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城 天方将明,整座城又将开始日复一日永不止息的周期,从先前寂暗静默,慢 慢光亮热闹起来。 一抹小小的身影趁着尚还昏暗的天色,缓缓由街上的某个小胡同巷弄走出来, 直直朝着街头,京城中排名第四大的食楼“富贵楼”而去。 顾小鹊手里提着一只大藤篮,吃力的稍倾着一边的身子,提步走进富贵楼后 边的厨房。 才至门口,还未来得及张口喊人,蓦地,手上沉甸甸的藤篮就教一只大掌给 提了去。早已提得没了知觉的双臂顿时轻松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刺痒难耐 的酸麻感。 “小鹊呀,俺跟妳说过多少次,晚些俺会派小厮到妳那边去取豆腐,妳不用 自个儿亲自送过来嘛!”大掌的主人,也就是富贵楼的大厨李老,轻而易举的将 沉重的藤篮置于桌案。 “李师傅,不碍事的,我自己送来就行,不需要老是麻烦小哥。” 轻轻软软的语调柔得像阵和煦的春风,温暖了初晨尚还冰冷的气温,揭下罩 住半张脸的斗篷盖头,一张精致绝伦的小脸蛋露了出来。 不及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有对天成细致的柳眉、一双盈盈水亮的杏眸,顺其 而下是小巧翘挺的俏鼻、形状优美的粉嫩朱唇,白皙的脸颊因先前提物吃力,而 染上两抹淡淡的红云。 就是这样的容貌,迫使她每回上街都得覆着面纱或是以斗篷披身,总将自己 的小脸牢牢掩住,方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不碍事?妳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提这么重的一大篮豆腐,太折腾了。” 原本与娘亲相依为命的顾小鹊,日子本来就过得不是很轻松,一直以卖豆腐 为生。一年前她娘亲过了世,如今无依无靠的,还是只能凭卖豆腐维生。 若不是还有富贵楼这固定的买主,生活肯定更为艰苦。 在小鹊的心里一直有个沉重的心结,其实她并非是个完全无依无靠的孤女, 只是活着的那个人,她根本无法去依,也不想去依。 原本她一直以为爹亲早已亡故,没想到娘亲却在临终前,道出她的亲父正是 当今皇帝的真相,还交给她一把他当年留给娘亲作定情之物的白玉骨扇,希望她 能去认亲。 可试问,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当今的皇帝,该作出什么反应呢? 尤其他和自己的母亲的情分还只能算是一段露水姻缘? 小鹊既惊怕又有点生气,就算他是皇帝又如何,她才不愿去认一个风流花心 的男子为父,再说“他”肯认她吗? 李老将篮中的豆腐一一取出后,转身掀起炉灶上的大蒸笼,从里头随手拿了 几粒白白胖胖还冒着轻烟的馒头,以油纸裹住,递给她。 “李师傅……这……”小鹊直觉想推拒他的好意。 每回送豆腐来李师傅总是好心的塞给她一堆吃食,就算是差人到她家取豆腐, 也不忘总顺道托带了一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明明是来卖东西的,却还占了人家便宜,害得她老感 到不好意思。 “来,拿去!还同俺客气什么。” 两人推来推去,小鹊最后仍是拗不过李师傅的好意,只好小心翼翼将馒头揣 入怀中。“谢谢!” 李老突然想起了件重要事。“去去去,快到帐房去领钱,晚了可就不妙。” 的确,若再晚点,街上的人就全涌了出来,届时她要回家就麻烦了。 “噢,好的。李师傅,那我走了。” 小鹊抬起小脸朝他淡淡一笑,拎起空篮,便由通往食楼帐房的方向离去。 * * * “接着,只瞧咱们英勇神武的武状元大手这么一挥,那散发而出的无形厉气, 一大群的对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这么给撂倒了!更厉害的是,那群人每个 身材都壮硕的像头牛似……” 早上的食楼里原本客人就不多,可今儿个正逢初十,食客特别多。不过来者 个个全是专门来听这每月初十的说书日。 “富贵楼”最大的特色就是每个月的初十和二十日早上,会有一名固定的说 书人来讲述历代野史、传奇小说等一些荒野民间故事。 每到这两天,楼里的客人特别多,老板还贴心的免费提供茶水和几道小茶点 给大家尽情取用。 今天所讲的主题不是历史枭雄事迹,更不是坊间流传的民间传奇,而是最近 整个北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新科武状元。 今年适逢武举殿试,有资格参试的人数破了新高,参试者个个莫不是身怀绝 技又满腹奇谋战略,其比试的过程可想而之,必是风起云涌、惊心动魄。 而让大伙为之诧异的是,最后夺得武状元的竟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贝子之子。 虽说同样是旗人之后,但接连好几代家中长主皆无功绩可言,所以截至目前 为止仍只是贝子而已。如今,出了一名武状元,看来离翻身不远了。 对新科武状元而言,至多被授封为御前一等侍卫就已经很了不得,尤其这新 科武状可确实是真才实料,真正的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与时下一些只懂拳脚功 夫,肚里没有半滴墨水的武人不同。 虽然至今还未闻皇帝赐封他一官半职,但据说在比试完成后,皇帝曾独留武 状元一人于皇城内三个多月。 再据皇城内高阶人士所言,皇帝老爷非常赏识武状元,那三个月里,天天找 武状元一同比武斗文,最后还是武状元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答应了皇帝开出的 某些条件,方可离宫。 至于那条件是什么,就只有两位当事人才清楚,就连皇帝身边最亲密的大太 监都不得而知。 总之这下武状元俨然成了皇帝身旁最新的大红人,身分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大伙一致认为皇帝将来赐封他的官职头衔,肯定比这还大得多。而且还极有 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皇帝的东床快婿。 当然,此举不但大大提高了武状元的声望,更为之添了浓厚的神秘感。人人 莫不想知道,这新科武状元究竟是何等三头六臂之人,竟能得到皇帝如此的重视。 说书人说得口沫横飞、手脚齐用、浑然忘我。台下听的人则呈现一片动作静 止的状态,听得痴了傻了,彷如身历其境,满脸净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有的人,嘴里的一口茶水不知含了多久还没吞下;有的,手里拈着不知剥好 多久的瓜子,就这么搁在鼻子和嘴巴之间,真让人担心会放错地方。 “忽地,右后方有人持着长鎗而来,银色的鎗头就差这么一点。”说书人将 左手在右肩后方比了约莫一个巴掌大的距离。 “险要刺中武状元的肩头,只见武状元俐落的身形一闪,不知何时竟绕到对 手的背后,旋身长腿一踢,那人就飞到数尺之外,接着……” 由于通往帐房的路上必定会经过食楼前厅,所以小鹊路过时也忍不住好奇, 驻足稍作聆听。 可是,听着听着,小鹊不禁陷入自己编织的幻想中。径自在心里想象传说中 气势如虹、力贯山河的武状元的模样。 嗯,能得皇帝如此赏识的他,肯定是个顶天立地、七尺昂藏的堂堂男子汉。 全身上下必定充满着王者威武的气势,一举一动皆充满着浑然有力的气魄,就像 那些个历史上的乱世枭雄一般。 绝对和“那个男人”不同,英勇威武的他,一定有副像是能容纳整个沧海穹 天的伟岸胸膛,可以将她牢牢密密的包覆住、呵护着,为她阻绝一切不如意的烦 恼。 突地,左肩遭人一撞,她顿时整个人从绮想中惊醒了过来,只见说书人已合 起扇子,拾起行囊准备离去。偌大的大厅中,只剩三三两两的几位食客。 小鹊暗忖了声糟,立刻到帐房领了豆腐钱,兜紧斗篷赶紧由大门快步离去。 唉!都怪方才听得太入迷,没注意时辰。这会儿天已大亮,大街上定是人潮 汹涌,只好祈祷今天能平安无事回到家。 * * * 人潮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两旁摆满冷热吃食、南北杂货、菜蔬鲜果、各类牲 肉等各式各样的摊子,还有沿街挑担叫卖的小贩,处处充满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声。 小鹊低垂着头,一手紧紧兜住盖住约莫半张脸的斗篷盖头,尽量挑着不起眼 的路线,踩着细碎的步伐,朝回家的方向疾行。 由于她只专注着脚下的步伐,一不小心竟撞到了人,踉跄了下,幸好立刻稳 住身子,才没落得摔倒在地的窘样。 “对不起!”小鹊赶忙出口道歉,希望对方别太追究的好。 见对方迟迟没有响应,便以为没事了,她立刻想继续前行。但是,对方非但 没有让路,还刻意挡在她的前方。 “怎么?撞了人随便说声对不起就行啦?” 被撞的公子哥轻佻开口,语气中大有揶揄挑衅的味道。 小鹊看着前方底下的男鞋,质料上好,想必是好人家出身。对于诸如此类刻 意的挑衅行为,她一直深感厌恶。 打从懂事以来,她就明白这世间总有一些游手好闲,专爱找人麻烦的人。对 于这样的行为,她总是选择默不作声,反正等他们觉得无趣了,自然会走开。 “哟!好大的架子,咱们少爷问妳话呢,还不应?”一旁的奴才开口斥道。 理所当然的,无聊的公子哥身边必有几个狐假虎威的奴才或是酒肉朋友。 小鹊仍是低着头,隐忍着怒气。“对不起!”只希望对方快点走开。 “姑娘,妳脸不抬起来,我怎知道妳道歉的诚意有几分?”公子哥再度开口, 这次的话,让明眼了一听便知,他是故意的。 其实他先前远远就瞧见这抹娇小的身影,虽然身上覆着件碍眼的粗布斗篷, 但仍掩不住底下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段,看得他心痒难耐。便刻意欺近她身边,再 “不小心”让她给撞了。 见她仍是不抬头,公子哥便欲以扇柄抬起她的小脸,却被她一手挥开。 “公子,请你自重。” 公子哥一听放肆大笑。“好个小辣椒!连生起气,声音还是这般好听,搔得 哥哥我心痒痒。呵,妳愈是不让我看妳的脸,我愈要看!” 语罢,向一旁的奴仆使了个眼色。两个奴才会了意,便要上前抓她。 小鹊拿起空篮四处挥舞,抵挡他们。 两人先前碍于她是弱女子之故,并不敢轻举妄动,待两人各被四处乱舞的藤 篮砸中时,再也顾不得她是女子,奋力冲向前一人一边架住她的肩,好让主子方 便动手。 毕竟女子力薄,小鹊一会儿就被牢牢抓住。 “放开我!你们眼中可还有王法?” 如此一场闹剧,周遭的人彷佛置若罔闻,当作没看见一般,能闪则闪。不是 没有人愿意出手搭救,而是不敢。 这公子哥乃是这地方上有名的街头霸王——王新。 平日游手好闲,到处惹事生非。当众掳人的事件不是没发生过,但谁也没胆 去招惹他,只因他有个在朝为官的舅父。若是和他为敌,逞一时威风,就怕再也 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一时的英雄谁愿意当?倒霉的姑娘只能自求多福。 “呵!乖乖让哥哥瞧瞧妳长得是何国色天香,啊——”王新色瞇瞇的近身向 前揭开她的斗篷盖头,一时不察,却反被她狠狠踢了一脚,正中男人身上最脆弱 的目标。 眼见主子被偷袭,两名奴才是扶主子也不是、抓她也不是,两边为难。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抓牢她!”王新痛得涨红了脸。“该死贱人,今天我不 彻底教训妳,老子我就不叫王新!” 待下体的疼痛稍减,王新一出手便是力道不轻的一巴掌甩上她的脸,不仅打 偏了她的脸,也打落了覆住她半脸的篷帽。 登时,精致绝伦的小脸整个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 不仅动手打人的王新看呆了,就连两旁抓着她的奴才也看得痴了。瑟缩在角 落不敢近观的群众也不由得为这美丽的姑娘大叹可惜。 小鹊忍着颊边火辣辣的刺痛,彷如烈火蔓烧。怒睁着一双美丽的杏眼,不屈 的瞪视着王新。 虽然心里为自己堪忧的将来而担心,但她仍是秉持着一身的傲骨,宁可死也 不肯屈服于这油头粉面的臭男人。 王新心中大喜,为自己这千载难逢的好运感到万分雀跃。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倾国倾城的绝色,看来我王新今天是爽定了!”伸手 掐住她纤细的小巴,手里滑腻的肌肤触感让他差点当场兽性大发,巴不得马上扒 光小美人身上的衣物。 “首先,我得先来尝尝小辣椒的味道。”王新嘟起一张猪嘴对准她红艳可人 的芳唇,就要欺上去。 小鹊左右转着头,闪躲他臭气难当的猪嘴。 “还闪?哼!这下我看妳还能闪到哪里去!”王新恼于老亲不到幻想中的香 甜小嘴,索性改以双掌定着她的脸颊,猪嘴重新欺向前去。 好恶心!谁来救救她? 小鹊终于忍不住泪花泗纵,恨死自己为何身为气力薄弱的女儿身,总无法与 男人的天生的蛮横相抗衡。 “大胆狂徒,你给我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调戏良家妇女!” 陡然响起一道尖拔的女声,伴随着一件不知名的凶器,狠狠划空而来。 打偏了王新一张恶心的猪哥脸,也暂时解除了小鹊免于猪嘴侵犯的危机…… * * * “是哪个不怕死的臭家伙竟敢坏了本大爷的好事!” 王新气极败坏揉着被暗器砸中的半边脸。“竟还用……暗算我?” 待他看清了偷袭他的暗器,却怎么也说不出“萝卜”两个字。 “就是本姑娘我!” 众人朝着声源处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紫衫,作少妇装扮的女子双手插腰大剌 剌的站在人群最前面。 “臭女人,妳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王新拾起凶器“萝卜”,大有 要再还以颜色之姿。 “等等,你可别乱来!” “怕了吧!”见女子语漏紧张,王新得意的撇了下嘴角。 “怕?我怕死啰!那萝卜可是今晚我要给我家相公炖大补汤用的,我找了好 久才找到这么大又这么漂亮的,你可千万别乱来呀!要是摔坏了怎么办?” 语不惊人死不休,少妇皮皮的回嘴,立刻换来再度凌空飞起的萝卜,不过这 回目标是她。 眼见飞天大萝卜疾速朝她飞来,少妇竟闪也不闪,像没看见似的,眼睛眨也 不眨一下,仍是神情若定的站在原地,让人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就当快击中她时,萝卜却在半空中断成两截,壮志未酬身先死,散落在离她 尚有两步的地面上。 一道冷冽如冰、浑厚有力的男低音在她身后响起。“别玩了。” “哗——”大伙的目光全集中在地上被腰斩的萝卜,惊叹于出手之人是如此 神乎奇技,却无人看出是何人又是何时出的手。 “齐,帮我救救那姑娘。”乍听此声,少妇开心的转身,从人群中拉出一名 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 男子皱着一双稍嫌秀气但不失英挺的剑眉,底下合该是一对神采飞扬的深邃 黑瞳,竟透着些许的无奈与无力感。下巴随着紧抿薄唇的动作,线条更显刚毅有 力,迷人至极。 “我救了,妳就愿意乖乖回家?”男子不答反问。 “又拿这来威胁我?”少妇皱眉,口气似乎有所迟疑。 “不是威胁,是拜托。” 少妇又看看狼狈至极却仍倨傲不屈的小鹊一眼,直觉打从心底喜欢这名女子, 冥冥中也似乎另外有一股特别的情感牵引着自己,非救她不可。 “好吧。”少妇终于妥协地点点头。 男子吁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头重担。 原本揪得死紧的眉峰顿时舒展了开,嘴角缓缓向上扬起一小个弧度,看似斯 文秀气的面容,竟顿时变得邪气了起来,完全不复方才的儒雅。 “我先说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你消磨,识相的话就乖乖放开那位姑娘。 要不,就别后悔。”男子邪肆的转头看向早被遗忘在一旁许久的王新,徐徐开口。 “臭小子,你少——啊——” 王新还来不及将逞强的话说完,人已狠狠的被男子一脚踹飞,直直撞上一旁 的石壁,昏厥了过去。 男子态若自然的整整衣裳,轻撢了撢衣袍,彷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已经说过,我没多少时间。”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