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 不徐不缓的语调,依然保持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淡漠的特色,没有疾言厉色 的恐吓或是雷声大吼的威胁,但就是教人忐忑不安。 “说什么啊?” 装傻好像不是明智之举,但老实招更非上上之策,萧奈儿缩在床角,双手环 抱曲膝,两颗眼珠子作贼心虚的往上吊,对那冷凝威严又不苟言笑的脸孔扮无辜。 “你的真名。”今晚,这已不知是靳易重复第几次的问题,而且语调一次比 一次低沉,一次比一次轻,二次比一次……淡漠。 银牙一咬,委屈的字句从那嘟起的嘴儿温吞地吐出。“就说了嘛,田中丽子 啊,要不要看我的证件和护照?” “说谎。” “我哪有?” “你说你叫王春娇,但在美国护照上的中文名字却是安莉儿,由此可见,两 个都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人家不也解释了,因为怕人寻仇,所以才造了好几个假身分嘛!你也看到 了,那些觊觎我美色的男人有多难缠,逼得我不得不用假名,扮成其他人的样子 好方便脱逃,而且若不是这样,你……”话语突然带着淡淡的羞涩。“又哪有机 会娶到人家呢?”最后一句话,教那芙蓉颊面染上两朵淡淡的红云,说有多迷人 就有多迷人。 “……”靳易不置一词,但眼神变得深沉。 向来倔傲的小野猫难得低了头,语气中盈满对他的钦佩与感谢。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不但不介意我的过去,还誓死保护我,从来没有 一个男人肯为我牺牲至此,我今天终于明白,你对我真的很好,跟那些只贪图我 美色的男人相较,只有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妻子疼爱。”她抬起脸,在对上他深邃 如海的黑眸后,又尴尬地别开眼,光是这个小举动,便展现了她的柔美、她的心 动,以及她不轻许人的感情。 轻叹的唇瓣,继续幽幽开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情海 里浮浮沉沉这些年来,原本我已经不相信男人了,是你……让我死去的心再度燃 起了热情……” 波光粼粼的美眸染上一层楚楚怜人的水雾,泪珠要掉不掉的悬在眼角,这尽 过往不堪回首的忧伤,她头一回展现了自己的脆弱…… 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抬起那张已教瑰丽霞红占满的脸蛋,而她不知该 往哪儿搁去的目光,只好可怜兮兮地迎视他深邃无底的黑瞳。 此刻的她,像是不着寸绩地展现在他眼前,羞怯而乞怜。 靳易依然无语,将她这一面深深看入眼底,脸庞缓缓移近,缩短了两唇的距 离,灼热的鼻息轻拂着她的脸,目的很明显。 她不由自主地敛下睫羽,没有反抗,微张着红唇,柔顺地等待他的采撷。 “演够了没?”他缓缓开口。 嗄? 萧奈儿瞪大眼,盯着停在她面前三公分处的脸,不为所动、冷酷漠然、不苟 言笑、完全把她刚才说的当屁话。 “演技很好,几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可惜你有个习惯,每次说谎的时候, 左边的眉毛会先习惯性地动一下。”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脱口叫出。“哪有?” “有。” “才没有!” “有。” “人家是真的真的真的——” “又在动了。” 还没说完的话蓦地止住,两道黛眉很努力地不动如山,只眨着水汪汪的大眼 睛。 “人家是真的真的——” “又动了。” 再来连眼睛也不动了,吸吸鼻子继续装可怜。 “人家是真的——” “还动。” 干脆整张脸都不动了,只剩一张嘴プみプみ叫。 “人家是——” “你中风了吗?” 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熊熊怒火烧得她暴跳起来,终于忍不住抓狂加起乩。 “姓靳的!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就算僵尸也比你有人性一点好不好!” 靳易依然不改他一贯的冷沉。“言词闪躲、避重就轻、转移注意力,这些方 法对别的男人也许有用,对我你可以省省。” “臭化石!愣木头!死木乃伊!你干脆去当标本算了!”所有把戏被拆穿令 她恼羞成怒,僻哩啪啦开始大骂。 萧奈儿真的气到了,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要是可以用来骂 他的动物或昆虫,都一口气往他那儿叭啦叭啦地骂,大概足足骂了有十分钟之久, 骂到她口干舌燥,中场休息,一双眼仍死瞪着他,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那块石头八百年来依然不动如山,问题不变。 “名字。” 她倒吸一口好长好长的气,直到肚子塞满了火气。跟这人作戏简直是自取其 辱,什么性感美艳古典温婉的形象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她现在是个任性无赖又气 冲冲的大女人。 “不说不说我就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真不说?”他脸色沉了下来。 “对!” “不后悔?” “绝不!一开始就骗你,没道理现在才说实话!不然我那两顿屁股不就白挨 了?不管你再问几次,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她快气死了,所以也要气死他,反正他的招数三部曲就是质问、不行就干瞪 眼、再不行就打她屁股嘛!然后事后又很懊悔地为她涂药推拿,除此之外根本没 什么好怕的。 说起他的推拿功夫真不是盖的,比SPA 按摩师的手艺还要舒服,而且深具美 容疗效,不但皮肤变得更好,睡眠品质也据高。 以前晚上她很容易失眠,因为工作的关系,精神不容易放松,所以很晚才睡, 一睡就很沉,而且需要比别人更多的睡眠时数。 自从给他推拿后,她发现每天都很好睡哩,还很快就入睡了,隔天一醒来精 神好得很,不像以往那么爱赖床了。 好处如此多,她何必怕他,哈!根本没怕的必要。 “你实在很固执。”他摇头。 “怎样!要杀要快放马过来,扎针我当马杀鸡,打屁股我也不怕,反正我也 不吃亏,我会咬得你全身黑青!用指甲抓得你满江红!”输人不输阵,打不过他, 至少不能输了气势,最好威胁得他心里发毛。 在他逼近前,萧奈儿已抄起旁边的台灯等着随时砸下去,就见靳易脱下上衣, 卸下长裤,只剩单薄的内衣,坐在床沿,调闹钟,‘然后拉开被子,躺平,闭上 眼,再无动作。 萧奈儿瞪着他,迎敌的架势不变,不晓得他在玩什么把戏。 一分钟过去了,她还举着台灯。 三分钟过去了,她仍举着台灯。 五分钟过去了,她继续举着台灯。 十分钟过去了,她…… “呼——弓——呼——弓——”平稳的鼾声,来自床上那个已然梦周公去的 男人。 呆愕,是她此刻脸上唯一的表情。 睡……睡着了? 萧奈儿缓缓放下台灯,三分诧异七分疑惑地审视那张睡得毫无戒备的俊颜。 就这样? 悄悄蹲在旁边,审视他的睡颜好半响,直到终于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萧奈 儿才稍微宽心。 是松了口气没错,但……又觉得就这样结束很没意思,好像上厕所上了一半 被人家喊暂停,有点便秘……不对不对!是郁卒! “喂。”推了他一下,然后观察,得到的是没有反应,有种被漠视的不爽, 不死心又推了一下。 “喂喂!” 回应给她的,是睁开一只眼,而且是半睁、慵懒,却又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威 严,靳易没说话,她也投耐心等,所以率先开口。 “我警告你喔,不准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也不准拿针来扎我,否则要你吃 不完兜着走!” “嗯。”他懒懒地应一声。 “还有喔!不可以想些奇怪的鬼主意来整我,不可以有小人行径,不可以做 些阿里不答的事!” 整人?这好像是她才会做的事吧!不是故意在他咖啡里加盐巴,就是把他的 刮胡液换成三秒胶,正面打不过他就来暗的,害他喝汤前还得先用银针测测看有 没有下毒,要一一叙述她所做过阿里不答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听清楚没!” “嗯哼。”淡淡回应后,双目再度闭上,仿佛不当一回事。 萧奈儿瞪了他好半晌,看来人家好像不想理她了,摸摸鼻子,深觉自讨没趣, 没人可以吵架,又找不到理由发飙,只能气鼓鼓地呆坐一旁,将被子拉高,故意 跟他抢被子,枕边人依旧睡自己的,,不再搭理她。 想冷战?!故意不理她,好啊,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相信要不了多久, 他就会投降而转过身抱她入睡。 原本气红的脸蛋,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不出一个小时,他一定会忍不住想 亲她的,最后结局一定还是拿她没辙,只好继续任由她爬到头上。 男人呀,不色就不是男人了! 七天了! 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七天了! 萧奈儿烦躁地来回踱步。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不干脆大发雷霆算了?为什么 没有像先前那样被惹怒了之后追着她跑?相处的这段日子,哪一次他不是被气得 脸红抽筋,但给她最严重的教训顶多就是打屁股,然后事后便会懊悔地为她涂药 推拿。 她明白他外表虽冷漠,却不会伤害她,帮她推拿涂药时,抚在肌肤上的手像 在呵疼宝贝一般那么温柔珍惜。而这时候,无声胜有声的嗳昧情愫弥漫在两人之 间,比嘴巴上的甜言蜜语或是千金买来的珠宝黄金,更令她心动。 男人一见她,不是急色鬼地想扒光她的衣服,就是用尽办法上她的床,但靳 易没有,虽然夜夜同床共枕,却在她的抗拒下没有强迫她,反而让她大感意外, 她没听过“死神”这么有风度、这么绅士、这么君子。 是因为传言不可信?还是因为传言有误? 他的忍耐令她渐渐倾心,只是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心下很喜欢他,喜欢他抱 着她的时候,因为耐着欲火而紧绷自制;喜欢他吻她时,一反平日的严肃淡漠, 而是灼热、狂猛的,却因为她的拒绝而无法更进一步。这令她更喜欢故意在他面 前穿得很少,假装没看到那一方烧到快喷火的视线,然后偷偷跑到一边去窃笑。 可是现在,他不再跟她吵,也不道问,连晚上都不抱她,而是。保持文质 “冰冰”地对待她。 可恶!太可恶了!她宁愿跟他来个三百回合大战还来得痛快,总比现在不理 不睬的好!噢——她需要透口气,既然他故意忽视她,那么她出去也无须跟他报 备,是吧? 三番两次把人家抓回来,现在又不理人,什么意思嘛! 大门还没出,后头就跟了两个人,是秦怀仁和金昭文。 “滚开!” “老师有令,我们必须跟着师母。”秦怀仁道,老师带着石桥和诺尔去参与 一场中医观摩研讨会,所以由他和昭文保护师母。 “他叫你们跟,你们就跟啊,每天当跟屁虫不烦吗?” “我们必须保护师母,以防再有人对师母不利。” 萧奈儿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们两个。“你们没事好做吗?去泡妞、去喝酒、去 赌啊!” “我们的愿望是跟着老师学习医学的奥秘,对吃喝嫖赌没兴趣。” “那也不要跟着我呀!” “不行。” “我要跑早跑了,不会现在才跑,就算要跑,我也会打包完后再跑,我只想 出去办些私事而已,让我一个人去,好吗?” 秦怀仁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那句老话。 “不行。” 萧奈儿翻了个大白眼,怎么这些臭男人尽喜欢说不行; “大男人请不要一天到晚把不行两个字挂在嘴上好不好!很难听耶,一下这 个不行、一下那个不行,若真的‘不行’,就去吃壮阳药,OK?” “呵呵呵——” 笑出声的,是秦怀仁身后的金昭文,在接收到大师兄惊愕的目光后蓦地止住, 尴尬地解释:“咳……因为师母比喻得太好笑了,所以……” 对四师弟投去警告的一眼后,秦怀仁又移回目光。个性沉稳的他向来少言, 也将这些日子以来老师与师母之间的相处看在眼里。 他们都晓得师母这一个礼拜很不高兴、很烦躁,每天都是一副准备找人吵架 的表情,而老师却作息—如往常,忙碌一如往常,表情一如往常,没什么不同, 不像是夫妻俩吵架,所以他们不知道师母在气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明显的,师母气的对象是老师,但倒楣的却是他们四 人。 “其实老师是担心有人会对师母不利,所以才要我们跟着,好保护师母。” 他解释道。 “担心?他担心个鬼!你没看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很冷酷,态度冷得像冰块, 表情冷得像死人,搞不好放出的屁都是冷气。” “呵呵呵——” 在大师兄二度投来愕然的目光后,金昭文赶忙煞住,面露愧疚,并一脸无辜, 因为太好笑了嘛,所以…… 秦怀仁忠心耿耿,对于师母的误会,身为大弟子的他认为有为老师澄清的必 要。 “老师是个内敛的人,不擅将感情表现于外,我跟了老师七年,没见过他对 女人动心,对师母是头一回,他对师母是真心的。” “是呀,他的‘针’可真多,把我扎得像刺媚,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哪里动心, 倒是动手的次数很多,动不动就打我屁股,干脆下次我在屁股上画红心让他当靶 子拿针来射算了。” “呵呵呵——” “昭文!” “抱……抱歉。”师母说话实在太有趣了,真的不能怪他嘛… 秦怀仁板起面孔训斥师弟一顿。“老师是我们最尊敬的人,不只是老师,就 连他的妻子也要视如长母,不可以没大没小,虽然师母的年纪比我们四人都小, 但是中国人是很注重辈分伦理的,这点你要记住,不可以——”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 “我还没说完。” “问题是……” “不要插嘴。” “师母跑了耶……” “不要顾左右而言一什么!” 秦怀仁猛回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果然师母已不见人影。 “呵呵呵——” “你还敢笑!”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被吓到的表情,有点滑稽……” “快追!否则老师回来,我们两个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秦怀仁率先冲出去,金昭文随后跟着。要是追丢了人,那可不得了,让师母 有个闪失,他们俩就别继续在老师身边混了,思及此,两人更加快了脚步,卷起 滚滚尘烟,火速追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