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经过了连夜的抢救,檀玲终于保住了一条命,所幸她天生心脏的位置就比正 常人偏了一些,这才险险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 詟麟坐在床沿,眉心蹙成一团,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了。 望着脸色惨白的她,詟麟百感交集,沉重的疲累感深深地袭向他,他从未像 现在一样,感到这么疲惫,这么的无助…… 来到这镇麟宫里,原本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 她在自裁前的字字句句不断地盘旋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着,詟麟 不禁烦躁地紧蹙起眉丘,任思绪杂乱地蔓延。 谢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更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爱情,虽然……时间很短 ……但是足够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这场游戏到头来,究竟是谁伤了谁? 上天注定我要输给你……是了,你要我的情、我的爱、我的心,那么我就在 里将这一切了结…… 是吗? 是她输给了他?还是两人都输了? 当檀玲因胸口的疼痛而稍微清醒时,朦胧间见到了他此时卸下一身冷佞气息 的模样。 等到视焦定了,视线清楚了,檀玲打量着他,此时他的打扮与平时与她见面 时不同,华丽富贵地有如孔雀一般,难怪他身上总是不经意地会流露出不凡的气 质。 此时,詟麟头上打了个髻,紫金宝冠更是象征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还有他 眉心间那颗特殊的紫色砂痣,她心想,难怪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取下缎帽,这种 种迹象,她早该发现他的真实身分的! 「南宫……呃……不……该喊你……镇麟王……」她困难地、沙哑地发出声 音,尽管气虚体弱,但语气里仍是透着满满的揶揄。 她一直以为他是南宫家的一分子,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她要杀的对象,原来从 头到尾,他根本不曾真心要教导她武功,只是在耍着她玩。 「你……醒了?」詟麟愣了一下,见她清醒了,他紧揪的心房登时松了一口 气。 刹时间,詟麟却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后的她。 檀玲试着半坐起,起身的动作扯动了伤口,她不禁吃痛地喊了一声。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檀玲因头晕目眩而再次阖上眼,深吸几口气后才 再次微微睁开眼。 「你……救了我。」她虚弱地道,语气里非但没有感谢之情,反而大有怪他 多事之意。 詟麟当然感受到了,他没有答道,俊冷的眉宇间流露着微微愠色。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詟麟不愿回答,他只想赶紧逃开她那双似能将他 整个人网住的迷蒙双眼。 「你不该救我的……」她别过脸,冷淡的态度令他感到受伤。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费尽心思救活了她,而她却不知感恩,反而怪他多此一举? 一股高傲的自尊令他一颗心莫然揪紧,她的冷漠让他内心某处隐隐作痛,但 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在她面前示弱? 「你这是怪我多事?」詟麟语带奚落,冷冷地道。 檀玲没有答话,只是将脸别向一旁,脸上除了冷淡,别无其他情绪。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不禁气闷道。 她在举刀刺向自己心窝前不是说了很多?让他的心也跟着她而拧疼了,现在 他想尽办法救活了她,她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要我说什么?」她疲惫地阖上眼,刻意以冷漠来筑起两人之间的那道无 形的墙。 事到如今,他还要她怎么样?她已经完全对他弃械投降了,他却还不肯放过 她,还执意救活她,他要她往后怎么过下去? 师恩与爱情之间,她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局面,甚至两边都已经失去,两边都 无法圆满。 「你……」好不容易将她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她却连一句道谢的话也不肯 说,甚至还怪他多事? 她脸上刻意佯装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胸口蕴涵着一股怒气坐上床沿, 将她一把拉起。 因这突然的动作,檀玲胸口的伤口因而裂开,血花瞬间染红了包裹胸口的白 布。 檀玲因痛而闷哼一声,眉头深蹙。 「看着我。」詟麟沉声命令道。 「你、你干什么?」她不懂,这男人究竟要她怎么样? 「告诉我,你先前说的都是真话?」 「什、什么话?」他的力量好大,她的手腕被他掐得好疼。 「关于你的心、你的情!」 「我……」她顿了一下,抿着唇,傲然地睨了他一眼。「是又怎么样,不是 又怎么样?」 「你!」 檀玲忍着痛,鼓起勇气截断他的话。「让我离开这里。」 「你想上哪里去?」 「不管上哪,我不属于这里……呃……」话还未说完,胸口上的伤口隐隐作 疼,她紧蹙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你也骗了我?」詟麟为她此时与先前款款深情的告白截然不同的冷漠,兀 自找了个解释。 是的,她一定是不甘他骗了她,索性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其实她根本没有 爱上他,她先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檀玲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当此刻一切真相都表露于外之时,她真的不知该拿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他。 承认了爱他,也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个傻瓜。 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在耍着她玩,而她呢?却傻傻地付出了真心! 她没怪他,甚至选择以这种方式来解脱,他还希望她怎么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霸道、这么残忍? 「什么都别再说了,让我走吧……」她痛心地哑道。 「你要离开?」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要离开他? 「留着一个该杀你的女人,对你没有好处……」 「但是她下不了手杀我!」詟麟气恼地截断她的话,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清 晰到令她的心再次疼痛不已。 他说的没错……她是下不了手杀他! 「听着,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他像誓般一字一字说道。 她当他是什么人?这座镇麟宫又是什么地方?可以让她来去自如? 「为什么?」她痛苦地望着他,一颗心饱受折磨。 「没为什么,因为我是魔头,忘了吗?而你天生的使命便是得「降妖除魔」, 既然我是天生魔物,行事又何须理由?」他赌气地道,也不管这番话是说来伤她, 还是来伤自己。 「呃?」檀玲僵着颈子望进他清灿的眼眸里。 「别这么吃惊地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进了宫,你就属于我了!」詟麟嘴微 扬,冷笑道。 「如果……我若执意离开?」檀玲顾不得胸上的刀伤,哑着声子问道。 「除非你死或我亡!」 「你!」 詟麟邪邪一笑。「除了死才能改变我的决定,但你别忘了,我可是众人眼中 的魔头!」 这男人……这男人根本不留后路给她! 赌上一口气,檀玲闷着嗓音道:「你……你太自负……」 「是吗?」詟麟邪佞地挑高一道眉,势在必得般地自信满满。「那么就让我 们拭目以待吧。」 说完,詟麟便像一阵风般刮出门外,留下仍然怔然的檀玲。 「好了,本王都知道了,下去吧。」黑夜报告完后,詟麟随意挥了挥手,示 意他退下。 「王,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黑夜犹豫了下,最后仍决定将他 这一段时间内观察降魔教,所得知的一项消息告诉主子。 「关于降魔教?」 「是。」 「那说吧。」 黑夜沉吟了下,沙哑地道:「实际上,这不只是关于降魔教,最主要是关于 降魔教里的那位……檀姑娘。」 「檀玲?」 「正是那位檀姑娘。」 听到檀玲的名字,詟麟的身子怔了一下。 虽然他的脸上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情绪,但这一点小小的变化,黑夜仍是察觉 出了。 任瞎子也看得出来,主子是喜爱那名降魔教派来的姑娘的,他跟随在主子身 边这许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 以往,他是担心主子和她太过亲近而遭受危险,但依他近月来的观察,有些 事,他猜想主子或许会有兴趣知道。 一向孤独的王,头一次打开了心胸,这便足以证明檀玲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 位是特别的。 他希望主子能快乐,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究竟是什么事?」 「启禀王,那云飞天平时便待檀姑娘十分严苛,为了训练她入宫行刺,从小 几乎每天都少不了一顿打。」 「什么?」 黑夜接着道:「云飞天并未真心将檀玲姑娘当成徒弟,实际上,他可以说是 将她当成……工具!」 听到这里,詟麟讶异地回身瞪住黑夜。「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属下盯住降魔教也有一段时日……」 「但她……」詟麟忆起在小屋里,头一次见着她的身子,上头并未有任何伤 痕。 黑夜深知主子心性想法,接着道:「云飞天心知日后留着檀玲姑娘有用,于 是惯用针扎,以免留下伤口,此事降魔教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什么?有这等事?」詟麟一双狭眸里,有丝复杂的火苗窜动,一听到檀玲 曾受过的委屈,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云飞天。 黑夜顿了一下后道:「檀姑娘她……也受了许多苦。」 詟麟忽然斜眼瞅向黑夜,对于他此刻的「热心」感到有些不对劲。「你告诉 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詟麟相信,一向了解他心性的黑夜,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他提起关于云飞 天与檀玲的这些事。 「没什么,黑夜只是猜想王可能会想知道罢了。」 詟麟原本想对黑夜摆出冷面孔以怪他的多事,但最后却忍不住笑了。「黑夜, 看来你又当起皮条客来了?」 「王说笑了,如果王没有其他的吩咐,黑夜退下了。」 「等等。」 「王,还有吩咐?」 「黑夜,你……为什么要告诉本王这些事?」 黑夜恭敬且谦卑地欠身。「属下只是尽本分为王效命,相信圣明的王对于这 一切自有决定。」 待在镇麟王身边许多年了,身为镇麟王的贴身护卫,黑夜岂有读不出主子心 事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向冷峻的王,竟然因为那位檀姑娘而变得仁慈,这 样的改变,对于南领的百姓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从小就被丢到南领来的王,头一次如此亲近一个女人,这种孤独的滋味他黑 夜尝得够多了,他希望主子能得到最好的,也能够拥有一切所想要的! 詟麟冷静地沉思了许久,想到黑夜方才提到关于她的一些不愉快的过去,他 的心既不舍又不忍。 几经思量下,终于,詟麟作了一项决定…… 詟麟下了一道黑夜等待已久的命令。「立刻领兵去平了降魔教!」 他心想,檀玲已经得知了他的真实身分,再加上黑夜方才向他报告的事,他 认为已经没有再让降魔教存在的必要了。 「等等。」詟麟叫住了正要领命而去的黑夜,特别吩咐道:「记住!降魔教 的教主云飞天,还有上回拦街刺杀本王的那名刺客曹緼,两人活捉,对于他们二 人,本王另有打算。」 「属下知命。」 才过了几日,黑夜果然不负詟麟所望,由他带领的皇军很快地扫平了降魔教, 在破教的当夜,所有降魔教教众全成鸟兽散,不费吹灰之力,黑夜便擒住了教主 云飞天和曹緼. 此时,黑夜正向主子镇麟王报告此次围剿降魔教的捷报,詟麟只是背对着黑 夜,静静地听着。 他在心里猜想着,檀玲在得知他灭了降魔教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好了,先下去吧,关于这次的捷报,本王会另外下诏宣赏。」 「谢主子。」 「去吧。」 「是。」黑夜旋即领命退下,正要离开的黑夜在门口与正要进门的菱儿差点 撞了满怀。 「黑将军……」 「菱主子,您小心点。」黑夜恭敬地作了个揖后便离开了。 「王。」菱儿婀娜的身子软软地欠了身。 「菱儿,你来这做什么?」他不记得有传唤她。 詟麟脸上的冷漠深深地刺伤了菱儿,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道:「王, 菱儿来……是有件事想问问王。」 她早就接到消息,说是镇麟王亲自指定让一个刚进宫的秀女服侍他。 也不知怎么地,后来那名女子便受了刀伤,而那短刃便是镇麟王随身佩戴的 名刀。 有人传说是那女子得罪了镇麟王,才会让喜怒无常的镇麟王给刺了一刀。 但菱儿不信,因为她知道镇麟王在那名女子的身边待了整整两日,生怕那名 女子香消玉殒似的,她从门外偷偷地望着他,他脸上那抹担忧之色让她嫉妒不已。 还未来得及过招,但菱儿单看镇麟王瞧那名受伤女子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已 经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什么事?」詟麟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檀玲那双倔强的眼眸,根本没注意到 菱儿眼里的哀戚。 菱儿柳眉深锁。「王,您好久……没来陪菱儿。」 「我忙。」 菱儿再也忍耐不住他的漠视,冲动地上前挡住他的去路。「王,菱儿有话说, 您别急着走。」 詟麟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愣了一下。 「王,您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菱儿?」菱儿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菱儿?」 菱儿扯住詟麟的衣袖,神情痛苦。「菱儿好苦,求求您告诉菱儿,求求您… …」 在这一刹那,詟麟仿佛在菱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也 变得像菱儿一般,如此地在乎一个人? 而那种感觉竟让人如此难熬,难以排解! 他的侍妾哪一人不是像菱儿般如此在乎他?而檀玲那女人却敢玩弄他! 他几乎完全相信了她在举刀自尽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费尽心思 救活她,想她现在正享受着报复成功的快乐。 「菱儿,你真是关心我的?」他忽而问道。 菱儿怔了怔,想也不想地便回道:「当然,菱儿……」 「那么我再问你,爱一个人,那人在心中的地占,可能替代?」詟麟会如此 问,全因为他待在檀玲身边的那两日,深深体会出了这滋味。 「我……」 詟麟推开了菱儿。「我告诉你,喜爱一个人的那种滋味,还有那人在自己心 头上的地位,是绝对无法取代的。」 菱儿慌乱地摇摇头。「王,您、您在说什么……菱儿不了解……」 「我说好爱我爱的不够深,因为对于我,你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替身,那便 是侍卫长林繇。」 菱儿脚步踉跄地跌了一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她以为她行事够小 心,没想到…… 天!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对你没有爱,所以我不乎,但是相反地… …」他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气势不怒而威。「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人, 而且那人绝对不是你!」 「王……饶命……」菱儿慌张地抱住詟麟一腿,满脸泪痕。「王……是菱儿 一时糊涂,菱儿只是太寂寞……求您饶了菱儿呀……」 若是以往,事情一旦爆开,他绝无赐两人活命的机会,但现下,连自己也无 法理解的善良因子在他体内作崇。不知怎么地,檀玲那张哀怨控诉的怨容浮上了 他的心头,他下了一道平生最仁慈的惩罚命令…… 「你走吧,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离开镇麟宫!」说完,他便旋身踏步而去,连 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