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穿过一条又长又窄又黑的地道,扑鼻是腐臭的气息,好像是有成千上百只老鼠
齐齐臭烂。地面流淌着漫过足踝的黑水,黑水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散发着恶
臭,如歌的脚被什么绊住,仔细看去原来是大团的头发,头发里纠缠着蝙蝠的尸体。
如歌强忍住欲呕的难受,跟在薰衣后面走着。
漆黑的水牢,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呻吟声、惨呼声、血流声、诅咒声……气
氛阴森恐怖,仿佛在最深层的地府中。
走着走着,拐过不记得几个弯,面前突然火把通明!如歌自黑暗中一时无法适
应,只觉有种刺目的眩晕。待她睁开眼睛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是一间极宽敞的牢房。
十几只石壁上的火把将牢房照得亮如白昼。牢房中央熊熊燃烧着一堆火,里面
的烙铁被烧得通红;地上有五六条断掉的皮鞭,皮鞭上染着斑斑血迹;空气中有股
烧焦的气味,仿佛是皮肉被烙烫过。
牢房里有四个暗河弟子,皆用黑巾蒙面,看不清神态,然而透过黑衣的是残忍
和冷漠。
一个暗河弟子正挥舞着皮鞭抽打囚犯。
另三人在喝酒。
那囚犯的双臂被吊起,幽蓝的卷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他身上深蓝色布衣已被皮
鞭抽得褴褛,染满鲜血,皮肉翻卷可见。他的胸襟被扯开,胸口的烙印还冒着丝丝
白烟。
如歌倒抽一口凉气。
薰衣望着她道:“你认得他吗?他叫战枫。”
如歌努力盯着他看,想从他纷乱的发间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可是,她看不清
楚。
她走近了些。
黑衣的暗河弟子们厉声喝道:“什么人?!”
薰衣比了个手势,暗河弟子们忽然非常整齐地转身退下。牢房里顿时寂静下来,
只能听到火把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如歌走到战枫面前,轻轻拨开他幽黑得发蓝的卷发,好奇地打量他的面容:
“你——叫做战枫?”
战枫好似被闪电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直直望着她!
“你认得我吗?”如歌又问。
战枫的唇角渗出鲜血,他面容苍白,深黯的眼睛像大海一般幽蓝,他欲开口说
些什么,然而喉头一颤,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如歌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掏出巾帕擦拭他嘴边的血,扭头对薰衣道:“他做了
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薰衣道:“是宫主的命令。”暗夜罗的命令,没有人会去问原因。
“可以将他放下来吗?”他的双臂一直悬吊着,一定很痛。
薰衣苦笑:“我没有放他下来的权力。”
如歌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和污渍,眼睛闪了闪,讶异道:“如果我曾经见过你,
一定不会将你忘记。”他俊美孤独如九天战神,冷漠而又脆弱的气质是每个少女都
过目难忘的。
战枫眼底汹涌湛蓝:“你——!”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不认得他了吗?她表
情中的茫然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你认得我吗?”
如歌重新问了一遍。
战枫忽然有股狂笑的冲动!他认得她吗?她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是他骨头里
的骨髓,就算将他敲碎揉烂,也不会忘记她的每一个笑容和哭泣。
“我认得你。”
一个笑语如花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出。
如歌转身看去。
只见那人白衣如雪,他恍若是沐浴在春日最灿烂的阳光里,光芒耀眼,绝代风
华。他轻轻笑着,像春满大地百花盛开,因为那朵笑容,阴暗潮湿的水牢霎时变得
如仙境一般明亮美丽。如果不是他的脚上戴着镣铐,她决不相信他会是被关在这里
的囚犯。
他笑盈盈对如歌招手道:
“丫头,终于想到来看我了吗?”
如歌迷茫地走过去,端详他:“你说,你认得我?”
“是啊。”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如歌。”他一脸哭笑不得。
哦,不错。“那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问。
“臭丫头!”他隔着铁栏伸手拧她的面颊,“你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但是决不
能忘记我!否则,我就伤心给你看!”
如歌怔怔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爱的人啊。”他笑得理所当然。
如歌非常困惑。她爱的人应该是玉师兄才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个美得像
仙人的男人。
“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对不对?”
“对!对!”她连忙应道。
“来,把耳朵凑过来,我会帮你把所有都想起来的。”他眨眨眼睛,像孩子一
样调皮。
她听话地将耳朵凑近铁栏。
突然,他倾身上来,吻住她小巧的耳垂,带着清凉的花香,他在她耳边低喃:
“死丫头,好想你……”
如歌惊得跳起来,耳朵羞得赤红,她急怒道:“你这个——”
“雪。”
“什么?”
“我叫做雪。”他的笑容像雪花般晶莹透明,“如果你忘记了我,那么就重新
认识好了。”
******
次日,薰衣对暗夜罗说,除了玉自寒,如歌确实将过往的一切都忘记了。
暗夜罗很满意。
当他让如歌喝下新的“遗忘”后,她就把到水牢见过战枫和雪的事情也忘得一
干二净了。
从那以后,薰衣便成为了如歌的侍女,陪伴在她的身边。
铜镜照出一张扭曲狰狞的脸。
暗夜绝黑纱怒挥,镜子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要杀了她!!”
烈如歌不仅毁了自己的容貌,几次三番从自己的掌心逃脱,而且,她居然是暗
夜冥的女儿!
暗夜冥——
从小到大,在父母、在暗夜罗的心里眼里就只有暗夜冥的存在,而没有她。暗
夜冥美丽、温柔、善良、聪慧,她就像一个仙女,让无数人痴迷倾倒。暗夜冥是她
的噩梦。
当发现挚爱的兄长深深迷恋着暗夜冥时,她彻底崩溃了。跪在暗河边,她哭了
三天三夜,哭到呕吐,哭到昏厥。她准备去杀掉暗夜冥,暗夜冥却告诉她,她爱的
不是暗夜罗,而是一个叫做战飞天的男子。
暗夜绝知道战飞天。
他是一个天神般英伟的男子,有刚毅的眼神和宽厚的肩膀。
可是,她难以置信暗夜冥居然会舍弃暗夜罗而选择别的男人,暗夜罗比几千几
百个战飞天加在一起还要出色!
不久,暗夜罗将暗夜冥关在了水牢里。
看到疯狂而痛苦的暗夜罗,她开始相信暗夜冥真的爱上了战飞天。所有的痛苦
都来源于暗夜冥,她再次决心杀死暗夜冥!
暗夜冥却一点也不慌张,她虽然消瘦但是笑容依旧娴静。她说,死掉的她只会
让罗永远怀念和痛苦,不如放她离去,在战飞天的身边,罗或许会恨她,但恨比爱
容易承受。罗会有机会遇到他命中真正的女人。
她被说服了。
她偷偷将暗夜冥从水牢放走。
她以为暗夜冥的离去,会使得自己成为暗夜罗生命中惟一的女人。
然而——
她错了!!
暗夜罗彻底疯狂了!!
在烈火山庄的那一晚,暗夜冥和战飞天最终还是死了,暗夜罗也受了重伤,独
自一人幽闭了十九年。
寂寞而漫长的十九年啊……
悔恨日日咬噬她的心。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会选择在暗夜冥十岁时就杀死她。即使在水牢中杀死她
也好,那样的话,最起码暗夜罗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她在暗河宫等了十九年。
终于等到暗夜罗重新出关。
可是,暗夜罗已不是当年那个跳脱飞扬狂傲不羁的暗夜罗,他长发垂地、面容
苍白,眉心的伤口凝结成一颗殷红的朱砂,他的眼中好像已经没有感情,只有无边
无际的痛苦。
不管是怎样的他,她都会永远陪伴他。
然而——
那个叫做烈如歌的女孩子却毁掉了她的脸!她变成了一个丑陋恐怖的女人!这
样的脸,她如何能出现在暗夜罗面前!!
又发现,原来烈如歌竟是暗夜冥的女儿!
噩梦……
没有尽头的噩梦……
暗夜绝凄厉地狂吼:“我要杀了她!暗夜冥,你无法再毁掉我的一切!!”
她夺门而出,冲向如歌居住的方向!
******
透明的液体,微微带些粉红的颜色,像是用三月桃花的汁酿成的。暗夜罗在如
歌的杯中滴上两滴,对她笑道:
“你现在快乐吗?”
如歌想一想:“快乐。可是……”
暗夜罗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她。
“可是……总觉得这种快乐是偷来的,是预支的,将来必须要偿还,或许偿还
的代价要比现在的快乐还要多。”如歌苦恼地将水晶杯中液体喝下。能够在玉师兄
身边,自然是甜蜜幸福,但心中总有惴惴不安的感觉,就像在做着一场虚幻的梦。
“将来会是痛苦还是快乐?”
“不知道。”
“既然未来是不可知的,那么为什么不先享受幸福和快乐呢?”暗夜罗的声音
低深柔雅,穿过空气,蛊惑着如歌全身每一个细胞。
如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很是荒谬。她一时间思维有些混乱,水晶
杯停在唇边,映着娇嫩的双唇,仿佛带着露水的桃花花瓣。
暗夜罗双眼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
如歌摇头道:“不对。如果先享受快乐的代价是造成以后更大的痛苦,那么我
宁可趁自己还年轻时去承受一切。太过轻易的幸福会使人软弱,而只有坚强的人才
配得上真正的幸福。”
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笑得十分开心。
暗夜罗凝视她。她的笑容非常像一个人,只不过她的笑要乐观和开朗很多。
薰衣站在旁边。
在她的眼中,如歌和暗夜罗惊人地相像。两人的轮廓眉眼,笑起来的神态,喜
欢红衣的嗜好,低头时脖颈都会微微向左倾斜一点。最相似的是两人的气质,明明
没有刻意张扬,然而一种霸道的存在感充满空间,让人无时无刻不被吸引。
但差异也是很明显的。
暗夜罗的红衣仿佛残阳中的晚霞,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带着血的腥气,恍若
当他的红衣飞扬时,将会遮天蔽日,血流成河。
如歌的红衣鲜艳夺目,好像初日第一抹朝霞,带着勃勃生机,鲜红得令人心折,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太阳的升起。
薰衣沉默地看着。
如歌与暗夜罗谈笑着,有种难以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走。阴暗终日不见阳
光的地底,因为她和他而突然美丽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一阵杀气骤然袭来!
如歌手中的水晶杯应声而破!
薰衣立时扬袖去挡,然而黑影如一团急奔而来的乌云,她的长袖毫无着力之处。
在她惊疑间,黑影已扑向如歌!
凌厉的杀气向着如歌面门而来!
黑纱如毒蛇!
如歌没有理会它,俯下身子轻轻将水晶碎片捡到掌心。映着火把的光,水晶碎
片晶晶闪闪,幻出炫目的光彩。好美的杯子,碎了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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