哥,马家寨要怎么走?” “你要去的马家寨还要再过两个山头。”祥子低声地回道。 “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记得是往南走,过了两个村之后,得再过一座桥……” “是往西走,约莫三十里地。”祥子的声音听来有些紧绷。 “……” 车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心里奇怪著祥子在和谁说话,桔梗便掀起布幔往外 看了出去。 一个瘦小的男人骑在马上,狭长的眉目、塌鼻,目光飘移不定,看来总脱不 了几分草莽气息,他猥琐的模样,让她心里升起了三分厌恶。 他一看到桔梗,狭小的眼睛里立刻发出幽光,两眼都看直了。 一副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面对著祥子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笑了。 “那姑娘真是个天仙美人。” “她是我妻子。”祥子沉声回应道。 “啊……原来是夫人啊,真是……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 他嘿嘿干笑著没说出来。 可惜啊!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普通的庄稼汉。 那宽阔的肩膀同样地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放下布幔,躲回了车里。 “你们两位要往哪去?”那男人又问。 “就在前面村子里打尖,明天再沿著官道赶路。”祥子不疾不徐地说。 等那人走后,祥子赶著马车向前走了一里左右,突然掉转了一个方向,不走 大道,专往林间山路走去。 当祥子说她是他的妻子时,她只觉得奇怪,但他眉宇间的严肃却让她没再多 说些什么。 当晚,眼见夜幕已经低垂了,马车上的她已被崎岖的山路给颠得浑身快散了 架,山路益发难走,天色也越见暗沉,但祥子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迳自拚命地驱驰著马车,一语不发地紧绷著一张脸。 他拿著鞭子往马身上一抽,骏马嘶鸣了一声,又加快了速度,只见四蹄如飞, 在山道上飞快奔跑著。 “祥子,怎么还不休息?马都累了。”一轮明月在星空高挂著,已是入夜了。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浑身紧绷,紧张的气息却越来越浓。他高举 鞭子,又是狠狠的一抽,马仰天长嘶,又振作起精神,马车仍在夜色里疾驰著。 “祥子?”他的沉默让她也开始感到害怕了,夜枭在山林中叫著,嘎嘎的叫 声益发显得恐怖。 “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官道了,也会有驿馆,我们在那里休息,这条路我走过 很多趟了,你别害怕。”他沉稳的声音抚慰了她的不安。 达!达!达! 从山林中,隐隐地传来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她屏住声息静静倾听了一会儿, 听出是好几匹马在奔跑的声音,似乎正朝著他们奔来,那声音越来越近,祥子的 脸色也越来越紧绷,让她也跟著不安起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恐惧紧紧地攫住她,连马都感染了这份紧张,卖力地拔腿 狂奔,她远远地见到另一个山头那里有些微的火光闪动。 十几支火把在山林里随风明灭闪烁著,正在逐渐朝他们接近,在这夜色如黑 的荒郊野地,是敌非友啊! 她害怕,知道事情并不寻常,壮著胆坐到前座来,却又忍不住直往后看。 此刻,他当机立断,决定弃车而逃。 “桔梗!”他跳上马,把手伸向她。“跳上来。” 在疾驶的马车上,她颤抖地伸出手来,他用力一拉,把她带上了马背,然后 迅速地抽出随身的刀刃将绑著马匹的系绳砍断。 经过一番颠腾,她总算在马背上坐稳了,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回身对另 一匹还系在马车上的马儿狠狠一抽,马一受惊,撒蹄往西狂奔,而他和她则骑著 马往东走。 “别怕,过了这个山头就没事了。”他轻声地安慰她,以为她的颤抖是为了 背后那群来历不明的人。 “货……”桔梗心疼地看著他舍弃了满满一车的货品,知道那是他辛苦了大 半生挣得的积蓄。 “只求你平安……”祥子低喃道。 两人俯低了身子,他搂紧了她,在这昏暗的山林里策马狂奔著。她感到他浑 身绷得死紧,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到她脸上,擂鼓似的心跳声听来异常清晰!原来, 那也是她的心跳声,正如惊雷般以同样的节奏跳动著。 “低头。”他大手压著她的脑袋,让她靠在怀里,夜里视线不好,只能勉强 靠著月光来认路,他却走得一点都不迟疑,伏低了身子,喝斥著胯下的马。 马儿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嘶鸣不已,两人一马和昏暗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奔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已经安全了的时候,凌乱的马蹄声又从后头传来, 越来越接近,像是黑白无常催命的脚步。 胯下的马感受到主人的焦虑,喷发的气息更加急促,但连续狂奔了一整天, 马儿实在困乏,再也负荷不了两人的重量,任飞鞭再抽,脚力仍是不继。 察觉到怀里的人儿不住轻颤著,祥子一咬牙,在桔梗耳边低喊。“别怕,咱 们下马。” 他抱著她飞身下马,扬鞭抽去,马儿长嘶一声,狂奔而去,逐渐消失在夜色 中。 祥子抱紧了桔梗,往地上打了两个滚,她咬紧了牙,不敢惊叫出声,小手紧 紧地回抱住他,忍住震荡的不适,以及肌肤擦伤的痛楚。 等落地的冲势一缓,他跳了起来,迅速地抱著她找个掩护躲了进去。那是个 挨著小土坡的洼地,四处丛生的藤蔓和杂草为他们提供了密实良好的掩护,祥子 将她抱得更紧,两人的呼吸、心跳在咫尺间彼此交缠著。 没多久,一群人策马从旁狂奔而过,显然是去追那匹马了。在火光的照耀下, 桔梗看见那群人各个手持刀剑,横眉竖目,一脸凶残,显然绝非善类,而白天看 到的那个瘦小男子也在人群之中。 “头子,我看他们大概是跑了。” “他们跑得可真快,沿路都没有休息,累得老子追了这么久。” “哼!黑天瞎地的,谅他们也跑不远,大伙再分头找找。” “一定要找出来,那小娘子哟……啧啧啧,可是你们从没见过的天仙美人儿。” 带头的是个满脸虬髯的粗壮大汉,他桀桀怪笑著。“先说好了,那美人儿我 要了,等老子玩够了,再给兄弟们玩,就算把她转手卖了,那也是一大笔钱啊!” 桔梗闻言一颤,心头寒意更甚,更加偎紧了祥子,汲取他身上的力量和温暖。 祥子的右手移向了系在腰间的佩刀,刀刃随时准备出鞘,微眯著眼,眸中充 满杀机。她浑身颤抖,两手紧紧地抓著他的衣服,这辈子桔梗从未像现在这么害 怕过,在这荒山深夜里,他们的生命恍如悬在一线。 这群凶恶的土匪就在前方百来步的地方来来回回,火把在黑漆漆的山林中闪 烁照耀著,祥子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抱著她将身子伏得更低。 直到快天亮时,桔梗已是又困又累,衣服早被夜露浸得湿透,浑身既冷又热。 祥子则像条绷紧的弦,一瞬也不瞬地紧盯著土匪们,背上的汗干了又湿。他心急 如焚,担心这些土匪再不离去,等天色一亮,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出来。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只见那一大群土匪又聚集在一起,嘴里不断地咒 骂著,脸上净是疲惫和愤怒,他们已经拉回了跑远的马车,和另一匹逃走的马儿。 “他奶奶的,那两个点子还真的跑了,黑天瞎地的山林里居然也能让他们给 跑了出去。”带头的土匪火大地吼著。 “大哥,不能再追了,再过去就是官道了,这阵子官府的人查得可紧了。” “算了,大哥,咱们也不算是没收获,你看那一车的货,可值不少钱哪!” “就是可惜了那美人儿,啧啧啧……” 在曙光微露之际,一群人终于策马离去,直到人声渐远,山林间又恢复了平 静。 他们仍旧屏著呼吸,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蜷缩在草丛里,直到又过了一个 时辰后,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了,祥子才抱著桔梗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 “祥子……”大劫过后,桔梗因为一整晚又冷又怕,现在仍是颤抖不休。 “没事了,别怕,他们已经走远了。”祥子低声地哄著她。 她终于放松下来,在她最害怕的时刻,是这个男人用体温温暖了她,是他用 生命保护了她,否则现在的她只怕生不如死。走过生死关头,她紧紧地抱住他, 传递著无言的感激,他却浑身一僵。两人虽紧紧相偎了一夜,但那是情非得已, 虽然当时心头曾因她温馨柔软的身体而心弦颤动,却也明白那是非常时刻,是不 得已之举。 桔梗在他怀里低切的呜咽著,他心里一震,涌上难以言喻的温柔,又向四肢 百骸扩散开来,他下意识地也抱紧了她,抑不住心头的狂跳。 “你……你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一声又一声地安慰著她。 宣泄完心里的害怕,桔梗已是疲惫不堪,她原就身体不适,经过一晚的折腾, 又吹了一整夜的冷风,现在全身发冷,只觉头重脚轻,心情才一松懈下来,孱弱 的身体就往地上一倒…… 一双大手及时揽住她,让她依附著他高大的身体。 “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说不准会不会又遇上另一伙强盗,现 下没了马,又是光天化日的,真要是遇上了,恐怕无处可逃。 “我好难受……”说著眼前突然一黑,她便失去了意识。 意识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飘浮著,她迷迷糊糊的已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穿过了回廊、水榭、庭院,这里是她的闺房,连窗前的桃花都在对她点头 微笑,像在欢迎她的归来…… 没有荒郊、没有野店,也没有漫长得像永远走不完的路,这里是她的家啊! 她还是回来了。 “桔梗……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二娘哽咽地低泣。 “大姊,你回来了,二姊,大姊回来了……”小弟欢欣地叫嚷著。 二妹来了,她已经激动得满脸泪花,爹也是老泪纵横,堂妹也来了,嫁到宁 波的表姊也回来了,还有小仙、槐花、总管、张嬷嬷都又哭又笑…… 她正沉溺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但在下一瞬间,他们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青翠的远山在向她招呼,空气闻起来都带著尘土的味道,她的身体不舒服极了。 原来,她正趴在一副宽厚的背上,他稳稳地背著她,看著他坚定地踏出步伐, 她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方正的脸上有著坚硬的线条。 他是谁?他要带她去哪里?桔梗努力地思索著。哦!是了,他是祥子,那个 和她一起跋涉了几百里路的男人,他为什么这么痛苦的样子,豆大的汗珠顺著他 的眉不断滴下,炙热的体温也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她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用衣袖为他擦著汗,他浑身一僵,神色复杂地别过 头看著背上的她。 好累,好乏力,她没有力气再张著眼睛了,于是一个恍惚,她又坠入了黑暗 中,只觉得耳边传来阵阵安抚人心的声浪。“桔梗,咱们快到了,只要到了城镇, 就能找大夫为你看病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听来好忧愁、好恐惧,没事的,这一切都是在作梦,她想出声这么 安慰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觉得身子好沉好沉,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自己一直又睡又 醒的,但身边总是伴著那道熟悉而让她安心的身影。 当桔梗再度清醒过来时,眼前仍是祥子那张熟悉的脸,眼里有掩不住的憔悴 和著急。他原就一脸粗犷落拓的模样,现在满脸胡碴,头发横乱,更显得吓人。 “你醒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亮。 她浑身乏力,连睁眼都觉得吃力。“祥子,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他怒气腾腾。“才一个小小的风寒而已,死不了人的,连小孩都 能挺得过去。” “可是……我好难受……”她无力地呻吟著。 “要是一个风寒就会死人,那我不知道死过几百次了。”他不爱听她说这种 丧气的话,心里著慌,嗓门便开始粗了起来。 他好凶喔!她心里一阵委屈,浑身疼得像是快散了架。 “我好难受……好痛……我想回家……想走……不要在这里了……好累,我 不要再走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语无伦次地嚷著,桔梗越讲越伤心, 到最后已是泪眼盈眶。 “别哭……唉!你别哭……好……不走了、不走了……我背你好不好?”他 拿她没辙,只能像是哄小孩似地哄著她。 听著他安慰的话语,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没看到身旁的男人焦躁痛苦的 神色。 店小二端著温水进来了好一会儿,就看著这个大汉怔忡地看著床上的姑娘, 对他失神的模样,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两个客人住了那么多天,这男人一直不分 日夜地守著她。 “客倌,这位姑娘好像快不行了。”店小二忍不住这么说。 “你说什么?!”他大吼一声,一把拎起了店小二,一脸的杀气腾腾。“她 哪里不行了,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巴。”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这位姑娘大福大贵,一定会长命百岁。”店小二 急忙改口,深怕自己真的教他给撕成两半。 “去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来,快去。”祥子对著他吼。 店小二苦著一张脸。“客倌,你们都住了快半个月了,可不可以先把房帐给 结一结,我再去找大夫。” “你怕我赖帐是不是?” 他像一座大山立在眼前,浑身强悍的气势让小二也不禁打了个冷颤。“这… …大爷,小……小店是做小本生意的……” “少罗嗦,该给的银子,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祥子冷冷地哼道。 “是是是……我马上去、马上去……”店小二吓得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祥子的眼再度移回桔梗苍白憔悴的脸上,脸上担忧的表情,是他自己也没发 现的心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