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点,美国旧金山。 翡家庄严的大厅里,凝重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仿佛每吸一口气都要花上好 些功夫才得以让心跳延续下去。 现场气氛之所以沉重,肇因于谈判结果陷入了僵局。 厅上在座的两人互相对峙着,老迈的翡南千脸上布满了岁月刻划的冷硬痕迹, 斑白的发、粗浓的眉、细长的眼、鹰勾鼻,以及两边嘴角下垂的唇,组合成一张 刻薄世故的脸,自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坐在翡南千对面的年轻人,生得英俊非凡,贵气逼人,他的贵气来自于事业 的成功,通常成功的男人,总是光芒万丈,魅力四射。 “我不能答应。”开口的男子,是夏氏集团年轻有为的总裁夏儒绅,他一口 便回绝了翡南千的条件。“我不能娶你的孙女。” “年轻人,不要太早给错误的答案,最好三思后再告诉我正确答案。”似乎 早料到了对方会这么说,翡南千一点也不意外,那份闲适自在的笑容,实在与那 双奸诈的眼不相符合,看起来反而给人笑里藏刀的毛骨悚然感。 “我有未婚妻了。”夏儒绅道,他虽没有翡南千的世故阴狠,但也不是省油 的灯。 “我查过了,你所谓的未婚妻,不过是你的青梅竹马、儿时玩伴,而且你们 根本没有公开的订婚仪式,又怎么算是未婚妻?” “订婚是迟早的事,等她到了法定年龄,我就会娶她。”夏儒绅直视对方的 眼神中,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不答应,那么你要的那块土地,我也不会出让,年轻人,容我提醒你,为 了那块土地,自然有人要娶我孙女。” 夏儒绅面色一凛。“你是卖土地,还是卖孙女?” “年轻人,说话小心一点。”翡南千矍铄的老眼,闪过森冷的锐利光芒,更 正他的措词。“我卖的是利益。” 卖利益,代价是为了和夏家联姻,接下来就会一步步蚕食鲸吞,吃掉夏氏集 团的股权,老家伙打的如意算盘,别以为他夏儒绅不晓得。 亏他还振振有词,吃人不吐骨头的翡南千果然一如传言,为了利益,连孙女 都可以拿来当条件交换,说得好听是帮孙女找门当户对的丈夫,说得难听是卖孙 女求利,难怪翡湘蓝会离家出走。 夏儒绅再狠,也不会拿自己亲人当交易品,但……那块土地他非要不可,绝 不拱手让人,兵不厌诈,他自有他的办法。 “好,我娶。”他明白自己突然改口,翡南千必然会疑心他答应得太干脆了, 因此又补了一句,开出条件。“但是婚礼必须订在一年后。” 翡南千也不退让。“先订婚,聘金是释出夏洋电子一半的股权。” 夏儒绅目光一沉,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本该愤怒的他反而笑了,懒懒地开 口。 “十分之一。” 翡南千立刻驳回。“三分之一。” 夏儒绅喝了口茶,轻松杀回。“八分之一。” “四分之一。” “七分之一,这是我的底限,不要拉倒。” 他作势要起身,看似铁了心,逼得翡南千不得不妥协,忙道:“成交!” 于是一场人头买卖就此谈成,在双方握手的同时,门被突然地撞开,引得两 人同时转头。 “王八蛋!放开我!我会叫人把你四肢剁掉,一只腿送去喂鳄鱼,一只腿送 去喂蛇,两只手吊起来晒干,然后在你伤口上洒盐抹辣椒——” 沙亦臣扛着这个又吵又棘手的货物进来。一路上这女人的嘴巴没闭过,口水 没停过,刁悍没妥协过,拳打脚踢更是没歇过。 他大步踏来,雄伟壮硕的身体一进入屋子后,压迫感也随即笼罩住众人,即 使他的脸上始终戴着墨镜,也没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但浑身的气势不怒自威。 夏儒绅的嘴角勾起淡淡的满意线条,不愧是送货专家,专收别人不敢收的货, 专送别人送不到的货,而且,时间掐得刚刚好。 “放开我——”翡湘蓝又踢又打,她恨死这只大黑熊了!一路上被这个无赖 关在车子里,从美国东岸带回西岸,好几次想逃都没成功。 对于美女免费的按摩服务,沙亦臣乐在其中,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稍嫌吵了 点。他老神在在地走向沙发上的两人,在夏儒绅面前停住,居高临下地对他交差。 “货到付款。” 夏儒绅面带微笑,也老神在在地拿出黄金打造的钢笔,签了一张本票给沙亦 臣,银货两讫。 一旁的翡南千则是颇为诧异地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男子,他的孙女是出了名 的刁钻,家里的保镳、管家、仆人,哪一个没吃过她的苦头,就连他这个爷爷, 他孙女都不看在眼里。而此人虽生得虎背熊腰,但没有人是真正铁打的身子,被 小蓝如此蹂躏疯咬,竟能面不改色,让他也有些佩服。 将支票收下后,沙亦臣把货物卸下,他卸货的方式,便是拎她像拎小猫一样 地丢到沙发上,还给翡南千。 “王八蛋!你不会轻一点吗!”翡湘蓝揉揉屁股,瞪着那只“熊”。 “翡小姐,我这朋友粗鲁了点,别见怪。”夏儒绅彬彬有礼地道歉,而沙亦 臣从头到尾都没多废话一句,好似人家骂的不是他。 既然交了差,也没他的事了。 “走了,掰。”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倒楣得要死地被捉了回来,翡湘蓝知道不可能再马上逃出去,只有另找机会 了。她气愤地坐好,拉好自己的衣服,一双眼瞪向夏儒绅。 “你是谁!干么叫人捉我回来?死老头给了你什么好处!” 啪! 很大的巴掌声,清楚地传遍室内每个角落。 走到门口的沙亦臣顿住,回过头,瞧见她右脸白皙的雪肤上,烙印着血红的 五指印。 翡湘蓝受这一巴掌所赐,嘴唇破皮,渗出血丝,脸颊像被烫着一般火辣,痛 得几乎就要掉下泪来,但不服输的性子,使她硬逼自己不准哭,也不准喊疼,所 有的耻辱和痛楚,全收在两只紧握的拳头里,抖颤地隐忍着。 这事发生得太快,出乎夏儒绅意料之外,外界传言翡南千是个为求利益不择 手段的人,但他没想到,翡南千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对方还是他的亲孙女呢! 外人都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只是摸摸脸,睨着甩她巴掌的爷爷一眼,无 辜道:“干么呀,被人家说中了就不高兴,太小气了吧!你派人捉我回来,本来 就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怕摇钱树飞了。”她说得越轻松,就表示她越不在乎死 老头,她跟他一点亲情的感觉都没有,既是不相干的人,又何必为对方浪费一滴 眼泪。 翡南千没有温度的眼神比寒冬更冷,仿彿打的只是一个外人,在他眼里,钱 才是最重要的。 “从现在开始,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他的语气里充满警告的意味。 翡湘蓝恍然大悟,神情天真无邪地失笑出声。“原来如此啊!” 她转头看向夏儒绅,很好心地提醒他。“你可要考虑清楚,跟他做生意,货 物既出,概不退回,连七天的免费试用期都没有喔!”然后转回脸,一副“我就 知道”的嘴脸,不怕死地亏死老头。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难怪急着把我找回来,你要不要改行 拉皮条啊,很赚的喔!” 当下一个巴掌甩来时,翡湘蓝已有挨打的准备。最好打死她,打成残废也可 以,这样她就不必被当成棋子利用,因为她实在受够逃亡的日子了! 她紧闭双眼等着,却没有动静,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加诸在脸上。她纳闷地睁 开双眼,却因眼前的景象而愣住。 她没被甩第二个巴掌,是因为戴墨镜的男人正抓住爷爷的手腕,为她挡下了 巴掌。 现场没一个人看清楚沙亦臣是何时跑过来的,明明是距离最远的人,却恍若 影子般迅雷不及掩耳地介入两人之间,牢牢扣住翡南千的手腕。 “不准打女人。”低沉的语气如暗夜里响起的回音,威严而震撼,没有厉声 嘶吼,却勾起人心深处那一丝脆弱的畏惧。 翡湘蓝怔怔地盯着沙亦臣,明眸里映照出他魁梧顶天的身躯,戴着墨镜的五 官刚毅如天神。 她忘了脸颊上的疼痛,愣愣地盯着他。 夏儒绅原本也要阻止翡南千,但他的速度没有沙亦臣快,正确的说法是,沙 亦臣快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这家伙能做到异于常人的速度。 夏儒绅玩味地观察着眼前这局面,临时决定不插手,继续看下去。 翡南千没想到有人敢违逆他,他阅人无数,对方是好、是坏、是奸诈、是单 纯、是难搞、还是容易对付,他皆能嗅出,而此刻,这位年轻人给他的感觉是— —极度危险。 墨镜后的锐光,让被盯住的人不由得捏一把冷汗,为了掩饰自己被对方震慑 住的心虚,翡南千目光转向夏儒绅。 “他是你的人?” 夏儒绅当然明白翡南千的意思,虽然他很想看看叱吒风云的商场大老如何应 付掌控不住的危险人物,但他更不想好不容易谈成的生意泡汤,可惜啊,不能看 好戏。 他走上前,为双方打圆场。“亦臣,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我未来的岳祖父客 气点。”他的手放在沙亦臣的手腕上,微笑劝道。 沙亦臣的冷目始终盯着死老头。“这很简单,只要他别犯了我的忌讳。” 夏儒绅只好改向翡南千劝道:“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很讨厌打女人的人, 所以还请翡董高抬贵手,打在翡小姐脸上,却疼在我心底哩!” 翡南千终究是个向钱看的老狐狸,懂得见好就收,豪放大笑道:“婚还没结, 贤孙婿就心疼了,好吧,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惩罚她了。”他嘻笑的脸上 完全不见一丝怒气,转变之快,不得不令人折服,不愧是资历悠久的奸商,见人 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会给自己找台阶下,马上就叫人一声贤孙婿,也不觉得 肉麻。 “谢谢。”夏儒绅也是一派地迎合,堆起的笑意不输给老狐狸。 沙亦臣的目光收回,改落在她红肿的右脸颊上。她对上他的眼后,才猛然回 神,全神戒备。 “你还好吧?” 这突来的关心,令她胸口一紧,内心深处某扇紧闭的门扉被轻叩了下,但她 很快忽视它。 那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连开口说话都会痛,她睨了他一眼,丝毫不领情, 就算要关心,也不该是他。 “多此一问,要不要换我打你一巴掌,让你看看自己可以看到几颗星星?” 她摸在脸颊上的手,突然被他伸来的大手给拿下。 “不要揉,你最好马上冰敷,红肿会消得比较快。” 虽是很普通的关怀话语,却最直接的关切到她的需要,触碰到她隐藏在内心 最深处的情绪。 她一愣,随即回神,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是日子太闲没事干吗?我就算被打得七孔流血,也不 关你的事好不好,有够恶心巴拉的!”奇怪了,她的脸要肿要红,关他屁事啊! 现场的人里面,就数他最没资格说这话了。 眼睛危险的眯起,很明显她的话激怒他了,虽无形于外的怒意,但感觉得到 他冷凝的气息。 “说得是,的确不关我的事。”他转过身,对夏儒绅丢下一句。“有事再连 络。” 这次他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夏儒绅总算看出了一点端倪,对两人之间充满火药味的互动感到兴味十足, 他没见过沙亦臣对女人生气过,这……算不算是一种征兆? 谈成了交易,他也该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他得确保“自己的物品”有受 到良好的对待。 “翡董事长,我会在近期筹备订婚事宜,向业界昭告这件喜事,不过在走之 前,我希望得到您的保证,因为我不希望未来的妻子有‘任何损伤’。” 翡湘蓝黛眉微扬,语带嘲讽地呵呵笑道—— “是呀,我可是价值几百亿的昂贵物品哟,要是打坏了,你们两个都没好处, 亲爱的未来老公,我强烈建议你最好帮我保个意外险,免得到时人财两失哪,呵 呵。” 翡南千瞪了孙女一眼,他毕竟是商场老手,懂得商人的心态,也明白夏儒绅 的意思。 “放心吧,贤孙婿,你的未婚妻会被好好看管,也不会再有刚才的事发生, 在你迎娶她之前,她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会完好如初。”反正货物既出,伤了她 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那么孙婿就先谢谢岳祖父了。” “哈哈哈!都是自己人,应该的应该的!” 两个商场上号称老奸跟小奸的商人,彼此戴着面具热情地握手话家常,一番 违心的客套话后,夏儒绅打算离开,临去之前,他来到翡湘蓝面前,绅士有礼向 她道别。 “翡小姐,改日约你出来,我们好好聚聚,培养感情。” 翡湘蓝先是回瞪他,继而露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甜甜笑靥。“好啊,我很期 待和夏先生的约会呢!” 夏儒绅听得出她不怀好意的暗示,深沉地没透露,只是礼貌一笑。 据闻翡湘蓝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外表,但个性却有如恶魔,跟她牵扯上必是一 个麻烦,但不牵扯,对他又不利,在利益的考量下,他不得不假意要娶她。 “会的,我会找时间,请翡小姐耐心等待。” 说完,他便离开翡家,直觉翡湘蓝势必会是他的大麻烦,等土地到手后,他 得快快解决掉这个麻烦。 走出翡家后,夏儒绅很快追上沙亦臣,他打了通电话吩咐司机不用等他,自 己则坐上了沙亦臣的车子。 “幸好来得及,找个地方咱们喝一杯聊聊吧!”夏儒绅笑道,对老朋友,他 无须客套,神情也一反谈生意时的精明,恢复了闲适自在。 墨镜后的眼睛斜睨着他,两道英伟的浓眉向眉心聚拢。 “不如直说你打什么主意还来得干脆,你明知我不吃拐弯抹角这一套,故意 要我开口问是吧?” 夏儒绅被他的直言快语给逗笑。“何必这么多疑,我是生意人,生意人难免 要用点心机,但对于好友你,我当然不会这么做,这么说我未免太伤感情了,我 是真的想找你谈第二笔生意。” “听起来是个麻烦。” 夏儒绅笑了,不愧是专家,马上就猜出他即将说出口的事,可不是好事。 “放心,对我来说是麻烦,对你而言却未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准备和翡 家大小姐结婚。”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好友的反应。 “那可恭喜你了。”沙亦臣淡道,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娶她?” 沙亦臣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我一直以为你唯一想娶的女人,是你那位在 台北的青梅竹马。” “我的确要娶宝橙,除了她,不做第二人选。” “你打算对翡家诈婚?”不知怎么的,这个想法令他有些不快,随即很快抹 去,这不关他的事,他介意啥? 他空出一只手,拿出烟盒弹出一根烟到嘴里,同时夏儒绅很有默契地为他点 烟,继续说道—— “做生意有时候要不择手段,那块土地对夏氏集团很重要,而我身为集团负 责人,为了长远未来,也只好暂时答应,好应付翡南千那奸老头,婚礼订在一年 后,这段时间够我运作了。” “你都想好了对策,又有何需要用到我的地方?” 夏儒绅拍拍他的肩,笑道:“这正是关键所在,既然我已经答应翡南千娶他 孙女,你知道的,做生意为了预防风险,向来得未雨绸缪,所以我才想和你谈第 二笔生意。” 很显然,这生意当然是跟翡家有关,沙亦臣脑海里不禁浮现她的身影,笑靥 甜美如蜜,但嘴里说的却是令人心寒的话—— 你派人捉我回来,本来就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怕摇钱树飞了。 货物既出,概不退回,连七天的免费试用期都没有喔!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难怪急着把我找回来,你要不要改行拉 皮条啊,很赚的喔! 明明是很悲惨的话,她却可以端着甜美的笑容,用轻松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还有那么重的巴掌,打破了嘴,一般女人早哭了,她却还笑得出来。 他发现自己十分介意当时她没哭反笑的表情,直到现在还盘旋脑海里萦绕不 去。 这是什么道理? 置任何闲事于度外,从不管别人死活的他,竟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怒气,气什 么?老实说,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不爽什么。 “你要诈婚,别拖我下水。”突然间,他对夏儒绅的作法十分不苟同,把一 个女人的一生拿来利用,非大丈夫所为。 夏儒绅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嗯,他很肯定有嗅到一丝火药味,这证明了他 心中的猜测。 “做生意讲求手段,我虽然偶尔会利用女人,但选中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人, 不会牵连无辜,为了不牺牲翡家大小姐,所以才特别再找你谈笔生意。”他一边 说,一边观察隐藏在墨镜后内敛的眼神,嗯,火药味似乎消了点。 沙亦臣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说来听听。” 夏儒绅笑了,很好,他就等这句话。 “你是送货高手,同时也是追踪高手,丢掉的货都找得回来,所以我要请你 帮我看管‘货物’。” 车子在绿灯转成红灯后紧急煞车,稳当地停下,沙亦臣转过头。 “你指的货该不会又是——” 夏儒绅的笑意始终不离唇角,给了他正确答案。 “没错,正是翡湘蓝。” 墨镜后的犀利视线直射在夏儒绅脸上,沉默良久后,沙亦臣的回答是—— “无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