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车子驶近家门,老远地甜芸就看见林美美在按电铃。 「是我朋友,停车、停车。」甜芸对季腾远说,摇下车窗向林美美招手。「 美美,我在这儿。」 林美美听到甜芸的呼唤,掉头朝她看去。 「糟,她好像在哭,不知道怎么了?」甜芸担忧地说。相较那日在电话中的 开心程度,林美美今日看来有点惨不忍睹。 「你下车去看看她,我先把车开进去。」季腾远贴心地把车靠路旁停下,好 让甜芸下车去。 甜芸吻吻季腾远,下车走向林美美,林美美一看到她,立刻扑到她怀里哭得 好凄惨。 「怎么了、怎么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你哭成这样?」甜芸心急地问。 「都是李杰,他……呜——」林美美话没说完,哭得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甜芸从没见过林美美哭成这样,活像遇到世界末日,真让人不知所措。她赶 紧安抚她。「到我房里,把你心里的「垃圾」倒出来。」甜芸挽着她往屋里走去。 进到房里,甜芸赶紧替林美美张罗面纸,有多少拿多少。但林美美坐在她床 沿只是一个劲地哭,教甜芸心慌意乱了起来。 「那个英国佬敢欺侮你吗?他肯定不知道什么是「恰查某」,我这就去准备 磨刀,替你复仇去。」甜芸嚷着。 林美美拉住甜芸。「你别冲动,他只是说……要娶我。」 甜芸睁大双眼,觉得莫名其妙。「那你哭个什么劲儿,害我成猪头了!」 「我想到昨晚他求婚的情景,就忍不住想哭嘛!」林美美边说还用力地擤鼻 涕,一团团的水饺快把垃圾桶塞爆了。 「噢!真被你打败了。」甜芸摇头,气弱地扑倒在床上。「你倒说说他是怎 么个让你感动法?」 「他带我去海边,献上一束百合和戒指,还单膝着地……」林美美说着又哭 了。 「老套!有没有请歌舞团助兴呢?」甜芸馍她。 「小姐,你别逗了好不好?人家难过死了。」林美美回过身去拍了甜芸一下。 「我看是喜极而泣吧!没办法,女人就是这么傻,男人一请求,就什么都认 了。」甜芸转个身仰躺,看着天花板,想想自己,季腾远的请求不也让她感动万 分,只是她没林美美这么激情演出就是了。 「哎!嫁给他也算是夫唱妇随,他开飞机,我就随他的班;我妈说我真是上 辈子积福,才嫁到高薪又英俊的老公。」林美美不哭了,躺到甜芸身边,脸上露 出满足的笑容。 「被你这一哭,我都头昏脑胀了,忘了该说恭喜,早生贵子啊!」甜芸打心 底祝福她。 林美美以手肘碰碰甜芸的手臂,问她:「啊你呢?你的猛男是不是把心挖给 你啦?」 「看是差不多了!说也奇怪,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好温柔。」甜芸又翻 了个身,双手撑在颊上,做沉思状。 「这你就要谢我了。」林美美向好友邀功。 「谢你,我才想问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你帮到哪儿去了?」甜芸这才回想 起有这么回事。 「怎么没有。」 「哪有!」甜芸说得理直气壮。 「噢!你出勤的时候我就行动了,他一定是收到「通知」了,我的计谋是, 如果他够爱你一定会拆了看,而且不告诉你,你不是见到效果了吗?」林美美一 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什么通知?」甜芸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就一张报告书嘛!」林美美抬眼看甜芸!顾左右言他地说:「从我这角度 看上去你的眼睛好大,好像在瞪我。」 甜芸翻了白眼,无奈地问:「你别在关键时刻打岔好不好,到底是什么报告 书嘛?噢——你打我小报告啊?」 「去,想哪去了?」林美美伸出食指,点点甜芸的鼻尖。 「那你说清楚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很怪耶!」甜芸嘟起唇。 「就我哥嘛,你知道他是肿瘤科医生,啊我就强迫他帮我杜撰一张身体检查 的报告书,寄到你家,这下你知道我够神了吧!」 林美美自鸣得意,甜芸却听得血压下降;她的言下之意是——季腾远是看了 那张报告,才会有出人意料的转变。 「我患了什么瘤?」甜芸怔怔地问。 「最恶性的那种,肝癌末期啊,那才够逼真!」 「完了、完了,难怪季腾远会一副痛苦的表情,难怪他要我去看医生,我才 想呢,他怎么会知道我胃疼……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以他老大的个性,知 道真相一定会把我宰了……」甜芸喃念着,把脸掩在手心里,胃又绞疼了。 「你在说什么,你一点也不感谢我吗?」林美美翻了个身,狐疑地看着甜芸, 不知她是怎么了。 「谢你的头啦,看来我得连夜逃走才成!我竟还糊里糊涂地答应要嫁给他, 这下糟了,我们刚刚还去拜了父母说明要结婚,他如果知道我其实是好端端的, 说不定会抓狂!」 「你怕什么,了不起瞒他一辈子,让他永远对你这么好。」林美美天真地说 道。 「这哪能瞒多久?!那种好并不真实,还真像我这个可怜没人爱的在向他乞 讨爱情,他有没有心甘情愿还不知道,说不定只是同情,同情不等于爱情啊!不 管,我还是得走人……」甜芸跳下床,着急地踱步,计划着该怎么跑路。「有了, 先查查明天有谁不想飞的……我自愿代飞,最好飞得愈远愈好。」除了上飞机, 以工作掩护来逃避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她赶紧打电话去航空公司查。 电话才拿起来,手便被硬生生地抓住了。「你别说风就是雨,若你判断得没 错,那该逃的是我,我才是主谋,你去向他说清楚不就成了?」 「哪成啊!我若说了他肯定翻脸,甚至可能更严重!」 「他又不是狮子、老虎会一口吃了你。」 「你不知道,他就是啊!」一想到他嘲笑的嘴脸,冷峻的言词,甜芸就已经 无地自容了,哪里还敢留在这里?想等着壮烈成仁啊! 林美美没辙了,由得甜芸去询问,只能呆立在一旁,一脸歉疚。 甜芸一问之下有飞美西航线,下午启程——总算有着落了,她落魄地跌坐在 椅子上发怔,任由心不安地慌跳。 林美美看得出甜芸快崩溃了,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她小心地坐到甜芸身 畔,充满歉意地说:「我是不是帮了倒忙?」 甜芸摇头,握住她的手说:「你也是一番好意,由于你是善意,上天会格外 开恩赐你无罪的。」 「难道你就一直飞,不打算回来吗?总有回台湾的时候啊1.」林美美问。 「能逃就逃,我无颜面对他啊!就算回来,我打算租个房子安身,不能再回 到这里。」忽然要落荒而逃,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她不只感到无措,心更是 如刀割般的疼痛。但长痛不如短痛,发生这样的事,她怎能再留下! 都怪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但她宁愿保留他最后的温柔,也不想拚命去向 他解释,更不想面对他的数落和嫌弃……只是她没想过,他们之间会这样画上句 点。 「都是我害了你。」林美美无法释怀。 「别自责了,反正干我们这行的,有勤务才有钱领,我们这家公司又特好, 不限定飞行时数,这下我一定赚暴了,连老本都有了。」甜芸自我解嘲,心情其 实已沉到谷底。 「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林美美环住甜芸的肩问。 「那你就帮帮忙,什么忙都别帮了吧!」甜芸沉重地掩着脸哭泣。 「那你要保重了。」林美美也自责地哭了,没想到她会把事情搞砸;她想再 帮甜芸,就算弥补也行,她真想帮帮这个好友啊! 季腾远在三楼房里等候甜芸一起午餐,以为她和好友相聚后会上楼来找他, 但时间已逾午后一点,仍没见到她人影。 他下楼找她,敲了房门却没人应声。打开门,她的房间一派素净,雪白的窗 帘随风拂动,却不见她踪影。 人呢? 蓦地,他瞧见一张用细绳系在窗前的纸片正在风中飘荡,疑惑地走过去,将 纸片扯近一瞧,上头竟然写着 主子,对不起,我不能嫁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主子,而我只能选择自由的天 空,真的对不起。 甜芸怎会无缘无故写这个给他?季腾远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她不是才好端端地和朋友待在房里,什么叫她只能选择 自由的天空,她怎么可以开这种可恶的玩笑? 他甩掉纸片,飞奔下楼,她并不在楼下,奔出门外,车库里的小红车也不在! 他心头有不好的预感,额冒冷汗,抓住正要进屋的园丁阿叔问:「有没有看 到小姐?」 「小姐出勤了,她没跟你说吗?」阿叔说。 出勤? 「我看她拉着行李出门呢!」阿叔补上一句:「不过,我看她的行李好像多 了一大箱。」 季腾远心底骇然出现一个大问号,难道是她身体不行了,才会不告而别?! 他匆匆掉头上楼找出那张报告,打电话向医院询问在报告上署名的林姓医生。 没想到那位林医师竟语意不明地说:「去问林美美,这一切她负责。」 林美美! 不就是刚才来找甜芸的同事吗?为什么要叫她负责?这是重症,她哪能负什 么责任?他想问明白,对方已挂了电话。 他重打了一次电话,对方竟然拒听,季腾远甩了电话,试图在纷乱中理出事 情的始末,但他一向精锐的脑子却成了一团纸浆似的,什么也弄不清。 他抱着头,难以相信早上还那么的快乐,一到下午竟忽然急转直下;此时他 心底只有惶惑和严重的不安! 刚刚他才看着甜芸和林美美在房里……对,这一切都和林美美有关,他一定 要找到她问话。 整个下午,季腾远发狂似的驱车四处奔波,先是到医院,但那位医生开刀中 无法见他,他苦等不到,又赶往航空公司找寻林美美的下落。一名女性主管答覆, 说林美美准备结婚去了! 「那贝甜芸呢?」他急切地问。 「她出勤务。」 她那句只能选择自由的天空,在他心底发酵,但至少他知道她是在飞机上。 他问:「哪一个航班?」 「对不起,除非你是家属,否则我们不随便透露机组员的航班。」女主管说 明。 「我就是她的家属。」季腾远急得差点暴跳如雷。 「如何证明?」女主管见他一副会吃人的样子,有点胆战心惊。 季腾远拿出皮夹,但里头的证件却没有一样能证明他和甜芸有直接的「家属」 关系。 他一无所获,愤而离去! 到家已将近黄昏,季腾远不只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心情更是沮丧,但一切仍 是无解,教他困惑至极。 他没有进屋,停车后无意识地走到院子,坐在老树下,试着让心情完全沈淀, 也许答案会浮现。 直到日落西山,鸟儿的啁啾声远去,却仍找不到答案,只得到万分的自责, 心下认定若是甜芸有个不测,他也将随她而去。 这绝不是玩笑! 失去她,他无法再孤独地活着,他也不打算让她孤独地走! 若是知道和她共有的美好光阴是如此短促,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来,他情愿 在她九岁进家门起,就欢喜地让她黏着他,对她百般的好,他不会摆酷,他会给 她友情、亲情、温情,什么样的情义都只给她。 为什么他不在以前就发现自己爱她远超过爱自己?为什么到了他认真爱她之 时却已来不及? 他恨自己,恨之入骨! 而她还会回来吗?何时回来?或许不再回来了! 不,他不信她会就这么留下他,独自单飞,他要等她回来,无论多久他都等! 然而一天过了、两天过了,日子一转眼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甜芸却仍未回到 家里来。 季腾远自从甜芸离去后就不再刮胡子,蓄了一脸落腮胡,口里叼着菸,看来 像个不修边幅的浪人。 午后他走到院子里,拾了地上的石子,在另一棵老树上划下第四十五条刻痕。 若他猜得没错,甜芸所刻的那些痕迹,其实是在算日子;他数过,共有一千 八百多条,那是他们分开五年的岁月轨迹。 他深信她对他的思念正如同他一般,她也深爱着他。 这些日子他仍造访了那名林医生,原来他是林美美的大哥,他说明了那张报 告的缘由。 得知甜芸其实是安然无恙后,他不只是如释重负,生命家又重新来过似的喜 月。 只是这林美美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就不得而知了,他仍想找她问个明白,她大 哥亲口证实她到英国去结婚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他等着逮林美美,唯一知道甜芸去向的人,只有她了。 「少爷,这是给你的喜帖。」门房正要把那张大红帖子送进屋里,见到季腾 远就在院子,便直接拿过来给他。 季腾远接来一瞧,署名是给他的,但左下角烫金字的邀请人姓名却极度陌生。 他闷闷地打开,里头写着—— 为小女林美美办归宁喜宴…… 「林美美」这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胸口像充了气似的鼓胀着! 这林美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把他的甜芸弄不见了,现在又送了张帖子给他, 到底是何居心? 「送帖子的人呢?」季腾远问门房。 「就在门外。」门房指着铁门外的人影。 「哦!」季腾远走出院子,一双清冷的目光往大门看去,女人徘徊的身影很 像那个林美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自己来了,那他可得好好「招待」她。 「请她进来。」季腾远下令,门房赶紧去领人了。 林美美期期艾艾地走进季家偌大的庭院中,其实她不是当真要来送喜帖的, 她是打算来帮甜芸最后一个忙的。 她去一趟英国再回来后,发现甜芸一个人住在租赁的房子里过得并不好,而 且有人乘虚而入,眼看着甜芸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她直替这个俊帅的猛男惋惜, 但最重要的,她是想来替自己请罪。 「季先生。」听甜芸说她的猛男会吃人,她可得小心点。 「嗯,进屋里坐。」 季腾远沉沉的声音,听得林美美猛打寒颤。「不……不用,在这里说就好了。」 她还要小命呢!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比较安全。ㄟ——」她ㄟ了一句开场白。 「如果是那张假报告的事你就别提了,你大哥都告诉我了,我只想知道甜芸 在哪里?」季腾远长话短说。 「你不怪我?」林美美睁大眼睛问。 不怪她,才怪!「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ㄟ——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哦,我是听说你这个人很自大狂妄,外加零下二 十度的冷酷,连结婚都是用命令的,所以我就见义勇为,替甜芸想了这个法子, 目的有二,一是希望你做人别这么硬;二是要你对心爱的女人好一点,才不会反 而把她推得远远的,就这样。」 季腾远差点瞪过去,但理性制止了他,为了获得甜芸的下落,他必须忍耐。 他牵动唇角,面无表情地问:「是你们联合起来这么做的?」 「不不不……是我自作主张的,甜芸就是因为不知情,才会在知道后急着要 走人。」 「她为什么要走?」这是季腾远最难理解的地方。 「这不都怪你。」林美美瞄了他一 眼。 季腾远保持沉默,阴郁地看着她。 林美美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大声说:「甜芸觉得她这次回来,你对她实在 太好了……」她愈说愈小声。「在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后,她吓得半死, 说你若知道她好端端的,一定会扒了她的皮!」 原来在她心底,他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季腾远暗自感伤。 「她是想保存你带给她的美好时光,很怕你知情后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所以 就急着躲起来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林美美小心翼翼地问。 意思是——他是猛兽,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你会怪她吗?」见他不语,林美美又问。 怪自己吧!原来他这么令她不安,在她心底,他的冷傲胜过他的情真。 坦白说,若不是那张报告出现,他仍旧是自负的,根本无法认清爱应该是温 柔地付出,如果光是心底有爱,但嘴巴很贱,还是行不通的。 「我不怪任何人。」他甚至该感谢林美美的鸡婆,她没有一丁点恶意,反而 是极力在促成他们。 「谢谢你。」他由衷地道谢,骄傲、自尊……他什么都可 以放下,只要甜芸回来。 「季先生果然深明大义……哈哈……」林美美放下心中重石。 「请你告诉我甜芸在哪里?」 「其实我来送喜帖只是幌子,目的就是要来告诉你这个的。她住在阳光大厦 B 幢八楼,三天前才刚从巴黎出勤回来,你快去找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林美美说。 「什么来不及了?」季腾远面色一凛。 「就是有个帅哥啊,长得很像成熟的道明寺,迷死人了,天天在追求她,我 怕你会没机会哦!」 长得像道明寺,那个人不就是……黑浩然! 还不死心啊? 不,这回他要黑浩然彻底放弃甜芸。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