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悠悠怔怔地看着陆汉威,他双眸深邃,面容淡漠,可说一如往昔,看不出受 过伤的样子,她刚刚还为他担心呢!而且她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怎么他竟突然 回来了?! 陆汉威眨也不眨地盯着悠悠,发现她明显的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太好,如果 这是他造成的,那他难以原谅自己。 他知道自己伤害了她,害得她提早离开农场。她一离开,他立刻清楚地知道 自己没办法将她从心底移除,她成了放不下的牵绊,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练拳时 还因为闪神,而伤了自己左肩的韧带,伤势经过医治已无大碍,但伤了她纯真的 心,她心上的伤痕又有谁来医呢? 两人眼中都压抑着无法诉说的情感,没有人先开口问候对方,倒是富嘉女上 前来,拉住陆汉威,原本凶悍的面容变得哀怨。“汉威哥,你忘了我了吗?” 陆汉威冷冷的眸光移向她的手,富嘉女赶紧放开来,低垂着头,羞涩地说: “人家是你妹的高中同学,在她生日时,我还曾去过你们天母的家呢,你忘了吗?” 富嘉女就是那时候“煞”到他的。 陆汉威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她,何况他妹早已远嫁他 乡,高中时代距离现今,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替你解决,不需要动手动脚。”他说。 “噢!事情是这样的,我上个月出国到澳洲去找我姑妈,又绕到纽西兰去找 我表妹,我表妹夫是经营牧场的,养了好多绵羊和乳牛……”富嘉女拉里拉杂说 了一堆,柜台的小姐全都强忍住笑,站在一旁的悠悠也听得雾煞煞,陆汉威则是 一脸黑线。 “请你讲重点。”他制止她乱无章法地说下去。 富嘉女这才闭了嘴,态度又是出人意料的委婉。“意思是人家不在台湾嘛, 一回来却发现我在你这里办的会员金卡不见了,在我的严刑……嗯……”富嘉女 本来是要说“严刑逼供”,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陆汉威,在他面前总得维持形象, 立刻改口说:“我一问才知是我那个不肖的菲佣偷了,上网去拍卖,而且有人买 走了,但那丫头一直不告诉我买方的地址,所以我才来这里查,看看那个买的人 有没有来用过。” 说完,富嘉女眼睛一拗,示威般地瞪向悠悠,又转而向陆汉威娇嗔。“一定 是她,她承认了,你快叫警察来把她抓走。” 悠悠一脸惨白,感到头重脚轻。这下她买了赃物,是百口莫辩了。就在她不 知要如何是好之际,陆汉威开口了。“你有什么证据说她买的卡是你遗失的?不 是已经查不到资料了吗?” 悠悠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不懂他为何要这么说,他明知道事实是她买了那张 卡。 “一定是被她私自篡改的。”富嘉女指向悠悠。 “我……”悠悠无措地想着该怎么说,陆汉威却抢在她之前开口—— “不如我再发张新卡给你,让你补登资料,好歹你也是我妹的同学。” 悠悠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而富嘉女以为他没忘这份“交情”,喜形于色, 笑了起来,脸上的“青胎”跟着颤动,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说:“真的吗?汉威 哥,你真是太好了。” 陆汉威见她接受,没有多余的表示,只公事化地向柜台要了份空白的资料表 交给她。“要麻烦你再填一次资料了。” 富嘉女心满意足地拿了柜台提供的笔填写,边写还边说:“我仍要选你当我 的教练哦!之前我来了好几回,都没能见到你呢!” “我下星期要离开台湾,如果你在下星期之前能来,我当然乐意教你。” “啥米,你要出国了!噢~~好可惜哦!”富嘉女娇媚地哀叹一声,一点也 不知道旁人的鸡皮疙瘩早已掉满地了。 陆汉威并不予理会,他之所以会这么说、这么做,全都只是为了替悠悠化解 这一切,他十分在意她,不希望她受到这女人的惊扰。 他侧过头去瞥她,她仍站在那儿,像株弱不禁风的小花,只要再有任何风吹 草动,就会将她摧折了。 悠悠讷讷地和他的眸光接触,她心底明白他是在替她解围,如果没有他在场, 后果真的难以想像,心底很感激他,但她知道她最好快点离开,因为他是个“不 能”喜欢她的人,她不想留在这里自找难堪。“谢谢……你。” 陆汉威被她细碎的道谢声音敲痛了心,他恨自己说了那句该死的话,想上前 问候她,竟被扯住了。“汉威哥,我今天就想上课呢,你来教我好不好?”富嘉 女填好资料,还不想放过陆汉威。 陆汉威完全没心情为谁上课,却不得不掉过头去应酬她。“我今天没当班, 不好意思,下次吧!” 富嘉女嘟起嘴,不知是要装可爱还是要吓人,但陆汉威不再理她,一转头, 发现悠悠已经往楼上走去了,他注视着她纤柔的背影,强忍住追上前去的冲动, 勉强自己的脚步走向电梯,上楼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悠悠一进健身房,再也没有心情运动,失神地独自坐在椅子上,隐忍住翻涌 的伤心,泪水一触即发。 不知是否她的感觉错误,还是自作多情,她竟觉得陆汉威对她是有情的;他 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没有一丝调戏的意味。如果只是一个错觉,那可就太 残忍了,因为她是那么的傻,深深地迷恋著他…… 刚才他说他要出国,语气听来像是永远不再回来了,难道是远方有其他的女 孩在等待着他? 也许是那样,所以他才“不能”喜欢她吧! 这样的想法很合理,却永远得不到答案,只能任酸楚的泪滑过她的脸庞,心 上的痛难以言喻。 同事甲乙发现悠悠不太对劲,提早下课,向她走来。 “悠悠,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怎么眼眶红红的,是谁欺侮你了?”同事甲坐 到她身边问。 “我去替你报仇。”同事乙双手插在腰上。 悠悠摇头,轻声却很坚持地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同事丙做完SPA ,一脸满足的到健身房来找她们,没发现悠悠有异状,还拿 手上的面膜向大家献宝。“嘿,你们知道吗?SPA 馆的面膜打五折耶!” 同事甲使了个眼色,同事丙这才察觉悠悠脸色很差。“怎么了?” 甲和乙耸耸肩,没人知道悠悠是怎么了。 “你们快去淋浴,别理我了,我没怎样,真的。”悠悠摇头,不肯说出心事。 同事甲拍拍悠悠的肩,体恤地说:“这样吧,你如果有事可以先离开,就别 等我们了,我们待会儿自己搭公车回去。” “这怎么行?”悠悠很过意不去。 “怎么不行,我们之前都是搭公车来又搭公车回去的。”同事乙也很体谅悠 悠。 “那……我就先走了。”悠悠对她们很抱歉,但她真的一刻也无法再待下去, 发生了会员卡的争执和再次见到陆汉威,她的情绪已处于崩溃边缘。她起身匆匆 到更衣室换下运动服还给同事丙,告别她们,独自到地下停车场去。 上车后在属于自己的隐密空间里,她的泪腺再也不受控制,一发不可收拾, 虚弱地趴在方向盘上恸哭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有人敲她的车窗,抬起泪眼,诧异地看见陆汉威 就在她的车窗外,他示意她摇下车窗。 她赶紧拭去一脸泪,迟疑了好半晌,缓慢地开了窗。 “什么事?”她低着头问,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以谈一谈吗?”看她一个人躲在车里哭,陆汉威心绞疼着。 “谈什么?”是会员卡的问题吗? “下车,坐到隔壁的位置上。”他说。 “为什么?”她不懂。 “照我说的做。”他低声请求。 “可是……我……要回家了,如果是会员卡的问题。那你不必烦心,我回家 就把它剪了,不会再用,也不会对你造成损失。”她喃喃地说。 陆汉威抑郁地摇头,再次请求:“给我两个小时,可以吗?” 悠悠被他温柔的嗓音一震。“难道你不是要谈会员卡的事吗?” “谈谈你跟我。” 悠悠的心再次一震。 “好吗?”他紧紧地瞅着她。 她被他眼底的抑郁给迷惑,也被他低沉温柔的请求给催眠了,她下了车,把 位置让给他。 他坐了上去,等待她上车,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车窗外,繁华的市街依旧,但台北夜晚的璀璨没有在他们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的他们,心底有相同的感情和相同的灰涩。 静默中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她心一悸,想抽回,但他紧密地握住,不让她抽 离。她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好任他握着,泪却不由自主地流着。 陆汉威知道她在哭,一颗心随着疼痛。他待在办公室老半天,无法摆平自己 内心的纷扰,一想起她无助且消瘦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就快抓狂。 他无法等待想爱她的心慢慢枯竭,随空气蒸发,那简直是一种酷刑! 他压根儿放不下她,决定碰碰运气下楼找她,他跟自己赌,如果找到她,绝 不放走她。 他有个疯狂又禁忌的念头,也许她不见得会答应,但这却是他唯一能爱她的 方法……他想请求她当自己的情人,除了名分他给不起,他可以给她所有的爱和 物质生活的保障,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入一幢气派的别墅庭院里,车灯熄灭后,四周的 景物一片漆黑。 “别怕。”他说,放开她的手,下了车在门前开灯,庭院乍亮。 悠悠怯懦地看着院子的全貌,景致十分优雅,是他在台湾的家吧!他要对她 说什么呢? 她拭去眼中的泪,迟疑地下了车。 他向她走来,不发一语地将她拥入怀里。她的心颤栗,热泪又泛至眼中。 “这表示什么?你不是不能喜欢我吗?” “对你何止是喜欢……不只,绝不只!”他沙哑地低喃,揉着她的发,只想 诉说自己对她的心疼。 热泪从悠悠眼底滑了下来,原来她的感觉并没有错——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让你……‘不能’?” “进来,我让你看样东西。”他圈住她细瘦的肩,柔声说。 悠悠困惑地点头,让他牵着手进屋。 屋内宽敞舒适,布置典雅高贵,有个红砖打造的壁炉,暖色调的家具摆设很 有家的味道。 “这是我的老家,父母都在外国,我平均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待在这里。” 陆汉威说明,但他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往楼上走去。 上楼的途中,悠悠下由得心悸,不知他要将她带往哪里;也许她该怯怕的, 但直觉告诉她,他绝不会伤害她。 上了楼,她被请进他的书房,里头全是各项运动比赛的奖杯、奖状、金牌, 井然有序的摆放在两侧的柜子里。 他放开她的手,走向檀木书桌后头,从底下的抽屉取出一本资料夹,翻开内 页,对她说:“过来。” 悠悠走了过去,好奇地看向里头一张放大的照片,是他和另一个男子的合照, 两人都身穿跆拳道服,手里捧着奖杯,肩搭着肩。 “这是谁?”悠悠问。 “我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墨宏华。”陆汉威眸色暗淡地说。 “为什么要我看这张照片?”悠悠感到不解,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 过?忽地忆起曾经警告她,要她别和陆汉威太接近的那个运动用品公司小主管, 那女人也姓墨叫秋华;名字只差一个字,莫怪她耳熟,这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关联 吧? 陆汉威又翻开下一页,把整本资料夹交给悠悠,低声说:“坐下来看。”他 拉开书桌后的椅子要悠悠坐下。 悠悠感到困惑,但她照做了,低头看资料夹,里头是一些旧报纸剪报,是关 于一场跆拳道比赛中优秀的跆拳道选手墨宏华之死;令悠悠惊心动魄的是,陆汉 威正是那场比赛中的另一个参赛者,他被怀疑是出拳不当,导致墨宏华休克身亡。 她双手发颤地翻阅后页的陆续报导,包括许多社会舆论对此事的批判,指责 他杀了最好的朋友。最后医生提出的有力的反证,证明了墨宏华体内残留过量的 禁药,是药物反应使他自己休克不治,陆汉威才被判决无罪。 资料夹的最后是一封信,内容是墨宏华希望他自己若有个不测,要陆汉威娶 了他唯一的妹妹墨秋华为妻,永远顾照她,信的日期是在他身故之前的一周。 看来墨宏华知道自己早晚会出事,而想必他的妹妹墨秋华就是她遇到的那位! 悠悠明白墨秋华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了,墨秋华认为陆汉威是她的,为了避免 别的女人接近他,才会用污蔑他当手段,将一切危及到她的女人驱离。 但墨秋华那么说对陆汉威是极不公平的,悠悠可以想像在那段时间他心底承 受的压力和所受的伤害。 而基于好友的立场,陆汉威势必会答应墨宏华最后的请求,他会娶墨秋华为 妻吧! 她眼底蓄满了泪,心剧烈地颤动。 “看完了吗?”陆汉威伫立在门边抽烟,等待她。 悠悠点了头,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一不小心滴落在墨宏华的信上,她赶紧拭 去,觉得自己该向陆汉威道歉,之前她不该听墨秋华那么说,便把他看成有前科 的人,莫名其妙地自己吓自己,最要不得的是,她还给了他二度伤害。 她走向他,站在他面前,向他道歉。“对不起。” 陆汉威嗤笑,熄了烟,立直了身子俯头瞥她,装作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要 这迟来的道歉。” 悠悠信以为真,心急地问:“那……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吻。”他说著,攥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 悠悠脸儿晕红地瞅着他深幽迷人的双眼,感觉两人的呼吸奸近,近到让她迷 眩,但她始终没有触碰他的唇。 “为什么不吻?”他柔声问。 “我……不能。”她不该碰他,不该接受如此暧昧的请求,他是别人的。 “那……就我来了。”他不罢休,大手在她背上施压,将她柔软的身子嵌入 自己的怀中,掳住她的唇。 她在合上双眼之前,看见他眼中释然的笑意,一股暖暖的、甜甜的、酸酸的 感受交织在心头,她的双手不自主地缠上他的腰际,身于倚偎着他,脆弱的心已 失去方向,她明知自己不该这么做,却仍沉迷在他温柔的吻里。 他紧紧地拥抱她,热情地探索她美妙的芬芳,忘不了她如同清酽般醉人的甜 美滋味,心早为她单纯可爱的性情而折服,他不想当无情的铁汉,只想给她最多 的温柔宠爱,也要她爱着他。 美妙的吻点燃了两人身子里的火花,那是人类与生俱来追求爱的渴望:他探 索她柔软的身子,吻着她秀润的耳垂,请求她:“愿意当我永远的情人吗?” “再说一次。”悠悠脑子昏昏的,意会不出他说了什么。 “当我的情人,一辈子的情人。”他在她的耳畔低语。 悠悠虽不是冰雪聪明,但她听懂了,他要用他的方式来爱她。 “如果我是墨秋华,我不会同意的。”她双手微颤地推开他,痛苦地低喃。 “我无法爱她。”他又把她攥进怀里。 “但你不会违背你的好友,你会娶她,对吗?” 陆汉威吐出幽长的一口气,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悠悠执起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颊上,轻柔地说:“我承认心底爱你,也想 跟你谈恋爱,但我不想造成另一个女人的困扰,因为我也是女人,所以……允许 我只在心底爱你,好吗?” 当然不好,他不想受这种煎熬,这世上有谁会用意念来谈恋爱的?只有眼前 这个小傻瓜,她情愿在心底爱他,他完全无法接受! 他猛然地反扣住她的小手,将她掳上前来,痛苦地问她:“你要在心底爱我 多久?直到你身边出现另一个追求者?” 悠悠被他问住了。 “如果你嫁了别人,心底还有我,一样是不忠;或者日子久了,你就会把我 淡忘了?”激动中,他不自觉地掐紧她。 悠悠泪眼迷蒙的瞅着他沉郁的神情,很想伸手抚平他纠结的眉心。“我…… 有那么重要吗?” 陆汉威放开她的手,解开上衣,露出肩上一大片瘀紫。 悠悠一颤,心疼地流下泪。“怎么弄的?” “就有个傻子在农场成天牵挂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满意吗?”陆汉威苦 涩地说。 悠悠不敢相信他受伤是因为她,她心好痛,颤抖地伸出手指,想抚摸他的伤 痕,他却很快地拉回衣服,不让她触碰,并握住她的双手,低切地说出心底的话 “你可以不要答应,但千万别在心底爱我,那会让我更痛苦。” “那……我该怎么做?”悠悠好彷徨。 “笑一个给我看,对我说再见,然后永远的忘了我。”他希望她这么做。 悠悠摇摇头,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泪又滚滚直落。“那太残忍了!我……不 能忘了你啊!为什么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能’,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从来没有爱上过谁,怎么爱情是这么麻烦的……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她抽噎得像个孩子,也无助得像个孩子。 陆汉威不舍她伤心,立刻将她扯进胸怀,紧紧地抱著给她安抚。“别这样, 好吗?” “不好……不好……你为什么要我忘了你……是不是你也想……忘了我?” 她泪流满腮,仰着脸问他。 他瞅着她哭花了的小脸,那双满是星泪的美眸盈满担心,看上去有些稚气, 有些可怜兮兮,更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教他如何放得下她,教他怎能不爱她? “谁说我想忘了你?”他低喃,声音性感也感性。 悠悠不解地瞅着他。 “难道只有你可以在心底爱人吗?” 她讶异,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也要在心底爱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是我的提议太自私,明知爱不起你,还放不下手… …就把感情放在心底吧!”陆汉威投降了。 悠悠瞅着他眼中的落寞和苦涩,心底犹似火灼般炙痛。但他们谁也无力去改 变许多事实,他们的爱情注定是苦楚的、凄凉的,没有答案、没有结果,只能像 天上的星辰,在暗夜绽放悲凉的光华。 这夜她哭红了眼,他就这么拥着她,一同等待说再见的时刻来临。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